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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始乱终弃
出长安,沿渭河向西三百里,至秦川腹地,有县名曰扶风。
地势西北高而依岗,东南低而面水。
由此取道向南,走汉中,便可入蜀。
只是正值深冬时节,渭水早已结为坚冰,船只无法渡河。
渭水旁的渡口,便也不如夏秋时繁忙,只有些仍在冬天行商走镖的车队。
来往客商歇脚时,都住在县里规模最大、口碑最好的悦来客栈。
傅红雪也住在这里。
他坐在大厅里,吃着晚饭。
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右手拿着筷子,吃一口菜,配一口饭。
他左手握着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松开这柄刀。
屋里还坐着不少人,喝酒吃菜,大声高谈阔论着如今的江湖轶事。
此时,田伯光的死讯,早已传遍秦川武林。
而这些走南闯北的客商镖师趟子手,正是传递讯息的主力。
只是没有人知道,取了“万里独行”性命的,便是屋里那缄默不语的黑衣年轻人。
忽然,客栈的木门被人粗鲁推开,一阵凌冽冷风骤然灌入,吹得屋内众人不约而同低声惊呼、暗自咒骂。
再看向来客时,却都面色古怪、眼神飘忽。
来者共有两人,为首的是个和尚,身如铁塔,又高又胖,便如那梁山好汉鲁智深一般。
跟在他身旁的,却是个娇弱瘦小的尼姑。
那胖大和尚目光如电,自厅内客人面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傅红雪脸上。
“你小子,半个月前,是不是在长安?”
“是。”
“是不是杀过人?”
“是。”
众客人听到此处,便都默默往大厅边角挪去。
行走江湖,难免手上有几条人命。
但遇见这等事,还是能躲则躲,以免惨遭株连。
苦于已入了夜,左近急切间又没有其他的客栈可去。
却听那和尚又道:
“那人是不是使一口单刀,自称万里独行田伯光的?”
傅红雪第三次回答:
“是。”
此言一出,屋内客人立刻肃然起敬,望向傅红雪的目光都变得热切起来。
凡是有妻女姐妹的,更是恨不得立刻敬上傅红雪一杯。
只是不知道这和尚,究竟前来所为何事?
和尚走到傅红雪桌前,坐下,一对铜铃般的怪眼鼓起,声如洪钟:
“老子让田伯光办事,结果你把他宰了。老子的事,由谁办去?”
听了这话,屋内的人们立刻骚动起来。
这和尚竟和田伯光是一路!找这年轻人,也不是道谢报恩,而是寻仇!
傅红雪终于抬起了头,盯着眼前的和尚。
漆黑的双眸中映着火光。
“你让田伯光办事,是什么?是去霍家庄吗?”
他的话说得很慢。
“老子让他去华山,把令狐冲带下来,给老子做女婿!他去甚么火家庄、水家庄,又和老子有什么相干?”
“爹!”
和他一起来的小尼姑听了这话,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站在厅里,手足无措。
傅红雪还没说话,有个镖师打扮的男人已忍不住开口:
“你为了给自己女儿找女婿,便让田伯光害了别人女儿,如此行径,岂是出家人所为?”
又有一个客商打扮的人道:
“周总镖头此言差矣,真是出家人,又怎能生得女儿?这小姑娘作尼姑打扮,却又为何要找夫婿?多半是哪的妖僧妖尼!修的嘛……怕也是欢喜禅!”
一听这话,众人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这两人一进客栈,众人心中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感觉。
于是乎,哄堂大笑,对着那小尼姑指指点点。
小尼姑正是仪琳。
她本来便害羞内向,哪见过这等场面。
那些镖师趟子手们整日行走江湖,说起话来自也是百无禁忌。
仪琳臊得无处容身,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泪珠如雨点洒下,一蒙脸往客栈外跑去。
不戒和尚双手齐出,左手虚空一抓,便把仪琳揪了回来。
右手则掰下一块桌角捏成两半,照之前说话那两人猛然掷出!
这一掷之力无比猛恶,那两人虽然有些武功,却绝对避不开那两块碎木。
刀光一闪。
两块碎木已经变成四块,掉在地上。
傅红雪仍坐在桌边,好像从未离开过。
不戒和尚盯着傅红雪,忽然哈哈大笑:
“小子刀法不错。那两个家伙嘴里不干不净,辱我女儿,老子本想打掉他们满口牙齿。”
“你杀了田伯光,又救了那两个家伙,老子只好打掉你满口牙齿,再让你上华山把令狐冲抓下来,给我当女婿了!”
说完,挥起蒲扇大的巴掌,便要往桌子上狠狠拍下。
手掌还未落到桌面,手腕却已被漆黑的刀鞘架住。
傅红雪苍白的左手握着那刀鞘。
同样苍白的右手正举起筷子,夹起盘中菜肴,放进口中缓缓咀嚼。
不戒和尚浑身肌肉都已僵硬。
他凭借一双肉掌,能让田伯光纵横江湖的“飞沙走石十三式”尽归无用。
那已经是江湖上少有的快刀。
现在不戒和尚已知道。
面前这人只要拔刀出鞘,自己的手掌必会掉在桌上。
手掌没掉下来的原因可能有两个。
是自己这一拍,对准了桌子而不是这人的脑袋?
还是那人的饭里,不想添上“和尚右掌”这道硬菜?
无论哪个原因,在这个当口,都显得有些荒谬可笑。
不戒和尚连一声都笑不出来。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女儿的轻声啜泣,火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门外的呼呼风响。
这才发现,刚才还热闹不已的大厅,此时已是人去屋空。
为了免遭池鱼之灾,客人们各自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却又悄悄推门倚窗探出些目光,生怕漏看了精彩的部分。
傅红雪左手刀鞘早已放下。
右手却没有停,一口菜,一口饭,将面前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不剩一点。
不戒和尚的手仍悬在空中。
仪琳的哭泣声渐渐停歇,一双清澈却红肿的眼睛,看看父亲,又看看傅红雪。
终于鼓起勇气:
“爹,令狐大哥在华山自有意中人,女儿又是出家人,怎能……怎能……唉,还让田伯……田施主搭上一条性命……”
不戒和尚悬着的手也终于落在了桌上。
但这一拍却没用上什么力道,只是震得空碗空盘跳了一下:
“那田伯光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了,活该。”
“至于那令狐冲,对你始乱终弃,躲在山上不出来,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见也罢!”
仪琳一张脸又羞得通红,忸怩道:
“什么叫始乱终弃……爹你又在胡说了……”
却听不戒和尚接着道:
“这小子武功很强,不在你爹之下。长得虽然秀气了点,远不如你爹英武,但也不至于辱没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