
第31章 零元购
亲卫队长亲自带队,挑了十个精干的弟兄,揣着几匹从大明带来的、色泽还算鲜亮的布匹和一小卷丝绸,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了波瓦坦人的活动区域边缘。这次他们更加谨慎,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先是放下武器表示无害,然后才高高举起手中的布匹和丝绸,阳光下那料子泛着光,与土著们身上的粗糙兽皮形成了鲜明对比。
领头的亲卫对着林子那边指了指他们耕种的田地,特别是那些新奇的作物幼苗,然后又指了指手里的布匹丝绸,反复比划着交换的意思,脸上努力挤出和善的表情。
波瓦坦人那边一阵骚动,几个围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眼神在那些布匹和亲卫们腰间的佩刀、手中的短矛上来回扫视。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土著站了出来,他没理会那些布匹,而是直接伸出手指,指向一个亲卫腰间那柄擦得锃亮的钢刀刀柄,接着又指了指地里那些刚冒头不久的作物幼苗。他做了个砍东西的动作,又指了指刀,意思再明白不过——想要换东西可以,拿你们那些锋利的铁家伙来。他还用土语喊了几句,配合着动作,反复强调只对武器感兴趣。
亲卫队这边的人脸色都变了。一个年轻的队员忍不住低声骂道:“他娘的,他们居然想要咱们的刀?疯了吧!”
队长皱紧了眉头,这情况比预想的要棘手。“这些土人眼睛倒是尖,一眼就看中咱们吃饭的家伙了。”他心里盘算着,铁器是王爷反复强调的根本,绝不可能交换。他挥手示意弟兄们稍安勿躁,然后对着波瓦坦人那边,连连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出一个思考和需要回去商量的样子。随后,不再停留,带着人迅速撤回了营地。
一回到营地,亲卫队长立刻赶到朱高煦的木棚。
“王爷,”他进门就直接汇报,语气带着几分凝重,“那些波瓦坦人……他们对咱们的铁家伙眼红得很,指名道姓就要换咱们的刀和矛。布匹丝绸,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朱高煦正在看地图,闻言抬起头,眉头拧了起来。“铁器?”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他们倒是识货。”他放下地图,站起身来。“不行,绝对不行!”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咱们自己现在连口铁锅都嫌少,农具兵器样样都缺,恨不得一块铁掰成两半用。哪有多余的给他们?再说了,把武器给了他们,是嫌咱们自己命长吗?”
他踱了两步,眼神锐利起来:“这帮土著,胃口倒是不小。看来,想和气生财是行不通了。”他停下脚步,看向亲卫队长,“既然他们不肯好好说话,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启动备用方案,咱们去‘借’一点回来。”
“王爷英明!”亲卫队长立刻应道,脸上露出一丝狠厉,显然也憋着火,“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先把他们营地周围摸个透!”
“对!”朱高煦点头,“这次要更仔细!他们有多少人,晚上怎么布防,仓库在哪儿,尤其是放种子的仓库!田地离他们住的地方有多远,夜里进出方便不方便,有没有狗?把所有细节都给我摸清楚了!”他加重了语气,“记住,动静要小,手脚要干净!咱们的目标是种子和幼苗,不是人命。能不惊动他们,就尽量不惊动。去吧,把事情办利索点!”
“是!王爷!”亲卫队长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执行任务的决心。这“零元购”的买卖,虽然不怎么光彩,但这是王爷的命令,再不光彩也要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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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卫队长领命出来,脸上那股子狠厉还没散去。王爷下了令,这事就得办,还得办得滴水不漏。他快步走到平日里操练护卫的空地,点了十个名字。被点到的人都是队里眼尖腿快、心思活络的老手,有几个以前在辽东就是老林子里打猎的好手,还有一个是夜不收出身,最擅长潜伏摸哨。
人齐了,队长也不废话,把他们拉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弟兄们,王爷有令。那些波瓦坦人不识抬举,好东西放着不要,偏惦记咱们吃饭的家伙。既然好言好语换不来,那就只能咱们自己动手去‘借’点他们地里的秧苗和种子回来。”
他扫视一圈,看着弟兄们脸上各异的神情,有的是跃跃欲试,有的则透着一股子“果然如此”的了然。“王爷说了,铁器是咱们的命根子,绝不能给。但这地里的新作物,关乎咱们几千口人能不能吃饱肚子,也得弄到手。所以,这趟活儿,不是去打仗,是摸底,是找东西。”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模拟着林地和可能的村落布局:“听仔细了!咱们分成三队,每队三人,留一人居中策应联络。从现在开始,轮流摸过去,一个时辰一换班,不间断地盯着。找个能藏住身子、视野又好的地方猫着。白天就远远看着,把他们营地的大致样子,人进人出的规律,都给我记下来,画成草图。”
他加重语气:“重点是啥?他们住的窝棚有几个,怎么分布的,田地在哪几块,离住的地方多远,有没有篱笆或者别的遮挡?晚上有没有人放哨?有没有狗?仓库,尤其是放种子的仓库,长什么样,在哪儿,看守严不严?这些都得画下来,记清楚了!特别是傍晚和入夜后,要摸得更近些,听听动静,看看火光。”
一个精瘦的汉子低声问:“队长,要是被发现了咋办?”
