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书读多了的人,缺心眼儿
“只是巧遇,她和我同一航班。”受不了许枫火热的目光,商景深拨冗向他解释。
他显然不相信:“就这么巧?”
“嗯。”
许枫还想再问点什么,他已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封邮件上了。
真是一个没劲儿的人啊!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说:“你在飞机上的时候,李教授来电话了,他说这幅唐卡的绘制时间应该在古格王朝时期,具体时间段还需要扎西先生亲自鉴定后才能确定。所以,我们可能要先去拜访扎西先生。”
商景深点点头,合上笔记本,将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开口说:“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去一趟快递公司,确认那封快件的寄件人到底是谁?还有,苏生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来拉萨?”他从书桌上拿起一个记事本递给许枫:“这是苏情在苏生的家里找到的记事本,里面记录了他这些年去过的地方。有意思的是,从2013年开始到现在,每年的7月份左右他都会来一趟拉萨。”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在同一个时间段,频繁地去同一个地方。
许枫蹙眉翻着苏生的记事本,问他:“你怀疑和他的失踪有关?”
“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几次三番来这里,总得有个原因。”
“不是说他是科考队的一员么,会不会与他研究的课题有关?”
商景深摇头:“如果是课题调研的话,研究院应该有备案。”
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研究院都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吗?”
“没有,他请了三个月的长假,但是并没有说明自己请假的原因。”他当时听到这个回答也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国家级的科研人员,没缘由地请三个月长假,研究院竟也不觉得奇怪?
许枫瞪大了眼睛:“批了?”
“批了。”
“我去,这哪家研究院,还要人吗?”
商景深目光斜视,落在他跃跃欲试的脸上,极淡地一笑:“很可惜,你才华不够。”
这个世界对高智商、有才华的人总是法外开恩,就像学校里的那些佼佼者,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头顶的光环也会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宽敞明亮的道路来。这就是上帝赋予他们这类人的先天优势!
许枫耸耸肩,搞科研这文绉绉的工作也不适合他这种粗人。
他敲了敲桌面,又问:“那苏情呢?哥哥的行踪,她身为妹妹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商景深没有立刻回答他。表情暗淡,目光幽深如水。
许枫立刻有股不详的预感:“你别告诉我,连苏情都不知道苏生在西藏的行踪!”
商景深松开手指,点了点头:“苏生性情孤僻,亲情意识很淡薄。据苏情回忆,他们兄妹俩最后一次联系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两个月前,她接到阿里日土县公安局的电话才得知他哥哥去了西藏,并且在雪崩中失踪的消息。”
许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拿一个没什么用的笔记本和一幅谜一般的唐卡在西藏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他合上记事本,没什么好脸色:“这个书呆子也够能折腾!他妹妹也是,哥哥出事了,才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商景深笑笑:“我倒是不关心他们兄妹俩感情如何。我只想知道,这个故事能不能勾起你的兴趣?”
许枫没说话,掉头笑看着他。
商景深坦然回视,目光平淡无波,就是这份气定神闲与笃定十分拿人。你说能吧,自个儿心里头总觉得便宜了他,说不能吧,以他的性子以后一准儿别想再从他的嘴里听到半个与这件事有关的字眼儿。
他还有得选吗?
“依你看,苏生是生是死?”他忽然正色道:“苏情判定他哥哥没有死的原因是那幅他失踪后寄回来的唐卡,但是这幅唐卡到底是不是苏生本人寄的,目前我们还没法确定。也许他就是那么命背,雪崩时撞到冰柱,不幸身亡了,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当然,这也仅是他的猜测,职业病使然。
商景深明白他的意思,在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前,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成为事实。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来西藏之前,他特意去查过苏生的银行卡使用记录。如果他没有在雪崩中遇难,他来西藏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用到钱。
“苏生的银行卡提款记录显示,他在入藏前取过一笔钱,之后就再也没有取过。直到十五天前,他在中国银行取了两万。”
许枫惊愕:“十五天前?那不就是寄快递的那天吗?”
