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恰逢烂尾
那是2017年6月，这房子的地段比较好，位于金汉市上荣区上荣街道的嘉旺小区，附近交通便利，只是还在建设中并没有交付使用，预售很早就开始了，当时买这房子首付20万元人民币，向银行贷款了30年，109万的房子最后要还将近200万元人民币。
其中一半都是利息。
石家旺和刘慧兰两人的名字就写在了购房合同上，这是婚房，爱她就该给她一个家，有房有车是刘慧兰家里的要求，即使没有车，房子是最起码的。
这二十几年来石家旺的梦想从最初的科学家变成了现在只想买个钢筋水泥的房子，为了结婚他不得不买。石家旺要好好照顾刘慧兰，这是他在刘慧兰父母面前保证的，他的原话是“我会给慧兰一个家，也有信心过好以后的生活，等有了房子我就娶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一定不让他跟着我吃苦！”，东凑西凑终于凑齐了房子的首付，交了房子首付20万，按计划是2017年底就可以交付，而且开发商答应给他们交付的会是精装修房子，石家旺很期待和心爱的人住进新房子里。
买了房后，刘慧兰的父母妥协了，同意俩人先领证，然后等房子交付后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两人办个婚礼就美满了。
于是，2017年11月8日，这天石家旺和刘慧兰，两人来到了民政局，得到了心仪已久的结婚证。
“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刘慧兰挽着石家旺的胳膊笑着道。
“是啊，你得给我生个儿子，我们家是单传！”
“才不要生儿子，我就生女儿，跟我一样教书育人”刘慧兰辩解道。
两人打情骂俏的走了，一对让人羡慕的情侣，不知经历了多少的辛酸终于修成正果，不论是夫妻还是情侣，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心里都住着美好，都住着梦想，都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恋爱不一可以结婚，结婚也并不一定有过爱，相爱的人不一定会在一起，在一起的也不一定是相爱的。可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少逢爱而不得，中逢得而不爱，老逢阴阳相隔。
情难求，命注定，谁人与我共白头。纱遮面，抛绣球，知己少来心多愁。
本因年底交付的房子却迟迟未见交付，开发商不知何故竟然停工了，工地上没有了工人，那些建房子的设备冷清的摆在那里，等待它们的只有抛弃锈蚀。
石家旺说到这里，抬起鹰爪一样的黑手，抓起塑料袋里的一块肉，放在干巴巴的嘴里咀嚼着，他脸颊深陷，眼睛闭着似乎在享受这块不知生熟的肉，随后抄起酒瓶，又是一口，把酒递给我，我摆摆手好意的拒绝了。
我望向那深陷的脸颊，一层皮在他嘴角的抽动下出现皱纹，这个男人有故事也有酒，从他说话的逻辑和语调完全就不像一个流浪汉，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呢？他随即继续讲述着：
石家旺想着早点娶刘慧兰，可是连个能让她安家的地方都没有，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石家旺的心开始没了底，这该不会成了烂尾楼吧！他开出租车对金汉市每条街道各个小区非常的熟悉，在金汉市光烂尾楼就有不下二十多个小区！
石家旺每次路过小区就会忍不住看上几眼，嘉旺小区的铁皮围墙上写着“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承建，住进嘉旺，阖家兴旺”的标语，十栋楼房，盖了6栋，那四栋都是打了地基，锈迹斑斑的钢筋插在干枯的水泥里，塔吊的玻璃都脏成了黑色，工地里面每天都不见一个工人，似乎这个工地被开发商遗弃了，一片死寂。
由于工程拖延，佳万年房地产售楼部每天都有上门讨说法的业主，但事情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们和石家旺一样买的预售，都盼着早点住进去，他们担心自己的房子烂尾，开发商就这么一拖再拖，楼房停盖了，可是贷款会停吗？
石家旺每个月要还6000元的月供，这对于他个出租车司机来说压力可不小，靠着家里给的钱维持着生活，当然刘慧兰也会拿出一部分来还房子的月供，慧兰总会把自己的那部分承担起来。他庆幸有一个和他同甘共苦的妻子。
