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重生惊逢世俗嫌
血腥味是第一个复苏的知觉。
粘稠的咸腥漫过鼻腔时,我恍惚看见护林站外偷猎者扭曲的面孔。
那人獐头鼠目的模样与此刻围在木榻边的几张古铜色脸孔重叠,他们同样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我。
“阿娟断气了!“尖利的女声刺破耳膜,我这才惊觉自己发不出成年人的怒吼,喉间滚动的是婴儿细弱的呜咽。
五大三粗的妇人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我脸颊,指甲缝里还沾着接生时的血块:“这丧门星额头生着赤斑,克死了亲娘!“
木椽在头顶交错成蛛网,粗麻帷帐被寒风掀起又落下。
我蜷缩在尚有体温的襁褓里,透过产妇未阖的眼睑望见房梁悬着的药囊。
那些在护林员培训时学过的汉代建筑特征此刻像钢钉般扎进太阳穴——这不是影视城的布景。
“让老身看看。“裹着葛巾的稳婆掰开我双腿时,我羞愤得浑身发烫。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枯枝般的手指戳向我脐下三寸:“你们看这胎记!
活脱脱是阴曹簿上的索命符!“
记忆突然被这句话刺穿。
二十年前孤儿院铁床上,老护工也曾摸着我的胎记叹气:“这娃儿命硬。“后来我在大兴安岭的松涛里找到归宿,直到那夜追捕盗猎者时被淬毒弩箭射中——原来死亡不是终点。
“他怎得不哭?“健妇突然退后两步撞翻铜盆,血水泼在夯土地面洇成暗色图腾。
围观众人跟着骚动起来,我这才发现屋内异常寂静,连檐角风铃都被摘了去。
有人颤声说:“怕不是借尸还魂的伥鬼......“
门扉忽然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我盯着自己蜷曲如鸡爪的婴儿手指,突然想起穿越前最后抓到的盗猎者。
那人被按在地上时还在狞笑:“你额头的红斑像不像烧红的烙铁?“此刻额间胎记果真灼痛起来,仿佛有岩浆在皮肤下游走。
“取桃木钉来!“不知谁喊了句,人群立刻如沸水般翻腾。
我被扔进冰冷草席,视线颠倒间望见窗外覆雪的桑树。
去年救火时也有这般刺骨的冷,火场里烧焦的紫貂幼崽也是这样蜷着。
纷乱脚步声中,我拼命想蜷起身体保持体温,却控制不住新生儿脆弱的肢体。
稳婆的银针突然刺向足底,剧痛让我本能地抽搐,却仍发不出半点哭声——这副嗓子根本还未适应人间空气。
“妖孽!“五大三粗的妇人抄起捣药杵,黄铜杵头在油灯下泛着凶光。
我望着她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突然想起孤儿院食堂总把剩饭倒进泔水桶的胖厨娘。
原来千年更迭,世人厌弃的眼神从未改变。
就在杵尖即将落下时,远处传来铠甲撞击声。
积雪簌簌震落的响动里,门闩断裂声惊起满室尘埃。
我望着从门缝漏进的雪光中逐渐清晰的高大轮廓,额间胎记突然爆开岩浆般的热流——
门板轰然倒地刹那,寒风卷着雪粒子扑灭油灯。
黑暗中有铁锈味扑面而来,混着马匹的汗腥气。
一只覆着刀茧的手穿过黑暗,带着北地霜雪的凛冽,突然悬停在我渗血的额前。
(接续前文)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掌突然攥成铁拳,震得臂甲鳞片哗啦作响。
油灯重新点燃时,我望见一张被刀疤贯穿的虬髯面孔,他眼窝里跳动的火苗与十小时前林区追捕的盗猎头目如此相似——那时我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此刻正化作掐在我脖颈处的滚烫指节。
“老子的种!“混着酒气的咆哮震得窗棂积雪簌簌而落。
我被举到与横梁齐平的高度,额间胎记突然像烧红的炭块般发亮。
虬髯大汉的狂笑戛然而止,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额头的红斑,仿佛突然被人塞了满嘴带刺的蒺藜。
夯土墙上投出巨兽般的黑影在剧烈颤抖。
健妇端着铜盆凑近时,盆中血水突然泛起细密波纹:“将军,小公子从落地就没哭过......“
空气骤然凝固成冰。
我嗅到铠甲缝隙渗出的腐肉味,那是战场陈血与新鲜人血混合的腥臭。
