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长安灯影
暮色像是一块巨大的、被岁月染透的绸缎,轻柔而又不可阻挡地浸染着长安城。西市的胡商们熟练地卸下驼铃,那一串串驼铃在余晖中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遥远旅途的故事。而东市的酒旗也纷纷挑起了灯笼,那暖黄色的光晕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过往的行人发出邀请。上元节的花灯如同一条五彩斑斓的河流,顺着朱雀大街缓缓流淌,将这座辉煌无比的帝都浸泡在蜜色的光晕里,整个城市都被装点得如梦如幻,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氛围。
李逸骑着一匹矫健的骏马,缓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他的目光随着灯影在鳞次栉比的坊墙上游弋,那些光影如同灵动的精灵,在墙壁上跳跃、闪烁。恍惚间,他觉得这座城就像一只巨大无比的走马灯,二十四年的光阴如同走马灯里的影像,匆匆转过一轮。然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却总有人被困在相同的剪影之中,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就像那些被定格在灯影里的画面,永远重复着相同的故事。
“殿下,韦家别院到了。”裴十二的轻声呼唤,如同一股清泉,将李逸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他抬头望去,只见别院檐角蹲着的鸱吻在暮色中张牙舞爪,那狰狞的模样,像极了三日前被鸩杀的韦贵妃临终时那充满怨恨与不甘的神情。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韦贵妃的面容在李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在平康坊的深处,龟兹乐姬的银铃足链随着《凉州曲》的节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声音交织在空气中,仿佛将人带入了遥远的西域。李逸轻轻掀开酒肆的珠帘,一阵喧闹声扑面而来。此时,他正撞见武曌在耐心地教胡姬写汉字。武曌身姿婀娜,她的石榴裙裾轻轻扫过青砖,那裙摆如同风中舞动的花朵。她握着小娘子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自由”二字,烛光在她簪头的瑟瑟石上跳跃、破碎,如同细碎的星子,映照着她专注而美丽的脸庞。
“昭仪好雅兴。”李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龟兹琵琶,那琵琶发出清脆的声响,为这热闹的场景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妾身在替殿下养耳目呢。”武曌笑着回应,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案上的密信,那信纸散发着玫瑰露的香气,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这些丝路上的小娘子,可比千牛卫的探马管用。”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酒盏推到李逸面前,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尝尝,撒马尔罕的葡萄酿。”
李逸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酒液在舌尖缓缓化开,那浓郁的果香和醇厚的口感瞬间在口中散开。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默契。武曌反应迅速,她的软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缠上来人的咽喉。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浑身血污的粟特少年,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痛苦,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截波斯锦。
“救...救救阿塔...”少年艰难地咳出带内脏碎片的血沫,声音微弱却充满了绝望,“崔家的驼队...在陇山道劫了我们的玉石...”他的话语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了李逸和武曌的心上,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晋昌坊的老槐树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撑着将倾的月色。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李逸缓缓推开魏征旧宅那扇斑驳的木门,一阵霉味裹着尘灰扑面而来,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宅子的岁月沧桑。他走进屋内,只见案头那局残棋还保持着主人最后的落子——黑子困守天元,白子已成屠龙之势。这棋局仿佛在暗示着一场激烈的较量,而魏征就像是那执棋之人,在生前就已经布局好了一切。
“老师,您连身后事都要设局。”李逸喃喃自语,他轻轻拂去棋秤上的蛛网,那些蛛网在他的指尖轻轻飘落,仿佛是岁月的尘埃。忽然,他发现棋盘背面刻着《谏太宗十思疏》的残句。当他的指尖触到“载舟覆舟”四字时,梁上突然坠下个漆匣,“砰”的一声摔在地上,摔出满地黄豆。李逸和裴十二定睛一看,每颗豆面上都刻着五姓七望的族徽,那些族徽在地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裴十二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一颗,仔细端详后惊讶地说道:“这是贞观初年赈灾的粮种!”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李逸捏碎刻着“崔”字的豆子,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二十年前那场山东大旱,原来早有人把灾民的性命当成了门阀的摇钱树,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草菅人命。
亥时的曲江池,水面上漂满了莲灯,那些莲灯像是夜空中坠落的星辰,在水面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李治提着兔儿灯,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和不安。突然,他的玉佩被一个顽皮的顽童撞落水中,就在玉佩即将沉入水底的瞬间,一双织锦舄踩住了丝绦。“晋王殿下,谜题还没解呢。”马周从阴影中缓缓转出,他的手中提着盏九连环宫灯,那宫灯造型精美,灯面绘着《山海经》异兽,每解开一环便显出一句诗谜。
李治有些慌乱地看着马周,他定了定神,开始解起灯上的谜题。当他解到第七环时,灯芯突然爆出火星,映出绢纱上血写的“民为重”。他看着这三个字,心中涌起一阵疑惑和不安。
“这是......”李治抬起头,看着马周,眼中充满了询问。
“是吴王给殿下的功课。”马周将灯递给侍从,神色严肃地说道,“殿下可知,您刚才踩碎的莲灯里,藏着多少农人的春税?”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李治的心,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池面忽然升起一盏孔明灯,那孔明灯缓缓上升,灯罩上密密麻麻的田契编号,在夜空中连成一条灼灼星河。李治仰头望着那些被火舌舔舐的数字,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他第一次觉得“晋王”的玉冠如此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子夜的钟声如同洪钟般响起,那声音荡开了雨云,在城市的上空回荡。武曌跪在佛前,手里捻动着迦南香念珠,那念珠在她的指尖轻轻转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突然,功德箱被撞开,一个小沙弥惊慌失措地抱出个襁褓:“师父!塔林里...塔林里有个女婴!”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和紧张。
武曌接过啼哭的婴儿,她的目光落在襁褓里,发现里面塞着半块鱼符——与她从韦贵妃处得来的那枚正好契合。当她的手抚过婴儿颈后胎记时,住持突然低诵佛号:“阿弥陀佛,这孩儿是掖庭宫女所生,生父......”
“生父是突厥使臣?还是千牛卫中郎将?”武曌打断住持的话,她将婴儿交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劳烦大师给她取名'明空'。”她转身离去,腕间的跳脱金铃缠着雨声叮咚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市里无尽的秘密,“这长安城,最不缺的就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