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蝶上黄粱
[对话框看过更多真情的表白，删除符苦于没有发送键的权力。]
[那些无可挽回的事情，记在心里，每一帧都是烧红的炭火。]
我们的阿修罗，或者说侯千鸟先生，此时正在一家网咖里玩一款名为《合金弹头》的老游戏。不像是现在的年轻人会在网吧里玩《英雄联盟》《魔兽争霸》《地下城与勇士》《永劫无间》之类的大型PC游戏，侯千鸟上学的时候，电脑还是贵重物品，普及程度很低，也没有网吧，更没有智能手机。那时候小孩子更多的是去街机厅，用游戏币打《拳皇》《三国战纪》《恐龙快打》之类的街机游戏。
侯千鸟不怎么来网吧，他家里有电脑，而且他也不会玩大型游戏，只会打简单的网页版4399。网吧和他这个年纪的人有些格格不入，这里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大声呼叫着同伴，说着侯千鸟听不懂的游戏名词，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而侯千鸟只会重复地按着上下左右还有123。
今天他来网吧的理由是，现在回去可能会碰到小百合。他不想辜负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辜负她。没准儿小百合现在正蹲在他家院子门口抹眼泪呢，想到这一茬儿他就觉得烦躁。他更用力地按着上下左右，捡起一门火箭弹不停地轰炸面前的敌人。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哟，这不是猴哥吗？穿这么正式……来上网啊？”
侯千鸟不耐烦地扭过头，是一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混混，以前经常跟彪子在一起玩。侯千鸟踹了他一脚，“你懂个屁，听过三合会吗？里面有头有脸的人都穿西装！”
“猴哥这境界高啊，我学不来。”黄毛在他旁边打开电脑。
侯千鸟摸摸口袋，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小方盒，那是小百合送给他的高希霸。
“猴哥现在都抽这么高级的货了？”黄毛露出震惊和崇拜的眼神。
侯千鸟默默地把高希霸放进口袋，抽这个烟的话，会想起她吧？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到黄毛面前，“去给我买盒中南海，再买点水和吃得过来，我都没吃午饭，剩下的算是跑腿费。”
黄毛恭敬地接下这张百元大钞，不愧是猴哥，穿这么气派的西装，抽这么男人的高希霸，看到自己抽不起，就主动买中南海这种便宜的烟一起抽，这才是真男人的做派啊！
过了一会黄毛又跑回来了，他恭敬地把一瓶矿泉水，一包中南海，以及一桶泡好的方便面放在侯千鸟面前。“加了两个乡巴佬，还有一根泡面拍档！”黄毛得意地告诉侯千鸟。
一盒中南海不到三十元，矿泉水两块钱，泡面撑死十块钱，两个蛋一根火腿肠也就七八块。换句话说一百块钱只有五十用到了侯千鸟身上，另外五十都成了他的跑腿费。你这腿他娘的是王母娘娘的玉腿吗？这么贵！本来就心烦意乱的侯千鸟起身揪住黄毛的领子，“你他妈耍我呢？”
黄毛被吓得一激灵，“猴哥怎么啦？我哪敢耍你啊！”
“给你一百块你就给我吃泡面？”
“猴哥你没来过网吧吗？网吧里都是这么吃的啊，这可不是饭店啊。网吧里的东西本来就比外面贵，泡面的热水也是要收钱的，那根火腿肠还是我掏腰包给你买的呀！”黄毛赶紧解释道。
“哈哈哈，你说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呢？”侯千鸟放下他，小心地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我这不是跟你闹着玩吗？你知道我就喜欢开玩笑。”
“我就说嘛。”黄毛拍拍胸口，心说你那眼神凶得跟我睡了你老婆一样，我要是再晚解释一会儿是不是就得掉一颗牙……
“来，恰根烟！”侯千鸟拆开中南海，往黄毛嘴里塞了一根，顺手给他点上。
黄毛赶紧用手围住火苗，吸了一口。
侯千鸟开始吃那杯又贵又难吃的泡面，冰冷的回忆随着这种熟悉的味道袭来，曾几何时，他都快要忘了这种味道了。这种廉价的、令人作呕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味道。那时候他以行尸走肉的方式活着，不会渴，不会饿，也不会困，只会痛，痛到痛不欲生。
热气浮上来让他有些闷，虽然网吧开着空调，但是人太多了。他胡乱地解着领带，可是怎么都解不开，他低下头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地方成了死结，这时候他闻到了淡淡的山茶花香味，那是小百合手上的余香。泡面中那股令人难过的味道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山野，茶树一簇一簇地被种植在坡地上，女孩儿把一束白色茶花[1]放在他手中，然后是一声蝉鸣，从此光风霁月，柳暗花明……