队长瞥了他一眼:“能跑就跑,咱们不是去拼命的。记住,动静要小,手脚要干净!咱们的目标是种子和秧苗,不是人命。能不惊动他们,就尽量不惊动。但要是实在躲不过……”他顿了顿,眼神冷了下来,“那就让发现你的人永远闭嘴。咱们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带不回种子,也得把命带回来!”
他又补充道:“带上点炭条和几张油布纸画图用。水囊灌满,再带点干粮。天黑前,第一队出发。记住,眼睛放尖点,耳朵竖起来,脚底下轻点,别他娘的踩断根枯枝把狼招来了,那乐子就大了。”
几个老兵嘿嘿低笑了两声,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但眼中的精光却更盛了。这“零元购”的买卖,听着新鲜,干起来却跟以前摸哨杀鞑子没太大区别,都是提着脑袋的活计。
队长站起身,拍了拍手:“都明白了?那就各自准备,一刻钟后,第一队跟我走!”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利落劲儿。很快,第一队三人跟着队长,像几道影子般没入了营地边缘的树林,消失在逐渐浓郁的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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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细雨如丝,无声地浸润着大地,白日的喧嚣早已被冲刷干净。营地边缘,几间匆忙搭建的木棚里,豆大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晕映照在亲卫队长刚毅的面庞上,他面前的简陋木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绘制的草图。
“头儿,都摸透了。”一个护卫队员压低嗓音,声音里带着一丝雨夜的寒意,他浑身湿透,脸上还沾着泥点,“波瓦坦人的寨子不大,估摸着也就百十来口人。窝棚都围着中间一块空地搭的,像个圈。他们的田地在寨子西边和南边,离住的地方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另一个队员凑近了些,指着草图补充道:“种子仓库在寨子西北角,单独盖了个小草屋,木头看着挺结实,像是专门建的。门口有两个土人在那儿轮流守夜,天黑了就点上火把,倒是挺显眼。”
“换岗呢?”亲卫队长抬眼问道。
“换岗大约两个时辰一次。”先前的队员回答,“下半夜换岗的时候最松懈,交班那会儿,两个人都打着哈欠,就随便聊几句,糊弄事儿。仓库外头堆了不少陶罐,大的小的都有,我们猜那些应该就是装种子的。”
“我们还绕到仓库后头看了看。”补充的队员继续说道,“后墙上爬满了藤蔓,又粗又密,人藏在后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狗呢?”亲卫队长再次确认,这是关键。
“寨子里养了几条猎狗,不多,三四条的样子,晚上就散养在寨子里。”汇报的队员用手指在草图上点了点,“狗平时就在窝棚附近转悠,叫声挺大的。”
亲卫队长仔细听着汇报,目光扫过草图上标注的各种细节,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他起身,走到棚屋角落,那里站着五个精挑细选的精锐弟兄,他们正默默地擦拭着弩箭,锋利的箭头在灯光下闪着寒光。“都听明白了?”他沉声问道。
五人齐齐抬头,眼神锐利,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夜鹰般专注。
“计划不变。”亲卫队长语气沉稳,“老规矩,两人一组,去寨子东边,用肉干把狗引开,顺便闹出点动静,不用太大,能把守卫的注意力引过去就行。剩下的三个,跟我走西北角,从藤蔓那边摸进去。”
他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草编伪装,“披上这个,动作都轻点,别弄出声响。到了仓库,割开草帘,找到种子,立刻装麻袋,拿到东西就撤。麻袋都带好了吗?”
三人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记住,咱们是去‘借’东西,不是去杀人。”亲卫队长再次强调,“能不惊动他们,最好别惊动。但要是真碰上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冽,“那就别留活口。东西必须带回来,弟兄们,也要一个不少地回来!”
三人拍了拍腰间并不算特别鼓胀的布袋,里面是这次行动的关键。
“记住了,咱们是去‘借’点种子,不是去抄家灭门。手脚麻利点,别整出太大动静。”亲卫队长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但要是真撞上了,手底下别留情。东西必须带回来,人,也得平安归来!”
