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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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子

徐瑞远远望见周屠死状,心中大骇,暗道:“此子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狠辣。”他不敢久留,忙紧加鞭逃离。几名跟随周屠脱战的手下侥幸逃脱,将所见传言与头目。然而,这几人后来却被冠以叛逃之名,被定风寨处以私刑,再不见踪影。

江湖上,周屠毙于王衍潮之手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闻中,周屠尸骨无全,上半脑袋残缺,只剩躯体与嘴巴相连,跪在地上,面朝玄霜宫。这消息传回定风寨,寨中上下无不震惊,唯独方晴与周六母子二人,仍被蒙在鼓中。

“周屠那死鬼混哪去了?”相貌贤惠的妇人——方晴,虽已年过三十,然风姿不减,犹似那深谷幽兰,虽经风霜,却愈发清雅动人。女妇面容娟秀,瓜子脸,眉若翠羽,鼻梁秀挺,一双圆眼生气起来也是带含委屈,真真是我见犹怜。

方晴长发如瀑,梳成一个端庄的圆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梳理得一丝不苟,几无散乱。其身姿窈窕,素衣胜柳,衣袂轻扬。腕上戴着一只翠玉镯子,玉质温润,色泽清透,乃是周屠昔年所赠。虽非名贵之物,却承载着夫妻二人多年的情意。腰间束一条绣有梅花图案的腰带,既显腰肢纤细,衬得她更为清丽。

如今她立于院中,手中摩挲着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嘴上虽喋喋不休,眼中却满是忧色。她抬头望向寨门心中隐隐不安。

“嫂子莫气,大哥是个顾家的主儿,定是有事脱不开身了。”手下人纷纷劝慰,却无人敢将噩耗如实相告。方晴心思细腻,早已察觉众人神色有异。他心头一沉,无由来的慌乱从手臂蔓延至全身,指尖微微颤抖。

女人的感觉总是特别敏锐,妇人异惑的眼神一扫众人,心领神会。她颤声讲到“刀口生,刀口死,那冤家去了也罢,我总不得抛下儿子一人在世。”她又回头看了眼孩子,才四岁不到。小胖墩周六这会正在外庭追着飞鸟,浸在游乐之中,笑声清脆。望见儿子无忧笑颜,她心中便生出了坚毅之感。

手下人见她神色坚定,心中暗自佩服。这女妇人看着柔弱,却能在丈夫生死未卜之际想得如此通透。然而,谁又知道,每当周屠外出劫道,方晴总是独自在房中坐立难安,直到他平安归来,才能放下心来?

周屠此前为寨里贡献的功劳莫大,便是死了,也是为母子挣得安身之所。只是世间偌大,往后日子二人只得相依为命了......

每每入夜时,方晴总会独自坐在房中,定定地望着手上镯子,心中思绪万千。

恍惚之间又再忆起初识周屠时。彼时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家住江南小镇,父亲乃镇上武馆教头,一身武艺精湛,为人刚直不阿。方晴自幼随父习武,天赋颇佳,拳脚功夫已得其父真传,更兼不俗剑法,是镇上少有的巾帼女杰。其容貌上佳,虽是习武之人,却无半分粗犷之气,反添几分英姿飒爽,引得踏槛求亲者极多。

然其心却早已被一少年占据,正是周屠。

周屠并非镇上人,乃北方逃难而来的孤儿。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即使衣衫褴褛,仍掩不住一身豪迈气概。初至镇上时,因无亲无故,只得在街头卖力气讨生计。方晴初见其面,是在镇外河边。那时周屠赤着上身,挥舞一把破旧柴刀,砍伐河边枯木。动作干脆利落,每一刀都带着一股狠劲。

方晴立于远处,看得入神。她自幼习武,从未见过如此充满力量的少年,仿佛一头被困的猛兽,随时欲挣脱束缚。其目光引起周屠注意,周屠抬头,与她对视。只此一瞬,方晴心中似被何物击中。

自那以后,方晴常偷偷跑至河边,看周屠砍柴。她发现,周屠模样五大三粗,却有一颗细腻之心。回回都会将砍下的木柴分与镇上孤寡老人,亦会在河边种下几株野花,言道:“此花虽野,却能为路人添一缕香气。”

一日,方晴鼓起勇气,上前与之搭话。周屠初时拘谨,然很快便被其温柔与聪慧打动。二人渐渐熟络,方晴发现,周屠心中藏着许多故事,亦有一颗渴望安稳生活的心。

“我深晓孤苦,才四处流浪,寻觅一个去处。”周屠曲着眉头,苦笑道。

“阿吉哥,我俩亦可当彼此归宿...”方晴嫌弃周屠名字凶煞难听,单单取了姓氏里面【吉】字出来,望他今后吉星高照。

春去秋来,两人愈发情深,在那初见的河边私定终身。

好景不长。镇上恶霸觊觎方晴美貌,强行上门提亲。方晴之父虽不愿,却无力反抗。周屠得知此事,愤然闯入恶霸家中,将其痛打一顿。然此举却引来更大祸端。恶霸勾结官府,诬陷周屠为盗匪,将其打入大牢。最终,落得发配边疆的下场,从此音讯全无。