大汉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这个方才还喜形于色的西凉军阀,此刻盯着我的眼神像在看潼关城头悬挂的敌将首级。
“三个月前羌人夜袭。“他突然用拇指抹过我额间胎记,粗粝的茧子刮得皮肉生疼:“有个萨满诅咒董氏血脉必遭天火焚身。“染血的指尖在油灯下捻动,暗红碎屑簌簌飘落在襁褓上,“这红印子倒像被烙铁烫过。“
我拼命想蜷缩身体,新生儿脆弱的脊椎却像灌了铅。
床榻边散落的桃木钉突然被踩得粉碎,牛辅的声音从人墙后传来:“义父,许是胎里带的......“
“胎记?“稳婆突然掀开葛衣下摆,露出我左腿内侧的青色斑纹。
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皮肤时激起一阵恶寒,“老身接生过三百婴孩,从未见哪家小儿生着判官笔样的印记!“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我胃部翻涌。
虬髯大汉像甩开毒蛇般将我抛向床榻,后脑撞在硬木床沿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喉管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二十年来护林生涯磨炼出的痛呼本能,此刻被困在这具幼小躯体里,化作眼角憋屈的泪花。
“你们看他的眼睛!“健妇突然尖叫着撞翻药柜,黄芩与当归撒了满地。
我透过晃动的垂帐望见铜镜碎片,倒影中婴儿漆黑的瞳孔正泛着沼泽般的幽光——这是穿越前追捕盗猎者三天三夜未合眼时的眼神。
虬髯大汉踉跄着退到门边,镶铜革靴将炭盆踢得火星四溅。
飞溅的炭屑落在我手背,灼痛引发的抽搐却被误解成某种妖异征兆。
满屋人影在火光中扭曲成幢幢鬼魅,像极了孤儿院停电夜那些举着蜡烛的保育员。
“取我的环首刀来!“董卓的吼声带着屠夫剁骨的狠厉。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匈奴骨饰,突然想起前世救下的白唇鹿——那母鹿临死前望着幼崽的眼神,与此刻满屋人看我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牛辅突然挤到榻前,年轻将领的皮甲还沾着函谷关的尘土。
他伸手的动作让我想起林区春季救助的幼隼,但指尖在触及襁褓前又触电般缩回:“义父,虎毒尚且不食子......“
“食子?“董卓反手抽出亲卫的佩剑,剑锋挑开我襁褓的瞬间,寒芒在胎记上游走成索命的银蛇,“三个月前白虹贯日,太史令说应在陇西。“他突然用剑尖抵住我心口,锋刃压出的凹痕渗出细密血珠,“这孽障落地克死生母,不是妖星是什么!“
剧痛让我浑身痉挛,穿越前被弩箭洞穿的记忆与此刻重叠。
我想嘶吼却发不出声,想挣扎却连手指都无法蜷曲。
额间胎记突然爆发的灼热顺着血管蔓延,在众人惊叫声中,他们看见婴儿苍白的皮肤下浮现出岩浆般的赤色纹路。
“扔进荷花池!“董卓的咆哮震落房梁积灰。
我被抛向某个健妇怀中时,瞥见窗外覆雪的老桑树正在暮色中摇晃枝干。
去年山火中,我曾这样抱着烧焦的幼貂跪在焦土上,此刻却连为自己悲鸣都做不到。
牛辅的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年轻将领的视线在我与董卓之间反复游移。
当他的拇指第三次摩挲剑柄缠绳时,我听见铠甲鳞片发出轻微的颤响——那是人在巨大恐惧中难以自控的战栗。
“少将军三思。“健妇突然将我高高举起,像展示祭祀的羔羊,“您看这妖物都不挣扎。“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我腋下,前世面对盗猎者的愤怒终于冲破生理限制,我猛地扭头咬住她虎口。
咸腥在齿间漫开时,满室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健妇甩手的动作让我重重撞上墙边药柜,当归与川芎的香气混着后脑剧痛在鼻腔炸开。
我死死瞪着她血流如注的手掌,用尽全身力气扯动声带,终于发出穿越后的第一声啼哭。
那哭声嘶哑如夜枭,惊得檐角残雪轰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