“恩,不管寄快递和取款的人是不是苏生,都和他的失踪有直接的关系。”
许枫顿了几秒后开口:“也许有个人可以帮我们查到苏生在拉萨的行踪。”
……
翌日一大早,酒店里的员工都开始忙碌起来。
酒店的前台小姑娘阿兰指挥着俩高个子保安将柜台后架子上的所有物件都收拾了下来,交给大厅服务员擦洗。大厅里供奉的佛像每日都要擦拭,今日她忙着其他事,连香火都没来得及换。
咖啡吧服务员索娜忙完自己的事后,过来问阿兰需不要帮忙。
阿兰笑着说:“没关系,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然老板又得说我偷懒了。”
索娜好奇道:“阿兰,你是不是得罪过老板啊,我觉得他挺针对你的。”
“我没得罪过他,他都和我过不去。要是得罪一下,那我还有活路吗?”
两人正说着,黛沫顶着一双熊猫眼,哈欠连天地从电梯里出来。
昨晚和商景深纠缠完已经很晚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只得先住下。
凌晨四点多钟又被楼下突然响起的念经声吵醒,出于好奇,她起床拉开窗帘向楼下望去。大街上一片灰蒙,空旷的街头,朝圣者三步一身,口念经文,双手合十,全身匍匐在地,然后又站起来,如此反复。他们的身影隐藏在墨色的夜空下,是这座城市最早苏醒的灵魂。
待他们走远了,她躺回床上,却睡意全无。
天刚蒙蒙亮时,走廊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无心再睡,便早早起来准备出去走走看看。
……
黛沫此次来西藏实地考察主要是为了后期的节目拍摄踩点找灵感,她已经确定了要拍摄的地点:拉萨,墨脱,冈仁波齐……但是具体在这些地方拍什么,抓住哪个点来展现西藏独特的地域风格和风土人情,她暂时还没有确定。
在拉萨这一站的话,她主要想在节目中侧重体现一些与宗教有关的东西。所以接下来这四五天的时间她会围绕着这一主题,多走走转转,希望能抓住最自然的灵感。
她刚走出电梯就看到阿兰正站在凳子上踮起脚擦佛龛,佛龛里焚香袅袅升起。她又回头看向大厅,每个人都在忙着擦洗、清扫。难道今天是藏历的大扫除日?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她抬头问阿兰。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阿兰吓了一跳,她在椅子上晃了几晃,黛沫赶忙伸手去扶她:“小心点。”
站稳后,阿兰吁了口气。她低头看着黛沫,眉眼弯弯:“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降神节,原本早几天就要将酒店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是旅游旺季,老板又有事经常外出,所以就拖到今天了。”
“降神节?”
“是啊。”阿兰继续擦佛龛,虽然在黛沫看来,那已经干净的一尘不染了:“降神节是我们这里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里,每家每户都要将屋子打扫干净,点上酥油灯,等着神佛的降临。”
“这样啊——”黛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个有意思的节日,拉萨这座城市因其悠久的历史和浓厚的宗教色彩而广为人知,但是与佛教有关的节日却鲜为人知。如果栏目组在录制的过程中能把这一点融合进去,既可以弘扬西藏的传统节日文化,也可以丰富节目内容,提高节目的质量,不失为一个好想法啊!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阿兰惊讶地看向她:“你要帮忙?”
“有什么不可吗?”
“这倒不是,只是我还没有见过客人主动要求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兰说完,搅着手里的抹布:“而且,老板也不会允许的。”
黛沫挽起袖子,笑着说:“没事的,我也想沾沾佛气,结善缘呐。你下来吧,我看你站在上面都心惊胆战的。”
阿兰看起来年纪很小,个子也不高,长得小巧玲珑。说话前,总要先皱一下眉头,好像每一句话她都要细细琢磨一番。她的眼神很清澈,像是生在纳木错湖畔的格桑花,风中一跃,便是盛开。
说起来,这个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倒是与记忆中的艾可有几分相似。如果当年艾可没有因为救许枫而死,他们现在应该也……哎,彩云易散琉璃脆。
大厅里人来人往,间或有游客询问服务员今天是什么日子。
黛沫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阿兰一些与拉萨这座城市有关的问题。
“对了,降神节除了要将屋子打扫干净,还有其他的活动吗?”
