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官鬼(二)

3

赵玉卿在府中也无翁婆需要她侍奉,因而常睡得晚,顾衍之也纵着她。

此番醒来,女使习以为常入寝屋侍奉她起身,只是要比平时更催促一些,说是官人下值回来了,正在正厅等她,让夫人收拾一下便去。

赵玉卿抬头看了看天色,才近午,有些奇怪,“他不是才回宫上值?”

这么早就下值回来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呢。”女使催促着她换了身蝉翼罗衣金钗坠,又换了双便于出行的褚色提花罗翅头鞋,才将赵玉卿请到前厅,顺带着,还替她收拾了几身衣衫于包裹里,厨房里还备了不少吃食装在食盒里,都是赵玉卿爱吃的,阵势浩大。

到了前厅,才发觉不仅顾衍之在,就连长风和观今也都在,顾衍之对一脸茫然的赵玉卿解释道:“官家近来有些烦心事,命我等前去疏解,顺带取道丹棱县,我特意回来接你一道出发,待忙完了手头的事,便陪你回家拜见岳父母。”

听到顾衍之提到“岳父母”,赵玉卿的眉头着实跳了跳,却又不好明说自己已丝毫不记得自己娘家乃丹棱县,更把自己还有爹娘的事给抛诸脑后了。

一路上,赵玉卿心里憋着事,颇有些坐立难安,自打她确认那张下令杀她的密函乃出自顾衍之手笔后,总觉得……顾衍之的一言一行都在试探她是否失忆,是否知道他的事,又知道多少,否则怎么会突然说起要带她回娘家省亲的事?

顾衍之也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赵玉卿的异样,“无意间”说起了此行往眉州的事,“此行去丹棱县之前,我们还得在眉州州府停留几日,也不知夫人听没听说过,眉州两任知州,皆在到任不久后丧生,一个投河,一个悬梁,民间流言四起,说他二人并非自尽,乃被鬼祟所杀,官家命我们前往,正是为了彻查此事。”

“是为了这事?”赵玉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好似信了,顾衍之此行确实是公干,因丹棱县属眉州下辖,因而才顺道带她回家省亲的。

一路颠簸到了眉州,顾衍之此行不算大张旗鼓,只带了长风和观今,另几名随从,但也不算藏着掖着,因而眉州下辖五位知县早早收到消息,京中派人来查张怀先、魏康允两位大人丧命之事,此刻顾衍之的车马才刚踏入眉州境内,五位知县便已等候在此了。

“下官冯保,彭山县事,在此恭迎大人。”

率先来迎的是彭山县事,乃一花白胡子的老头,看着也快到退下的年纪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做到了县太爷便退下了。

“下官高崖松,丹棱县事。”

在随其后,便是洪稚县、丹棱县、青神县的县事上前迎候,因那高崖松是丹棱县的父母官,也算赵玉卿娘家的父母官,因而她才额外多看了他一眼。

顾衍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又见除却四位知县外,唯独不见眉山县事,方才觉得奇怪,淡笑着多问了句:“怎么不见眉山县事?”

“大人有所不知,眉山县事曾应曾大人恰巧有恙,来不了,派了县丞马三前来,大人若要问眉山县的事,可以问马三。”那叫冯保的老头说话时,指了指跟在他们四位后头那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就是眉山县的县丞马三了。

看冯保说起眉山县时,神情颇有些不屑,来之前顾衍之大概也听说一些,冯保所辖的彭山是最偏远的,且他一把年纪了,也只做到了彭山县事的位置。那位没露面的曾应,年纪轻轻却管着最为富庶的眉山,且还颇得已故眉州知州沈遇器重的,心里有不平也是难免,言谈之间无非是在说那曾应不识好歹,连顾衍之来了,都敢称病不来,只派了个小小县丞敷衍了事。

顾衍之看破不说破,正待此时,忽听得身侧的赵玉卿腹中传来一阵咕噜的声响……

“嗯……”赵玉卿一本正经地沉吟片刻,内心好似在说……就没见过人家肚子饿吗?

顾衍之这才笑了,“内子舟车劳顿,想必是饿了,旁的先不说,顾某先同内子与一众亲随用过了饭再谈。”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忙安排道:“顾大人和夫人一路辛劳,下官等人已为顾大人安排好下榻住处与酒楼包房……”

“不必了,”顾衍之淡笑着打断冯保的话,“难得陪内子回一趟眉州,顾某还想着随她到处走走,诸位大人不必陪同了,公务之事,若有需要诸位帮忙的,稍后顾某会派人请各位大人,绝不与诸位客气。”

顾衍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四位县太爷与一位县丞也不好再陪同,顾衍之命一众亲随自行安顿,连长风和观今都没带,只带着赵玉卿去了最为热闹的东市觅食,二人不紧不慢的,倒也自在。

“听说两任新来的知州还没正儿八经上任就死了,京中专程派人来查此事,也不知道会派谁来……”

边上的食客不知顾衍之身份,大概是从哪听了小道消息,知道会有人来,却不知道来的是谁,因而倒也不顾忌与友人私下闲谈此事。

赵玉卿抬头看了顾衍之一眼,顾衍之意味深长地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堂而皇之面不改色地也做起了道听途说之徒。

“不是说,是去年中元节死去的沈知州做了伥鬼,杀了那两位前来继任的大人吗?”

“前两个都死了,怕就怕,京里再派个人来,还得出事……听说那位沈知州的孤魂凶恶得很。真可惜了,活着的时候挺宽和的,怎么死了如此凶恶?”

