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她很好
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像两个陌生人,强行凑在一起。
平时许为然不会主动找迟滢说话,如果迟滢不找他,他们就不会产生对话。
迟滢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离开,到公交站牌,等了几分钟,她要乘坐的那趟公交车缓缓驶来,停靠。她上车刷了卡,往后走,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公交车启动,晃晃悠悠地前行,迟滢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中午回忆过一遍的场景再度出现在脑海中,一帧帧,如同电影镜头播放。
理智上不该迁怒许为然,他只是拒绝了她,说的话稍微决绝了一些,可能是怕她接下去会死缠烂打,故意把话说得难听点,好让她知难而退,打消追他的念头。可是情感上,她做不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对他和颜悦色。
“唉……”
迟滢轻叹一声,抱着书包靠在椅背上,有点神伤。
另一边,许为然反复自省,还是找不出迟滢对他态度冷淡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开心。
第一次尝到无措又茫然的滋味,像被困在没有尽头的巷子里。
许为然心事重重地走到车棚,蓝色的铁皮棚顶下停着几排自行车,他拿出钥匙解开车锁。
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朝他跑来。
须臾,一只手按在许为然的自行车座上,他抬起眼皮,看着气喘吁吁的郝惟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怎么不等我?”郝惟月叉着腰,一路狂奔过来,头发都有些乱了,她抬手拨拉了两下,气还没喘匀,“幸好……我今天……分到的任务是擦黑板和讲桌,很快就弄完了。”
许为然将自行车推出来,声音很淡:“我没说等你。”
郝惟月:“……”
回想了下中午去找许为然的场景,他确实什么都没说。
郝惟月敛睫,掩饰住眼中过于浓重的失落。
眼看许为然走远了,她赶忙推着自行车跟上他:“你慢点,等等我。”
郝惟月跟他分享班里的趣事,见他没什么兴趣,就把话题扯到他身上:“好几天没去你们班,你调座位了?跟你坐一起的那个女生是不是迟滢啊?”
许为然脚步稍顿,表情未变,继续往前走,到了宽敞的地方,骑上自行车。
郝惟月紧跟其后,自顾自说:“听说她家里条件挺好,是个大小姐,还有同学叫她公主,她脾气怎么样?会不会不好相处?”
路灯被树枝遮挡,光线明暗交接,许为然骑得慢了些,他的脸在这乱七八糟的光影里仍然十分出众,只不过轮廓有些模糊,像蒙上一层滤镜。
“她很好。”
许为然语速缓慢,透着十足的认真,让人一听就知道他不是在随口敷衍。
郝惟月表情愕然,嘀咕了句:“真的假的,性格很好吗?”
许为然不厌其烦地重复:“她很好。”
后两个字加重了音。
*
骑了快一个小时,最后一段路尤其不好走,路面坑坑洼洼,之前下过雨,积水迟迟未干,月光照下来,一个一个水洼像明亮的小圆镜,看着美好,踩下去却满是泥泞。
自行车的轮胎得小心避让着那些水洼,如果稍不留神辗上去,只会颠得人身体一抖,车头摇晃,摔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有的水洼倒是被好心人垫了砖块。
道路两旁,低矮的平房错落分布,头顶除了纵横交错的电线就是晾衣绳,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风中飘来荡去,在黑夜里像被蜘蛛网捆缚的蝴蝶,扑棱着翅膀。
大多数人家已经闭门休息,一些铺子还开着,门口亮着老式的裸灯泡,裹了层厚重的灰,光线不怎么明亮,依然有数不清的小飞虫往上凑。
绿色垃圾箱里的垃圾装满了,漫了出来,地上堆了一圈,流淌着乌黑的水,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几只流浪狗在附近徘徊觅食。
这里是城中村,与繁华的市中心割裂开,像两个世界。
又像是被这个城市遗忘的一块地方。
“我到了,明天见。”
郝惟月停在家门前,跟许为然道别。
许为然的家还要往里去,从这儿看去,前路乌漆嘛黑的一片。
那片黑暗很快吞没了许为然的身影。
许为然锁好了自行车,推开家门,葛玉芹在客厅里看电视嗑瓜子,许承安玩手机玩得如痴如醉,嘴巴四周糊了一圈黑色的巧克力酱。
谁都没有在意回来的许为然。
他拿起水壶,放在水龙头下接满水,插上电:“我爸呢?”
葛玉芹闻言,视线一瞥:“接了个活儿,睡在工地里。”她吐掉瓜子壳,拍了拍许承安的后背,“别玩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去睡,明天还上不上学了?”
“别吵,我再玩一会儿。”许承安胳膊肘往后甩,嫌弃道,“你别碰我,这把要输了。”
“成天就知道玩,心思都在歪门邪道上,你自己说你那成绩能看吗?”葛玉芹嘴上不满,眼里却都是对孩子的疼爱,“肚子饿不饿?让你哥给你煮点宵夜吃。”
“好啊,我要吃方便面。”
“你正在长身体,哪能老吃这么没营养的东西。”
“不嘛,我就要吃方便面!不给我吃,我就不睡了!”
母子俩旁若无人地说着话,拿着笤帚扫地的许为然俨然成了空气。
“听到没有?”葛玉芹嗓门很大,说话跟敲破锣一样,吩咐许为然,“去给你弟煮一包方便面,记得加个鸡蛋。”
许承安头也不抬地提要求:“我还要加根火腿肠。”
“家里没火腿肠了。”葛玉芹说,“最后一根早上给你加进蛋炒饭里了。”
“这还不简单,让我哥去买啊。”许承安输了游戏,气得磨牙,猛捶了一下沙发,“妈,都怪你,老是跟我说话,害我撞死了。”
随着许承安一拳头下去,老旧的沙发响起弹簧压下又弹起的吱嘎声,听着就像是生了锈。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葛玉芹紧张地拍了三下木头桌,嗔怪道,“你这孩子,玩游戏魔怔了。”
许为然把地上的瓜子壳扫到撮箕里,倒进垃圾桶,什么话都没说,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里面的零钱没了,他的表情怔了一秒,平静地走了出去。
小超市还没打烊,老板坐在收银台后头,仰着脖子看墙上挂的电视,正在播放武侠片。
发现有人进来,老板抽空瞟了眼:“阿然,下晚自习啦,要点什么?”
“一包火腿肠。”许为然自己去货架上拿了,过去结账。
“许为然?真巧,你也来这儿买东西。”郝惟月站在超市门口,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洗褪了色的红色外套,尺码有些小,紧紧裹在身上。
许为然接过老板找的零钱,眼皮微抬,看了她一眼:“嗯。”
等他走后,郝惟月拿了包卫生巾,给老板看了下,往收银台上丢下事先准备得正好的几块钱,没要塑料袋,把东西藏进袖子里。
许为然走得快,郝惟月出去以后,小跑了一会儿才追上他。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许为然淡声提醒。
“我知道。”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郝惟月觉得好笑,唇角扬了起来,“我想问你道题,刚才写作业遇到的,思考了很久都不会。”
随即,她把题目念了一遍。
许为然给她说了个解题思路。
郝惟月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歪着头想了半天,手指边在空中比划着公式:“我跟你到你家去,你写在纸上给我看吧,我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