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蓝神仙

“宫里的消息，父皇这一周来足不出户，一直住在仁寿宫中，既不打坐也不炼丹。不是在翻阅那位张真人留下的笔记，就是打发吕芳请张真人上门来为他讲课。”

“每日睡眠时间不过一个时辰，茶饭不思，近来最得宠的贞妃亲自下厨，做好羹汤求见也吃了闭门羹。”

“砰”的一声，

高拱重重拍了一下茶几，怒道：

“这些妖人方士整日装神弄鬼，弄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当做祥瑞来蛊惑陛下，真该全部抓进北镇抚司诏狱剥皮拆骨，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三个同样坐着的人各个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几分尴尬。

徐阶咳嗽一声：

“素卿不要口无遮拦。”

徐阶的右边坐着她的弟子，中国封建史上有名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张居正。

张居正皮肤白皙，剑眉星目，等徐阶发完话，捋了捋自己垂到胸口的长须也劝道：

“素卿兄，我等为官当知阴阳之道。饱读四书五经的儒家名士，未必没有欺世盗名品性低劣之人。信奉黄老之说，接近圣上的道家修行之人中也未必没有赤胆忠心，一心报国的好人呀。”

徐阶师徒两人一唱一和，坐在裕王左手边之人原本涨红的脸色稍稍平复。

他一头长发由玉簪束起，身着青色苎麻法衣，内衬杏黄绢衣上绣「通微显化」四个瘦金体小字——熟悉皇帝朱批的大臣，自然能一眼看出正是嘉靖亲笔。

此人自然就是御赐亲封

“清微翊运扶乩劾祟阐教通微显化秉忠竭诚崇道真人”，

蓝道行。

高拱虽然脾气火爆，但却不是笨蛋，自然现在蓝道行是徐阶和自己这一方的重要助力。

他诚恳对着蓝道行拱拱手：

“蓝神仙勿怪，是我失言了。”

正事要紧，蓝道行也不和他计较，轻轻点了点下巴就此作罢，

转向裕王：

“王爷，按您刚才所说……这位张道友自称太上老君祖师的嫡传弟子？”

因为陶仲文“二龙不相见”的判词，裕王这辈子见嘉靖的次数加起来恐怕还没有身边徐阶一个零头。

但对于此时宫中情形，他得到的消息却比徐阶，甚至严嵩更详细几分。

“不错，张真人现身当晚，在场的宫女和太监们现在都已经被监禁起来，只有几个小太监在远处听到只言片语。”

“张真人应是在太上祖师骑青牛出函谷关路上收的关门弟子，因天赋过人，跟随太上祖师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悟得大道，久视长生。因有一段尘缘未了，就一直留在人世间目睹朝代更迭，世间兴衰，到今年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

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时期一直活到现在？

这故事如此荒谬，恐怕连北京茶馆上里的说书人也不好意思编出来糊弄茶客。

蓝道行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询问：

“王爷，贫道没有不敬之意，只是……此消息可确实？”

徐阶连忙打断：

“王爷金口玉言，自然不会胡说。”

本朝皇子们大多短命，

嘉靖长子哀冲太子朱载基出生不到两个月就早夭。

次子朱载壡和裕王同岁，在二十年前嘉靖十八年被册封为太子，到嘉靖二十八年刚行完冠礼就突发恶疾，没两天就在府中北座面圣而死。

因此到了嘉靖三十八年这个年头，年龄资历都合适，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只剩下了裕王朱载坖和景王朱载壡两位而已。

嘉靖虽然每日修行，天天给太监们洗脑自己会久视长生，永远当他们的主子。

但太监是一种现实的动物，长生？谁信啊！

嘴里说着能一辈子只侍奉主子一个人是祖上修来的福分，私下却总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和两位潜在继承人联络——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不光读圣贤书的文官们懂，混迹司礼监的高级太监们见过血淋淋的例子，更加刻骨铭心！

因为这个原因，

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当朝首府严嵩知道的，有时也未必有朱载坖这个不受宠的潜在皇位继承人多。

“此事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蓝神仙请放心。”

禹王说的斩钉截铁，蓝道行自然不敢继续质疑，于是接话继续询问：

“那么，王爷可知道这位张道友做了何事，竟让皇上茶饭不思？”

这个问题一出口，除徐阶之外，张居正和高拱也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裕王。

是啊，让当今皇帝茶饭不思如同着魔，这简直比张扬活了两千年给在场众人带来的冲击力更大。

嘉靖御宇四十年，文官们大概摸清了这位皇帝的脾性——粗俗一点说，可以用“骑着不走，打着倒退”来概括。

你想让他向东，他偏偏要向西。

太监建议他晚上吃完饭翻牌子选个嫔妃造造人，他就偏要自己随机找个冷宫睡觉。

内阁建议他定期参加经筵，学习圣人之言；

他就直接消极怠工，二十年间不但不上朝，连紫禁城都不去，直接住在西苑当他的道士。

文官集体上书劝谏他不要沉迷修道，把精力投到国事之上；

他随便动动权术手腕，就让那些枉读圣贤书的低劣之人上书说自己亲眼见到天降祥瑞，说明皇上修道乃生命之举，得到了天的认可。

总之，

就是嘉靖已经看穿群臣，

一方面文官，勋贵，司礼监的套路一个不吃，一方面又绝对不让这些人摸到自己的套路。

如此难搞的皇帝，朝中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几十年间优中选优的儒家精英，堪称人中龙凤，

然而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一个对付皇帝的好办法。

这才几天时间，居然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道士拿捏成这样？！

裕王扶着额头回忆了好一会：

“好像是给父皇讲课，传授世间几条大道。其中有一条叫什么……万有引力大道？”

“万有引力大道？”

徐阶，张居正，高拱齐齐看向现场毫无疑问的道学专家，却发现蓝道行自己也是一脸懵逼：

“万……万有引力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