他轻轻地解开那个系法叫做交叉结的领带，放在西服的内袋中。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能老是还想回头。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沉浸在某种东西里，以此来逃过不断叩问的灵魂。
他把泡面扔到一边，抓起矿泉水猛灌一口，“你是来玩什么的？”他看着旁边的黄毛。
“我来打撸。”黄毛回答。
“撸是什么？新的游戏吗？我没听过。”
“不算新游戏吧，就是LOL，说简单点就是撸，正式名字叫英雄联盟，这个你应该听过。”
“想起来了，听不少人提过，也有人来找我要文卡特琳娜的。”
“猴哥你也玩吗？哪个区的？咱们一起打排位呗。”
“我没玩过这些游戏，也想试试，但是不知道怎么入手。”
“这个简单啊，猴哥你也来我们区创个号，我带你玩两把，你就会了。”
“微信能登吗？”
“电脑游戏几乎没有微信登录的，都是QQ。”
“QQ啊……”侯千鸟回忆着那串已经有些陌生的数字。
侯千鸟在黄毛的指导下，一步步打开游戏，注册账号，成了一枚LOL小萌新。复杂的界面看得他眼花缭乱，都是黄毛说哪里，他就点哪里。
“一开始就先玩辅助吧，辅助不容易死，也能练意识。”黄毛抽着烟眉飞色舞。
侯千鸟玩着黄毛推荐的布隆，在峡谷中开始游荡。他把地图上能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好奇在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玩了十几分钟，他扭头问黄毛，“你确定布隆这个英雄好玩吗？我看他们都在骂布隆。”
“猴哥……其实他们不是在骂布隆，而是在骂你。”黄毛感觉有点尴尬。
“我不叫布隆啊，我叫‘猴哥不寂寞’。”侯千鸟一脸懵圈。
“这个……我们一般都不会骂你的游戏名字，你玩哪个英雄，我们骂那个英雄，就是在骂你。”黄毛解释道。
“他们为什么要骂我？”
“额……因为你0-8，不买装备，四处游荡，不保护射手，还蹭线，有时候还喜欢穿过防御塔去人家泉水里……”黄毛细数着他的罪名。
“你等一下，从0-8开始解释。”侯千鸟认真地请教着。
黄毛觉得，今天是遇到老坑比了……
经历了一下午的精神折磨，黄毛终于解放了，不是因为侯千鸟会玩了，而是因为侯千鸟玩的菜还骂人被封号了……
“那……猴哥你还玩吗？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黄毛早就想要跑路了。
“恩，你先走吧，我再玩会。”侯千鸟挥挥手。
黄毛如释重负。
侯千鸟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抽烟，他的QQ列表里有一个特别关心的分组，点开它，里面躺着一个用熊猫做头像的人。熊猫本身就是黑白的，所以你也看不出她到底是在线还是离线。那个人曾笑着说，“这样我看起来就是一直在线的状态了。”
他双击那个人，弹出空白的聊天框。他不是QQ会员，所以没有漫游消息记录，而且就算他是QQ会员，也不会有十年前的漫游消息记录。大概马化腾也没考虑过，有的人会想要把十年前的聊天记录也完好地保存下来吧。
他敲着键盘，写下一段段话，也不发送，就那么删掉，然后又写下新的，就这样直到深夜。他写了很多很多，这些年的事，一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前不久还救了一个小姑娘……越到最后他写得就越详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他打出“xbh”三个字母，“小百合”这个名字就会理所当然地出现在第一序列的待选词汇中。
——你没能说出口的秘密，输入法都会替你记得。
就像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会成为事实。那么你所重复的，是“我想你”，“我爱你”，还是“我不喜欢你”？你所重复的，是谎言？是诺言？还是你睡梦里最深层的真实？
夜色在朝海越降越深，月光照着每一个无眠的人，万千的思念和秘密，被月光带到了天上，捣药的玉兔，还有砍树的吴刚，他们是在嗤笑，还是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哀伤？
侯千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手压在空格键上，满屏的空格化作一道光矢，隔开了遥远的过去，以及不可预知的未来。我们唯一知晓的只有当下：
他，正在酣睡，梦里有白色的花海盛开。
[1]白色茶花：即白茶花，又名山茶花，品种极多，是中国传统观赏花卉，“十大名花”中排名第八。白茶花的花语众说纷纭，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条是——“你怎么敢轻视我对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