方晴整日以泪洗面。她发誓,无论天涯海角,定要寻得周屠。

数年后,方晴终在一处荒山中寻得周屠。彼时的周屠,变成了个满身伤痕、眼神冷峻的汉子。他告诉方晴,自己在边疆受尽折磨,最终逃出,却无处可去,只得落草为寇,可笑当初遭恶霸构陷,现如今一语成谶。

“晴儿,我已非当年周屠。我杀人如麻,与你天壤之别,你回去吧。”周屠语气中已听不出悲欢,十分冷漠。

“不,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在河边种花的阿吉哥。”方晴紧紧抱住周屠,泪眼婆娑。

周屠于心不忍,拥抱住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每每痛苦难堪之时,他总想着要再见这一道身影,因为,他要回家。凭着这一信念,他劫道每逢遇上生死危机时,总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方晴在周屠怀里猛烈挣扎捶打起来,声泪俱下:“呜呜...你这坏蛋,你怎舍得丢下我?”

周屠任由这满含爱意的拳头落在自己胸口,一顿好哄,才让自己媳妇气消了些。

二人相拥良久,自那以后,方晴便随周屠上了定风寨,有了归宿。

思忆直至深更,她起身走到儿子床前,轻轻为他掖好被角。周六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仿佛梦见了父亲归来。方晴望着儿子睡颜,眼中满是柔情。她低声呢喃:“小六,娘一定会为你撑起这片天。”女子本柔,为母则刚,即便现在她失去了自己的归宿,她仍有支撑的理由。

转眼四年过去,定风寨虽是个贼窝,却也有人情冷暖。寨中上下念及周屠昔日的功劳,始终供奉着方晴母子二人。周六已从小胖墩长成了白净高瘦的少年,眉眼间依稀可见周屠的影子。

周六年方八岁,虽稚气未脱,却已显露出不凡英气。他面容清秀,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透着几分机灵与倔强。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举手投足自有统领风范。他长着一身素色短打,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虽未开刃,但已练得虎虎生风。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说要给我带一只小豹的。”周六眼眶微红,跑到母亲身边问道。这些年来,他虽懵懂,却也渐渐意识到父亲已是经年未归。加之聪慧过人,此番婉转来问父亲去向,只为试探。

周屠之前欺瞒于儿子,只把劫道说做去狩猎,让儿子回回都期待老爹能在山林中带些好物归来。却不知每次带回来的新鲜玩意都是沈屠劫了人家,分来金银后去城里购置的。更不知满载父爱用来赠与儿子的玩具,都是沾满恶业的。

方晴心中一痛,见得儿子这般模样,自己又何尝不思念呢?顿时鼻尖酸得红彤,眼角强忍泪水,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小六乖~你爹呀,给派去林子里狩那最最珍稀的猛兽,这会儿还抽不开身呢。”

“小六会好好的等爹爹回来的!娘你让爹不用挂心!我定会勤加练武,待我当上堂主,到时候爹爹就能闲下来多陪陪我们了。”周六满眼期盼,小拳头朝空中挥舞两下,努力想学出寨里门人习武的风姿。实则心中悲凉更加,但母子二人各瞒各的,只怕对方察觉破绽。

此际方晴已得知周屠惨死在王衍潮手中,心中悲愤交加,眼中寒光闪烁只留下一个念头:便是以卵击石,她也要为丈夫讨个说法。她轻轻抚摸着周六的头顶,柔声道:“小六,娘亲要出一趟远门,你乖乖待在寨中,听叔叔伯伯们的话,知道吗?”

周六仰起小脸,疑惑地问道:“娘亲要去哪里?小六也要去!”

方晴勉强笑道:“娘亲去给你爹爹送些衣物,他一个人在深山里,定是冷得很。你年纪还小,山路难行,等娘亲回来,再带你去寻爹爹,好不好?”此行凶险万分,有去无回,她只求了却这桩恩怨,让她的小六儿永无后忧。

周六乖巧地点点头:“那娘亲快去快回,时儿会想你的。”这小子机灵聪慧,又怎猜不出娘亲前些日子唉声叹气是所欲何为,但为了不让方晴徒增顾虑,即使心中万分凄楚,仍是将自己的心思藏在深处。

方晴心中万千不舍,紧紧抱住儿子,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小六真乖,你要记住,爹娘永远爱你。”随即起身,走至别院,对周围的手下说道:“诸位兄弟,我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此去玄霜宫,定要讨个公道!”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劝阻:“嫂子不可!那玄霜宫势大,王衍潮武功高强,你一人前去,岂不是送死?”

方晴冷笑一声:“我夫君惨死,此仇不共戴天!我虽武功不及沈屠,但也非等闲之辈。况且,我自有计策,诸位不必多言。”

说罢,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