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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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罪臣

咸腥的海风如同一头无形的巨兽,狠狠撞在阳明轮的舷窗上,转瞬凝成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好似在诉说着远方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林见素伫立在窗前,双眼紧紧凝视着面前那张泛黄的海图,他的指尖轻轻划过云州至天启的航线,那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沉重,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正摩挲着一具青铜棺椁的纹路——那棺中,仿佛躺着的正是林家父子的政治骸骨。

三个月前,在剑桥郡那间弥漫着书香与陈旧气息的寓所里,白发苍苍的施密特教授满脸愁容,将一杯威士忌缓缓浇在摊开的东亚地图上。刹那间,琥珀色的酒液肆意蔓延,迅速浸透了大乾的辽阔疆域。“孩子,你的祖国正在经历一场优雅的葬礼。”老教授的声音低沉而又冷静,宛如在解剖一具尸体,“新政,不过是给僵尸注射肾上腺素罢了。那些既得利益者,就像一群盘旋已久的秃鹫,他们既需要这具尸体保持些许余温,好供其尽情啄食,可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告它的死亡。”林见素静静听着,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他望向窗外,剑桥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回了万里之外的祖国。

此刻,阳明轮的蒸汽轮机在耳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声音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但林见素却隐隐听见另一种更为刺耳的声响——那是天启城勋贵们磨牙吮血的声音。新政的推行,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痛了这些权贵的利益。被新政褫夺漕运垄断大权的靖海侯,在秦淮河那奢华的画舫上,怒不可遏地摔碎了御赐的玉如意,那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是他对新政的声声诅咒;而因田亩清丈损失了七成隐田的陇西王氏,如今祠堂里供奉的已不再是祖宗牌位,而是刻着林家父子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他们用这种古老而又阴毒的方式,宣泄着内心深处的怨恨。

“但这群鬣狗根本不懂……”林见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将六分仪稳稳抵在舷窗上,黄铜棱镜折射出的阳光,瞬间化作一道道锋利的几何光斑,好似他即将刺向敌人的利刃,“他们赖以撕咬的獠牙,正是父亲亲手镶上去的。”

新政,就像是林远棠在朝堂这个血腥的角斗场上投下的一块诱人血肉。当林远棠将津门海关那丰厚的榷税包给雍王妃的洋行时,当神机营的巨额军火订单落在胶济王门人的铁厂时,那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们,眼中的敌意瞬间化作了贪婪的涎水。他们一边享受着新政带来的利益,一边又在心底暗自盘算着如何将新政彻底推翻。去年冬祭,太庙之中供奉的已不再是传统的三牲,而是一台冒着蒸汽的纺织机模型——这,已然成为了宗室们心照不宣的新图腾,象征着他们对新政复杂而又矛盾的态度。

“他们恨不能生啖我肉,却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餐刀。”林见素坐在桌前,在航海日志上认真地勾画着利益网络,那墨迹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迅速蔓延开来。英国公靠着铁路债券赚得盆满钵满,足足八十万两白银落入囊中,可他却暗中资助《时务报》,在上面大肆抨击新政“动摇国本”;庆国公府的新式炼钢厂日夜不停运转,火光冲天,其管家却在市井茶馆里,绘声绘色地散布着“林贼祸国”的童谣,试图煽动民众对新政的不满。

在西洋领事馆那华丽的琉璃穹顶之下,林远棠投下的诱饵散发着惊人的魅力。汇丰银行大班查尔斯悠然自得地叼着雪茄,将红酒杯倒扣在地图上的大乾疆域,那动作充满了傲慢与戏谑:“我们需要的是会下金蛋的鹅,不是涅槃的凤凰。”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银制餐刀缓缓切开盘中的鹅肝,油脂瞬间渗入地图上的长江水道。这些贪婪的银行家,既贷款给朝廷购置军舰,看似在帮助朝廷增强实力,可同时又通过黑市,向革命党出售雷管,在暗中助长着国内的动荡。

林见素在利物浦港亲眼见过这种令人不齿的双面交易。当英资船厂为朝廷建造的巡洋舰缓缓下水时,同一批工程师却正在为缅甸叛军改装炮艇,他们在利益的驱使下,毫无底线地左右摇摆。“维持现状的暴利,远比革命的红利更诱人。”西洋银行团的秃鹫们在递给国内的报告中写道“若大乾陷入内战,西洋资本在远东的收益率将暴跌 42%。”这冰冷的数字,揭示了西洋资本背后的丑恶嘴脸。