阿兰一边将一块抹布浸湿,一边对她说:“要去寺里烧香、朝佛,还要为香灯添酥油。”她将干净的抹布递给黛沫,问:“你要去吗?”
黛沫点点头,继续擦洗。忽然想到她这次是孤身一人来拉萨,并且拒绝了组织上安排的“导游”,她又停下来看向阿兰,眼里泛着光:“你是拉萨本地人?”
“是啊~”
“太好了,一会儿我和你们老板商量商量,把你借我几天。”
……
将佛龛擦干净后,黛沫又帮阿兰将一幅挂在大厅正中央的唐卡取了下来。她对唐卡颇感兴趣,但也仅是一门业余爱好,没有上升至学术研究。
昨天晚上她刚到酒店就留意到了这幅唐卡,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幅唐卡应该与她家中珍藏的那幅释迦摩尼唐卡同属于一个系列,均是出自最后一任“乌钦”——扎西先生之手。
能在许枫的酒店里看到扎西先生的作品,实属难得。
唐卡作为西藏的百科全书,凝聚着藏族人民的智慧和信仰,记录了西藏的文明和历史,也传达了藏族人民对宗教信仰无可比拟的虔诚。它是藏族人民心中的珍宝,也是隐藏在佛光之下的西藏秘密。
画中的一笔一划皆是扎西先生这一生的追求,那一点朱红、一丝牵引都画不尽他对神佛的敬畏与信奉。
然而三年前,扎西先生突然宣告不会再绘制唐卡。这条消息一出不知震惊了多少人,从那以后,流通在市面上由扎西先生绘制的唐卡价格疯涨。甚至有一幅从未出现在大众眼前的唐卡更是被竞拍出了2.78亿的天价,但是最终也没有消息传出是谁拍到了这幅唐卡,或者这幅唐卡本就不存在,只是无良商家为抬高市场价捏造出来的传言罢了。
阿兰将玻璃相框拆开,然后将唐卡取出放在地板上。一边擦玻璃,一边嘀咕:“真不知这幅画卷有什么好的,老板把它当宝一样,每天都要取下来擦拭。”
黛沫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说:“这幅唐卡可是当代最负盛誉的唐卡绘制大师扎西先生亲手所绘,在外人眼中,扎西先生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对于热爱唐卡的人来说,即使是获得一幅扎西先生弃置的残次品,也能令他惊喜不已,何况是一幅如此完美的唐卡呢。”
“沫沫姐也喜欢?”
黛沫沉吟片刻后,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拉萨,除了为节目拍摄选景外,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有幸见扎西先生一面。”
“那你可以和老板他们一起去啊,老板身边的那个朋友,你认识吗?”
“你是说商景深?”
“唔,他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今天早上听老板说,他们明天要去拜访扎西先生,拜帖一早就送去了。”
商景深他们明天要去拜访扎西先生?!
这么说,她将有机会得知那幅未面世的唐卡是否真的存在?
如果因此而有幸邀请扎西先生在日后的节目拍摄中小露一面,那将会提高整期节目的影响力和收视率。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竟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激动地抓住阿兰的手:“你确定吗?”
阿兰被她忽然激奋的模样吓得呆呆地点了点头:“是、是的,拜帖一早就送去了。”
黛沫立刻扔下抹布奔上楼,没过几分钟又奔了下来:“你们老板呢?”
阿兰指了指门口:“一大早就出去……”
“谁找我啊?”