“谁说活着的时候……不是说,沈知州早在七八年前就死了,这几年在任上的,一直是死而不自知的伥鬼吗?去年中元节才让阴曹地府发现了,给带走了。”

顾衍之听着听着,适时插嘴问了句:“你们说,那位沈知州被阴曹地府带走前,很是宽和?”

边上的人只当顾衍之也是清闲多事之徒,很自然地搭他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说……虽也没设么政绩,但人还是不错的。有一年不是大雨冲堤了吗,沈知州正带人视察灾情,为了救人,还差点被冲毁的桥堤压死,好在也没出什么事,只那条腿,养了有一年多才好利索。”

4

顾衍之就这么带着赵玉卿觅食闲逛,直到天色将暗才回到下榻处,回来时,那四位县太爷和眉山县丞仍在矜矜业业候着他,说出了张怀先和魏康允两位大人的事后,唯恐天家御使再出什么问题,强烈建议顾衍之一行人下榻在他们安排的住处,好方便他们派人保护,以免鬼祟作恶。

“不必了,顾某住在这挺好,更何况鬼祟之言,实乃无稽之谈,诸位大人不必多虑。”

各位大人又说准备了酒菜和消遣,他们穷乡僻壤地,京中来的人自然都是贵客,因而丝毫不敢怠慢。

顾衍之无奈笑道:“官家此次连公差带私假,统共给了十五天,顾某与亲随来回路上且就要耗去十天,中间也就五日可用,早些办完正事,还可早日带夫人回家省亲,在家中多住几日。旁的消遣就免了,诸位若实在要谈,就谈正事吧。”

见顾衍之态度坚决,冯保这才拱了拱手,“既如此……张大人与魏大人尚还陈尸于州府衙门,不知顾大人要先验哪个?”

顾衍之摇了摇头,“先验去年中元节于堂上坐化白骨的沈遇沈大人。”

顾衍之这话一出,几位县太爷皆吓了一跳,但也不敢多说,只齐齐道:“是。”

“听闻沈大人生前也算勤政爱民,在位七年官声尚佳,顾某也想顺道看一看沈大人在位时所经手的公文账册。”

“这……”冯保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看向那位眉山县丞马三,好似颇有些迟疑。

那马三也很是为难,支支吾吾道:“沈,沈大人在位七年半,所经手公文,公文账册……数不胜数,着实繁杂,莫说大人只有五日可用,就是再有三两个月,怕是,怕是也看不完……”

顾衍之微微一笑,看了眼身侧的观今,“正是因为账册公文堆叠如山,所以本官才带了能人来。旁的不必多虑,观今,你此时就去一趟州府查阅账册公文吧。”

“这……”

顾衍之都说到这份上了,马三仍面色古怪,多番迟疑。

这倒把观今给气笑了,“我可是忍你们很久了,我要看眉州府经手的公文账册,你们老看眉山小小县丞做什么?难不成一个小小眉山县,还管起偌大一个州府的事来了?”

被观今这么一说,那马三也不敢多嘴了,只好恭恭敬敬答道:“小人不敢。”

“顺道……”顾衍之又“顺道”了,那马三一听这俩字就直冒冷汗,方听得顾衍之缓缓吩咐身侧面冷挺拔的青年道:“长风,你去探望探望身体有恙的眉山县事曾应,看看病得重不重。”

“大人……”马三满脸冷汗,硬着头皮开口。

还没开口呢,就让观今给呵斥了回去,“怪不得小小眉山县丞如此尊卑不分,越权用事,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眉山县事,曾,曾什么应的,好大的架子!我们顾大人亲自派人前去探望,还见不得了?这是比天王老子还大的架子……长风,你拉扯我做什么,我还没教训完呢,哎哟,你扯着我衣领了,勒得慌……”

“闭嘴!”梁长风黑着脸,低斥了一声,终于将有闲工夫在那动嘴皮子的观今给一道拉扯了出去。

可算是打发走了诸位县太爷,顾衍之同赵玉卿一起,带了几个随从,连夜去了沈知州的坟前,让人把下葬了大半年,又称死了七八年的陈年白骨给挖了出来。

都化白骨了,着实看不出什么,只是看着着实像死了很多年的。

“难道真如传闻那样,是死而不自知的鬼祟做了这眉州七八年的官?”赵玉卿都有些纳闷了。

顾衍之虚心请教道:“依夫人看,这白骨能验不能验?”

“也不是不能验。”赵玉卿答了一句,便利落地跳下了坟坑,这么一验,方才微微皱眉,“只怕这具白骨并非死去的沈知州。”

“夫人何出此言?”顾衍之微微弯起嘴角,也看不出意外之色。

赵玉卿方才擦了擦手,上来,“还记得在东市时,那些好事者说什么吗?这沈知州虽算不上政绩突出,人却还算宽和,曾为救人于堤下,险些丧命,尤其一只腿,养了一年多才好。”

虽不知是哪只腿,但需要养一年多才好,多半伤了骨头,而眼前这具白骨,哪只腿骨都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因此赵玉卿才怀疑,眼前这具白骨根本不是去年中元节死于堂上的沈知州。

确切地说……沈知州死没死,他们谁也不知道,反正眼前的白骨不是那个当了七八年眉州知州的沈大人。

“反而,此人脊椎断裂,我疑他是遭外力重物敲击而死,抑或是从高处坠伤丧命。”

“若死的不是沈知州,那么沈知州又去哪了……”顾衍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天色已晚,赵玉卿定然累了,方才道:“今日先到这吧,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看看另外两位大人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