然而,对反对派真正的致命杀机,却悄然藏在青纱帐与纺纱机的轰鸣里。保定府棉纺厂的女工们,每日在机器的嘈杂声中忙碌,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每织出一匹洋布,就为新政多延续了一刻阳寿;胶东半岛的自耕农们,满心欢喜地看着地契上烫金的“新政授田”字样,却不明白,这实则是刺向豪绅的一把软刀。这些沉默而又朴实的力量,才是大乾帝国真正的主人。当茶馆说书人将林远棠比作商鞅时,台下众人或惊叹或感慨,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默默抹泪的老吏——他的儿子正在新式学堂教授格致课,孙女成了大乾首位女电报员,新政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

“他们要不了林家父子的命。”林见素心中暗自坚定着信念。

“周叔,过会儿带我上岸。”林见素转身,神色平静地吩咐道。周叔微微点头,眼中满是关切与坚定。

在天启码头,阳明轮的庞大船躯在众人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越来越大。蒸汽快艇如同一头迅猛的鲨鱼,飞速靠近。快艇上,黑洞洞的炮口阴森森地指向阳明轮,仿佛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500米。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轮齐射瞬间爆发,硝烟迅速弥漫在南运河之上。码头上的行人吓得惊慌失措,纷纷四处遁逃,尖叫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300米。

阳明轮的残躯被蒸汽快艇的舰首狠狠顶住,发出令人揪心的吱嘎吱嘎声,船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100米。

失去动力的阳明轮靠着惯性,继续顽强地拖拽着蒸汽快艇,向着河岸冲去。船上不断有人影纵身跳进河里,水花四溅。

0米。

巨轮重重地拍在河岸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周叔眼疾手快,扶着林见素从船头一跨,径直落在林远棠的马车前。

“罪臣林见素,参见国务资政。”林见素跪地,声音沉稳。

林远棠手捧圣旨,神色凝重地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罪臣林见素,妄议国政,蛊惑重臣,着国务资政林远棠处置。”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冰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国务资政林远棠,判处罪臣林见素死刑,立决。”

林见素身后,阳明轮在一片混乱与硝烟中缓缓沉入南运河之中,激起层层水花。

林见素身前,父亲林远棠掏出勃朗宁手枪,缓缓抵住他的脑袋。枪口冰冷,仿佛死亡的宣判。

“罪臣,遵旨。”林见素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嘭!一声巨响,却不是林远棠的手枪。

而是远处一个军装老者身边的卫队对天鸣枪。

“林远棠,枪下留人!”老者身穿大乾新军军装,大步流星走过来,“陛下圣旨!”

“林见素虽有霍乱朝政之举,但朕怜惜其报国之意。究其逾举,盖因林远棠管教有失,有因其长在西洋,不通我天朝之礼义。迁林远棠通商大臣,免林见素为白身入大乾皇家军事学院学习,着山长宪之好生教导,莫使其再入歧途。”老者宣完圣旨,也不管码头上的混乱,直接点起林见素,“走,跟我回学院。我跟陛下求了好久,才把你要过来的,可别再跟着你的糊涂爹瞎混日子了。”

看着老者的面容,和军装上一排排勋略章,林见素知道,这就是大乾的定海神针、帝师、军事学院山长顾宪之了。

林见素随着顾宪之登上了前往大乾皇家军事学院的马车。一路上,马蹄声哒哒作响,车轮碾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而林远棠,一直冲着顾宪之的马车垂着手,微微鞠躬,直到他们消失在远方。

“通知河道衙门,疏通水道,修复码头。”林远棠随口点住一直跟在身边还没等到答复的王弼“然后从神机营调一个营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家的蒸汽艇,敢在天子脚下放炮。”

声音背后冰冷的杀机,浸入王弼的骨髓。虽然有心提醒林远棠已经不是国务资政,自己已经不归其管辖,但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说出一声“是,大人”应下来。

然后林远棠像是想起了王弼的来意,继续说道“你也听到了,我现在负责通商事宜,不应过问战事。至于南疆的战事,禀报新任国务资政吧。”随后摆摆手,上了马车。

留下王弼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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