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池霓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悬停在医疗舱那透明的罩子之上，三年未曾相见的熟悉容颜，在液态氮雾的缭绕中显得影影绰绰，若隐若现。妘然那如瀑的黑发，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水藻，凝固在淡蓝色的维生溶液之中，医疗舱外屏上闪烁着的地球时间，清晰地显示着：2023年 4月 15日——正是她们决然决裂的那一天。

“时空同步率 89.7%，不建议进行唤醒操作。”外星医疗官的触须在控制面板上灵活地游走，泛着磷光的黏液顺着触须缓缓流淌，在地面拖出了蜿蜒曲折的痕迹，“她的意识被困在了你们最后一次争吵的时间锚点。”

观测站的穹顶正缓缓地渗出星尘，池霓抬起头，只见那浩瀚的银河宛如被打翻的荧光墨水，在有机玻璃上肆意晕染出诡谲莫测的纹路。这里是外星文明精心建造在时空裂缝中的医疗中心，三个月前，当她刚刚接过星际外交官徽章的那一刻，从未曾想到，重逢竟会发生在这扭曲的第四维度。

“如果切断神经链接......”

“她的记忆将会永远定格在恨你的瞬间。”医疗官的三对复眼同时转向了控制台，全息投影在空中瞬间炸开，化作千万个零碎的记忆碎片。池霓的眼前浮现出十八岁的自己愤怒地摔门而去，而妘然则独自伫立在画架之前，调色板上的钴蓝颜料一滴又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犹如凝固的泪水。

医疗舱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声，妘然的睫毛在液氮中微微颤动。池霓猛地扑到舱体跟前，这才发现那些原本漂浮着的发丝正在逐渐渗入一种诡异的银白色——这正是时空辐射污染的不祥先兆。在外星医疗仪器那刺目的警告红光之中，她终于清晰地看到舱内悬浮着的金属细丝，那些连接着妘然太阳穴的神经导管，正一刻不停地将记忆编码成量子信号，源源不断地传输给观测站的主脑。

“你们竟然在用她的大脑做时空锚点？”池霓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观测站的金属地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来自十二光年之外的恒星风暴正在疯狂地撕扯着时空结构。

医疗官的甲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响声：“三年前自愿签署协议时，她说这是唯一能让你记住她的方式。”此时，控制台缓缓升起一个钛合金匣子，那本已经褪色的素描本静静地躺在里面。池霓颤抖着双手翻开泛黄的纸页，呼吸在看到某个雨夜的速写时瞬间停滞——十七岁的自己蜷缩在画室的角落，睫毛上还沾着争吵时的泪珠，右下角标注着：23:47，心跳频率异常，想拥抱的第三千六百二十二次。

观测站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警报声犹如利刃一般撕裂了原本平静的空气。池霓紧紧地抱紧素描本，不顾一切地冲向医疗舱，却惊异地发现妘然的左手无名指上竟然浮现出一道环状光纹——这是外星文明特有的生命绑定印记。当她颤抖着用手触碰那道微光时，所有的显示屏同时爆出令人胆战心惊的警告：

【时空悖论预警！观测者意识正在覆盖锚点记忆！】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指尖瞬间窜入心脏，池霓在倒地的瞬间，眼前的记忆犹如绚烂的烟花一般轰然炸开。二十岁的妘然静静地站在画架前调配颜料，医用防护服下隐约能够看到辐射灼伤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二十二岁的深夜实验室里，那苍白的指尖在协议书上坚定地签下名字，眼角有晶莹的泪水坠入墨迹；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刻，医疗舱闭合前，妘然用口红在观察窗写下“对不起”的唇印......

“同步率突破临界值！”医疗官的嘶吼仿佛是从无尽的深海深处传来。池霓咬着牙挣扎着爬向控制台，看到全息星图上代表妘然生命的光点正在迅速坍缩成令人绝望的黑洞。她发狠地咬破嘴唇，血腥味混合着滚烫的眼泪狠狠地砸在启动键上。

医疗舱罩缓缓开启，妘然的身体在时空乱流中缓缓浮起，那银白色的发丝如同支离破碎的银河。池霓不顾一切地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却惊恐地发现那些神经导管正将银色顺着血管源源不断地注入自己的体内。观测站的穹顶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星尘如雪一般飘落在她们紧紧交握的掌心。

“当年你说要带我看看星空......”妘然的瞳孔泛着奇异的金褐色，声音虚弱而缥缈，“现在这样......算不算......”

那未完的话语消散在这突然降临的死一般的寂静里。池霓感觉有一股温暖的能量从相触的皮肤涌入自己的身体，医疗舱的显示屏疯狂地跳动着外星文字。当最后一个警告图标爆裂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些文字的真正含义——不是冰冷的生命体征数据，而是三千多个地球昼夜的心跳记录。

在剧烈的白光即将吞没整个观测站的前一秒，池霓将额头轻轻地贴上妘然正在结晶化的眉心。星尘在她们的周身凝结成茧，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爱意，永远封存在时空的琥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