阿兰话音未落,许枫那贱痞贱痞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阿兰闻声望过去:“老板……你回来了。”
“许枫,听说……”
“阿兰!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唐卡放在地上,很贵的!”许枫像风一般奔在她面前,将唐卡捧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价值连城的唐卡没有被阿兰洒上污水,他才松了口气。
阿兰却像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一般,“哦”了声。
“哦!哦就完了?你站起来,我们好好聊聊事情的严重性!”
阿兰站起身:“老板,你能换一套台词吗?每天都说同样的话,你不觉得无聊吗?”
还顶嘴?
许枫阴测测的盯着她:“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都忘了你是我从黑市里买回来的?”
阿兰皱起眉反驳:“都跟你说了,我是去黑市逛逛,和那人不认识,是你非要买一送一。”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身为赠品,你的职业道德呢?”
“……”
黛沫估摸着他们俩应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这个话题,打算晚一点再找机会问许枫。一回头看见从外面回来的商景深,他正和谁讲着电话,细看之下,他的眼眸里似乎隐匿了些许不耐烦。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眼里不悦褪尽,只余下淡淡笑意。
黛沫看着他,心里却在猜测他此番来西藏的目的。还有,他为什么要去拜访扎西先生?
商景深走到她面前时,已经挂了电话。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怪异,黛沫还没来得及回味,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抚上她的脸颊。
黛沫警惕地往后一退:“你要干嘛?”
“这里——”商景深指了指她的侧脸:“有灰。”
黛沫抬手搓了搓。
“我……”
“找我有事?”他半垂着眼睑。
她有事想问他表现的很明显吗?
“听说,你们明天要去拜访扎西先生?”
商景深瞥他一眼:“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我仰慕他很久了。”
“不去。”
“你们刚刚不是出去送拜帖吗?不会被拒了吧……”黛沫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扎西先生闭门谢客已经三年之久,怎么会说见就能见到。帖子虽然已经送去了,怕也是石沉大海。”许枫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说。
果然。
她有些失落:“也是,当年扎西先生选择淡出公众视线就是不愿意被人打扰,拜访被拒也在情理之中。”
“你要是想见他,也不是全无可能。”商景深说:“扎西先生虽然深居简出,避不见客,但是如果有他深感兴趣的东西作为筹码,拜见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话虽如此,但是像他那样德高望重、声名显赫的大师,除了唐卡,还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而在现存的那些唐卡里,价格不菲的大多出自他手;有历史意义的又珍藏在佛寺之中。要是这世间真有能换得与扎西先生一见的唐卡,能轮的上她?
黛沫哀叹:“机会渺茫啊!”
“真的那么想见?”商景深瞥了瞥她。
“想!”黛沫捣蒜般点头:“比你想见到斯兵诺莎的愿望还要强烈!”
“既然是愿望,无法实现也是应该的。”他略低头,与她微微愠怒的目光对上,嘴角一弯:“我还有点事,先上楼了,下午再带你出去走走。”
他说完便上楼了,黛沫被他气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你说他那人讨不讨厌,不安慰人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许枫安慰她:“你和一个书读多了缺心眼儿的人计较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要见扎西先生做什么?”
黛沫看了他一眼,回头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唐卡说:“千手观音唐卡,扎西先生宣布不再绘制唐卡前的最后一幅作品,因其绘制难度系数高、制作时间久,问世后,价格一直持高不下。2014年辗转落在香港一富豪手中,但是由于对方不懂唐卡,便赠与了他的好友。之后,这幅唐卡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
“哟,这你都知道,看来你对唐卡很感兴趣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想去拜访扎西先生。只是没想到,网上流传的富豪好友竟然是你。”
“No No。”许枫摇摇食指:“我并不认识什么香港富豪,这幅唐卡是我从市面上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呢!”
黛沫蹙眉:“这怎么可能呢?你从哪儿买到的?”
许枫:“黑市。”
黛沫瞠目结舌:“难怪网上没有报道。”
许枫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