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医疗舱的警报声在结晶化的空间里扭曲成遥远的蜂鸣，池霓的虹膜上倒映着妘然逐渐透明的身体。那些银白色的神经导管正像冰棱般寸寸断裂，坠落的碎片在半空中折射出她们十七岁时共撑一把伞的残影。

“别看那些......“妘然的声音带着晶体共振的嗡鸣，指尖划过池霓的锁骨，“还记得画室窗台上的月光吗？“她的手腕开始崩解成星屑，露出防护服下密密麻麻的时空编码——那是三年来两千次失败的唤醒实验留下的印记。

池霓的眼泪凝结成淡紫色的晶簇，坠在妘然正在量子化的胸口。当唇瓣相触的瞬间，她尝到了记忆存储液特有的苦杏仁味。观测站的照明系统突然切换成深空模式，她们脚下展开银河的全息投影，二十二岁的妘然正跪在医疗舱前，用手术刀在肋骨处刻下地球坐标。

“你修改了生命监测系统......“池霓的哽咽被坍缩的时空扭曲成断续的电流声。那些被她误以为是机器故障的深夜警报，原来是妘然在剧痛中反复描摹她名字时的心率波动。

外星医疗官的甲壳正在碳化，它用最后的触须启动记忆回溯装置。无数个时空切片在结晶茧中展开：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池霓收到的匿名星空投影，其实是妘然用神经痛觉转化成的光子；每次穿梭舰经过M31星云时的异常震颤，是被封存的意识在隔着维度触碰舷窗。

妘然的下颌线开始雾化，她挣扎着将额头抵住池霓的胎记。那些被外星文明抹去的实验记录突然苏醒——每当池霓在星际会议上微笑时，维生舱里的身体就会渗出淡蓝色的血，这是强行跨越时间锚点的反噬。

“不是辐射......“池霓的指尖陷入妘然量子化的肩膀，“这些年你承受的......“

回答她的是突然具象化的记忆脉冲，十七岁的暴雨夜在结晶茧内重演。但这次摔门而去的池霓在转角处折返，而独自绘画的妘然突然丢开调色板冲进雨幕——这才是被外星主脑修改前的真实记忆，两具湿透的身体在便利店霓虹下交换初吻，便利店玻璃上的雨痕恰似此刻观测站剥落的星尘。

时空稳定装置终于彻底崩溃，妘然用最后实体化的左手捏碎颈间的吊坠。纳米机器人涌出组成临时虫洞，将池霓推向安全舱的瞬间，二十八种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同时灌注——

二十岁在画室用丙烯颜料遮盖辐射斑的妘然，二十二岁在手术台上要求将脑神经改造成信号塔的妘然，此刻正在消散的妘然，所有时空的妘然都在呢喃同一句话：“要看见银河真正的模样。“

安全舱闭合前的刹那，池霓看见结晶茧内升起两尊星尘雕塑。保持拥抱姿势的雕像脚下，浮现出用神经灼刻的星际坐标，那是她们十八岁那年错过的双子座流星雨降临的经纬度。

穿梭舰的警报声中，池霓的视网膜上突然覆盖外星文字的治疗记录：【实验体0971于第127次唤醒时恢复自主意识，申请将剩余生命能量转化为导航信标，请求署名——池霓的星星】

舷窗外，当年那颗改变轨道的小行星正拖着冰晶尾迹划过，在它新形成的环带上，隐约可见用陨石拼成的汉字“霂“，那是妘然母亲为她取的名，意为“细雪般温柔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