这期间石家旺住在宿舍，刘慧兰也住宿舍，刘慧兰是私立学校的外聘老师，月工资3000元。在金汉市拿这个工资的人一板砖下去不知道砸到多少，很大一批大学毕业生就是月薪3K，这就是个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的时代，刚毕业的时候怀着雄心壮志，几年后被社会治的服服帖帖。
发了工资后，刘慧兰的第一件事是留下1000元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她都给了丈夫石家旺还房贷，她吃在学校的食堂里，别的老师经常点外卖，她几乎不点外卖，那些女老师都喜欢打扮化妆，但是刘慧兰从不给自己买一件贵的化妆品，大多时候她是素颜，成了办公室经常调侃的话柄。
“慧兰，月供我还了，还剩下1000块钱，晚上我请你吃饭”家旺在出租车上打着电话。
“不了，你啊就不知道节省，还得装修买家具置办婚礼一堆事情都用钱呢，晚上出去走走吧，就不出去破费了！”慧兰徘徊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反驳着石家旺的话，语气带着命令的意思，别无商量。
“那好吧，我晚点过来接你”家旺挂断了电话，耳朵的汗水粘在了碎裂的手机屏幕上，他赶紧擦干净，免得手机进水了，这个手机屏幕很早就碎了一直都没有换。
炎热的夏天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开空空调，只把车玻璃都摇下来，这样省下点油可以多跑一段路。每天的收入都不稳定，这取决于天气、人流量、工作日、休息天、堵车等等条件因素。
夜晚的金汉市灯光璀璨，水泄不通马路上不时响起几声喇叭和谩骂声，堵车是这个时间的常态，上班的时候上班堵，下班的时候下班堵，似乎城市里的人都过着上班下班的重复生活，车多堵车，人多堵人，步行街上的人总是不知道是谁踩掉了鞋跟，拿着烤串的签子不小心就当了一回容嬷嬷的针，几块黑色的臭豆腐在油锅里翻滚着，整条街都弥漫着小吃的气味，穿过这街道，隔着护栏一条清澈的河水流向远处，清风拂过河边的垂柳懒散的舞动着枝条，河面上的几只白鸭在梳理着羽翼，远处传来了高亢的笛声和这里的热闹形成了一个不鲜明的对称。
慧兰挽着家旺的胳膊散步在河道边。
“家旺，我心里很乱，你说咱们买的那预售房该不会是烂尾楼了吧！我听说烂尾楼二三十年官司都打不下来的！”刘慧兰的心中不安的问着家旺。
“我心里也有些没底，房子迟迟不交付，现在工地好像都没人了，我抽空去趟售楼部看看是什么情况，实在不行咱们让他们把钱退了去别的地方买，拿着钱咱上哪不能买，可没时间跟他耗着！”
家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盘算着售楼部会怎么敷衍，作为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最常遇到的就是被当成足球踢来踢去！
“也好，恐怕不会给退的，咱们的房贷都还了一些了，但愿别是烂尾楼”刘慧兰望着家旺，在他的身上找着安全感，可是家旺在这件事上没有她要的安全感，她的目光随即移到了河里的几只鸭子上，慧兰打心里清楚成了烂尾楼后不仅没有了住的地方，还要去打没有希望的官司！
“别乱想了，改天我去看看，前面有人吹笛子，咱去看看”石家旺安慰着她道。
石家旺在群里也听过买房者的担忧和抱怨，如期交付的房子怎么就出了问题呢？关于开发商的猜测各有其说，一种说法是房地产开发商没钱了，资金链断裂了导致了楼盘的停工，一种说法是老板携款跑路了，还没有找到。还有一种说法是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偷税漏税问题刚刚被查，老板都蹲监狱了......
真真假假的信息一时间众说纷纭，总之一件事没有错——楼盘停工了！
售楼处是辉煌的，装修风格更像一个豪华的会所，欧洲贵族元素的加入衬托着房主的名流身份，门口的六角灯柱用汉白玉的材质镂空雕刻而成，超大的落地窗映出门口的一条绿荫的小路，安静、气派、高贵、身份、典雅让每个购房者都有种物有所值的错觉！
家旺踏上绿荫的小路，喷泉舞动的水花此起彼伏，随着他的脚步抬起落下的同时忽高忽低，草坪上的蝴蝶在成片的郁金香前飞舞着，家旺远远就看见售楼部的门外，他们并不像是来买房的，石家旺隐约的有了些不安的感觉。
离着有七八米远，吵架的声音传入了耳朵，男女夹杂的声音焦急而难听，现场很混乱，几个年轻的保安手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些人，
“你们他妈的什么时候交房子，老子等着住呢！”
“我们的钱可都付了，不交房子就退钱赔偿”
“让你们老板出来，卖房的时候舔成狗，钱一交我成狗了”
“......都他妈别拦我，揍他丫的”
“我儿子都订婚了，就等着这套房呢，你们怎么能这样，太不地道了！”
“......”