“明白!”五人沉声应道,声音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石头,闷闷的。
子夜时分,雨下得更起劲了,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和泥地上,仿佛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们打掩护。两道黑影如同水鬼,悄无声息地摸向寨子东边,借着雨声的掩护,很快,那边隐约传来几声被刻意压低的狗叫,夹杂着一点不甚清晰的骚动,像是有人不小心绊倒了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亲卫队长带着另外三人,身上裹着浸透雨水的草编伪装,几乎与泥泞的地面融为一体,匍匐着穿过湿滑冰冷的草地。他们借着寨子西北角那片茂密藤蔓的掩护,如同几条泥鳅,滑到了仓库的后墙根。冰冷的短匕贴着潮湿的草帘,无声地划开一道口子,刚好够一个人侧身钻进去。
仓库里漆黑一团,混杂着泥土、草木腐烂以及某种从未闻过的植物种子的特殊气味,有些呛人。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短暂照亮了仓库内部。角落里果然堆着不少陶罐,大的小的,形状各异。三人不敢耽搁,立刻摸过去,凭着手感打开几个陶罐,指尖触碰到饱满坚硬的颗粒,是玉米,还有滑溜溜的豆子,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南瓜籽。他们手脚飞快地把种子往各自的麻袋里扒拉,动作很轻,但种子落在布袋里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黑暗中,一个队员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块朽坏的木头踏板。声音不大,但在这种环境下,简直如同惊雷。外面立刻传来守卫带着警惕的呼喝声,还有脚步踩过泥水的声音。
“他娘的!”踩断木板的队员心里咯噔一下,冷汗混着雨水淌了下来,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几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寨子东侧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石块砸在硬物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夜枭叫声,尖锐而短暂。外面的脚步声果然迟疑了一下,然后朝着东边移动过去,还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土语。
“撤!”亲卫队长当机立断,低喝一声。
三人不再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装满麻袋了,背起只装了小半袋的种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划开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一头扎进瓢泼大雨和没过膝盖的草丛中,沿着来时探查好的路线,头也不回地飞快撤离。
刚跑出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波瓦坦人被彻底惊动后的愤怒呼喊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几支被雨水打得忽明忽暗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着追了过来。“呜哇!呜哇!”的叫喊声在雨夜里传出老远。黑暗中,一支早就上弦、涂着黑漆的弩箭悄无声息地飞出,精准地钉在一名跑在最前面的追兵的喉咙上,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泥水里。紧接着又是一支弩箭破空,另一个举着火把的身影踉跄着倒下,火把掉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被雨水浇灭。亲卫队长头也不回,低吼道:“别跟他们缠,快走!”
三人脚下更快,如同三道鬼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夜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回到营地,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亲卫队长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泥水,径直冲进朱高煦灯火通明的木棚。“王爷,东西……‘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把三个湿漉漉、沾满泥浆的麻袋往朱高煦面前一放,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珍贵的种子。
朱高煦弯腰,伸手捻起几粒沾着泥水的种子,凑到油灯下仔细端详。饱满的玉米粒泛着暗淡的黄色光泽,几颗深色的豆子混杂其中,还有些扁平、边缘不规则的南瓜籽。他用指腹摩挲着这些来自异大陆的生命之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盖过跳动的灯火。穿越前玩游戏都没这么刺激,这可是真金白银……不对,是真种子换来的未来。
“好,干得漂亮!”朱高煦直起身,将种子小心放回袋中。这“零元购”虽然手段糙了点,但结果喜人。他转向门口,扬声喊道:“来人,去把老农匠请来,立刻!”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农匠被亲兵带着快步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田垄的气息。“王爷,您找俺?”
“老丈,看看这个。”朱高煦指着三个麻袋,“这是咱们从……嗯,从附近土人那里‘换’来的种子。你瞧瞧,认得吗?”
老农匠凑上前,抓起一把种子,又是看,又是闻,脸上的皱纹先是疑惑,随即舒展开来,带着几分惊奇。“王爷,这……这东西俺没见过。但这颗粒饱满,看着就不是凡品!尤其是这个像小黄牙的,还有这豆子,跟咱们带过来的不一样。这趴地瓜的籽儿也怪得很。”
“能种活吗?”朱高煦问得直接。
“能!肯定能!”老农匠拍着胸脯,“这看着就皮实!王爷放心,给俺几个人手,再划块好地,俺保证给您伺候好了!连夜就得育苗,不能耽搁!”老农匠眼中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丰收的景象,全然忘了问这“换”的过程是否和谐。
“好!”朱高煦很满意,“挑最好的地,单独辟出一块试验田,围起来,派人看着。这事,你亲自负责,除了你信得过的人,不许外传。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欸!王爷放心!”老农匠领命,小心翼翼地抱起一个麻袋,像是抱着个刚出生的娃娃,急匆匆地出去了。
木棚里只剩下朱高煦和亲卫队长。灯火摇曳,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
朱高煦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新京定居点周围那片代表着森林和河流的区域上,手指在波瓦坦人村落的大致位置点了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面对既定事实的冷然。“咱们抢了人家的命根子,虽然是为了活命,但人家不会管这些。”
他转过身,看着浑身还在滴水的亲卫队长:“从今晚开始,营地防御加倍。箭楼加派人手,外围多设暗哨和绊马索。另外,侦查不能停。我要知道波瓦坦人所有的动向,他们有多少能打的男人,他们会不会报复,怎么报复。咱们得做好准备,跟他们好好‘打交道’了。”
“是!王爷!”亲卫队长抱拳应道,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属下这就去安排。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朱高煦摆摆手,“咱们人少,底子薄,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以防守为主,摸清情况是第一位。有机会,抓几个舌头回来问问话更好。”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