家旺听得明白，这都是买了房子讨说法的人，和谁讨说法呢，除了几个售楼小姐和三四个保安在纠缠外并没有看见什么能解决他们问题的领导。
家旺费力的拨开人群想走近大厅去，毫无疑问的被两个保安拉住了胳膊，把家旺推搡进了人群中。
“不能进，再往里去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拉着他胳膊的保安恶狠狠的说道。
“至于吗？你也是挣工资的，为了几个钱弄的挂了红值得吗？我这身后都是掏几百万买房子的主，你觉得他们急了会怎么样”家旺反驳道。
保安眼珠转了转，但并没有退缩的意思“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别难为我们，弟兄们混口饭吃不容易”这保安轻蔑的说道，语气里一股道上充满了道上混的味道。
这时，大厅里的几个穿着华丽的人也是骂骂咧咧的出来了，他们全然不顾自己的高贵身份，他们推开门口的保安，嘴里念叨着要找某某关系，或是找某某律师起诉。
随后两个售楼小姐也跟了出来，她俩一字排开，一脸的焦急和憔悴道：“大伙安静，大伙听我说，我们也是个打工的，你们和我说没用，我们自己都不知道领导去了哪里，他很长时间没露面了”
人群暂时安静了，但随后又泛起一阵的嘈杂“那我们去哪啊！我们要维权”
“对，我们要房子”
“......”
售楼小姐又做了个手势，她极力的想控制住场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写满了不安，那关乎着几代人的努力，关乎着未来是像个人一样的活着，还是人房两空一样的还贷。
人保安和售楼小姐极力的想拦住，混乱中不知是谁动手打了售楼小姐一拳，她痛苦的哭诉道：“啊呜呜——万丰大厦！”
她无奈还是说出了总部的位置，或许她只是在其位谋其政，但那并不影响人们去朝她发火，朝她发泄着心中的憋闷情绪，她发抖的退到保安身后，身子哆嗦的很厉害，那是不由自主的害怕，刚才那几个有钱人已经把她骂了一顿了，现在又挨了一拳，短发零乱的遮住了半边脸，额前的汗珠渗出流下，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浸湿。
大伙并没有再说什么，家旺记下了地址，他还是相信售楼小姐说的话，事实上这里说并没有什么用，还是去总部找个负责的领导去问问什么情况比较好，人群渐渐散去，保安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的弯下腰，他们担心人多打不过，打不过就拿不到钱......
万丰大厦，金汉市最气派的写字楼，这里面上班的人非常多，有搬进的公司有搬出的公司，能在这里租一个办公地址的公司都是些有实力的公司，家旺熟练的开着出租车，他在琢磨着心事，如果总部再不管，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好的对策，只能去碰碰运气了，当事情到了碰运气的份上说明已经很没有把握了。
车子拐过几个路口，前挡风玻璃上映出一栋高耸的大楼，家旺开到停车场，下车，望着这栋楼的门口不时有进进出出的人，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丝袜短裤，时不时的还来几个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客气的打着电话。
门口直挺挺的站着两个保安，穿着短袖的制服，肩上扛着三杠一星，快递小哥和外卖小哥从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点头哈腰的笑脸相迎，这让那保安更加得意，经常对着那些送快递和送外卖的人呼来喝去。
家旺有些紧张，不知道能不能进了这门，他只能强装镇定走进去，还好混在人堆里，保安没有阻拦，成功的进入了万丰大厦，这栋楼就是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建设的办公楼，十层以上全是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自己的办公地点。
家旺坐上电梯上到十楼，电梯门一开，就看见了几个广告大字“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顶上还拉着一个红色的横幅“热烈祝贺嘉旺小区销售额突破5亿元”
气派、豪华足以体现这家公司的实力不容小觑，一个带有门禁的门挡住了家旺往前走的步子，他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的工夫，隔着玻璃，他看见一位身着职业西装，身材高挑，走路很有气质的美女上前开门。
“您好，找哪位？”她的声音就是纯正的御姐音。
“我买了嘉旺小区的房子，想来问问为什么年前就该交付的房子到现在都没有交付，这都过去半年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实在不行就给我退钱赔偿”
家旺一五一十的说着自己的疑惑和诉求，他语速很快带着一丝情绪，但他还是没有完全把自己的愤愤不平的情绪全带出来。
“这样啊，您进来吧，里面稍等一下，我去和领导通报一声”她笑脸相迎，笑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了恍然大悟和同情，随后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家旺跟着进去，在一张接待桌前面坐下，那美女示意他在这里稍等一下，随后端着一杯冒着气的热水放在家旺的面前。
她又走了，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家旺很焦急，这期间他左右望着，隔着玻璃看着那些呆坐在电脑前的忙碌的员工，目光又落在了墙上的挂钟上。
“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什么情况！”
家旺有些不耐烦了，屁股显然坐不住了，他是被人故意晾在这里，他站起身，刚要准备走出去，那女人回来了依然笑嘻嘻的道：“不好意思久等了，领导刚走，今天安排不出时间和您谈了，要不改天再来？”
“......”家旺有点无语，他接着抱怨道：“你干嘛不早说呢，领导走了才告诉我！浪费时间！”就算是被玩弄了，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的事显然屡见不鲜，大事靠躲，小事靠抹，无事就是有事，有事就是无事，无视有事，有事无视，把道理倒过来就是如实关照了！
“好吧，他什么时候在？”家旺问道。
“那就不清楚了！改天再来吧”她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说道，脸上的肌肉僵硬的保持着，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情绪。
和这个女人纠缠下去显然是没意思，那只会浪费自己的时间，有这点时间可以多跑一段路多拉一位乘客比这重要的多，家旺失落的走出了佳万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刚出门，迎面而来的正是那几个刚才在售楼部争执的业主，他们的眼神在家旺的脸上寻找着答案，似乎从门里走出来的这个家伙已经得到了好处。
家旺被他们看的有些不自在，这些人围上来问着他是不是解决了他房子问题，石家旺没有回答，他摇摇头就消失在了关上的电梯门里。
“慧兰，我没见到管事的，这事目前不好说，但是那公司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不像出了事的，这件事还得再想想办法...”家旺发出一条信息，这个时候慧兰正在给学生上课。
家旺伸手从口袋摸出红河牌香烟，抽出一只点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味道有些上头，烟雾飞散在车里，他并不经常抽烟，是没有烟瘾的一个人，有时候十几天都不抽一根，随着他吐出的烟雾，风开始卷来乌云，一声闪电厉声的划破了宁静而炎热的夏天。
暴雨来了，家旺的车停在路边，他双手抱着方向盘，恍惚着把头靠上去，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着老旧的车顶，顺着车玻璃淌下，落在沥青地面上流淌到低洼处，车内的烟雾有些呛人，抽烟的人依旧怕烟呛！有些人期盼着下雨，有些人不希望下雨，雨还是下了。
车子发动了，车灯亮起，排气管升起了白色的烟雾，随着溅起两条白线车子消失在城市的街道，下雨天是个拉客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肯定会打乱很多人的行程，他们会迫于无奈打车，一时间的人多到家旺拉不过来，又是忙到了深夜，深夜雨停，路面的积水时不时的被车轮压过溅起水花，石家旺摇下车窗，享受着雨后的空气和清凉，呼吸着泥土的芳香。
雨后的夜是宁静的，宁静中充满了人的悲喜惆怅，人心不是宁静的，时而像朝霞一样映红了半边天，时而就如暴雨一样淹掉农房，家旺的内心很是焦虑，他开始预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正在悄悄的逼近。
“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慧兰回了他的信息，家旺点点头附和着，是啊，总会有办法的。
这算是给自己打气，目前的生活状况是需要鼓劲，可是问题还在那摆着，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得要回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是自己全部的积蓄和父母的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