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莫要远送,韩昭去也!
“何叔,熬什么呢,这么香?”
韩昭抱着乌木匣子,甫一踏进屋内,便闻见空气里弥漫着绿豆和甘草的清香,沁人肺腑。
屋中火炉上,架着一口砂锅。
老何守在炉子旁,不时往里添一些桑木炭。
湘灵坐在床上发呆,一双眼又红又肿,显然刚刚哭过。
听到韩昭的声音,老何没抬头,继续往炉子里添火。
而湘灵则是猛然抬起一张泪迹未干的小脸,眼巴巴望着韩昭:“昭哥,我都听人说了,东家要调你去城里药庄谋份差事,今天就走……你走了,还回来么?”
“傻丫头,胡说什么!”
老何终于开了口:“你昭哥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还回来做什么?离开云山,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到这个鬼地方了,别跟我当年似的,那么窝囊……!”
老何这话是发自肺腑,他不希望韩昭,像自己当年一样,好不容易走出云山,却又被发配回来。
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了。
也是,东家来了人专门要见他,大家想也想得到。
韩昭看着湘灵,张了张口,明明想说的话很多,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韩昭在老何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帮老何往炉子里添火:“何叔,我爹走得早,我这些年没少受你照顾。”
“你教我识字,教了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小时候,因为我力气小,干不了重活,赵家父子总是欺负我,动辄打得我遍体鳞伤,每次都是你护着我,给我疗伤……要不是你,我韩昭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哪里还会有今天?”
火光映照着老何满是皱纹的脸,一双老眸之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但嘴上却依旧强硬:“说这些鸟话!老韩是我打小尿一个壶里的哥们儿,他下的崽子,我能不照顾吗?”
老何话语虽然粗俗,但韩昭明白他的心意。
鼻子莫名一酸,韩昭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险些落泪。
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酸涩,转而坐直身子,正色道:“何叔,你待我如己出,我韩昭这辈子,定会像孝敬父亲一样,孝敬您。”
说着,韩昭豁然起身,来到老何面前,双膝跪地,纳头便拜:“亚父在上,请受孩儿韩昭一拜!”
“哎呀昭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何万没想到韩昭突然来这一出,连忙将韩昭从地上扶了起来:“傻孩子,这亚父我可不敢当啊。”
你要是叫岳父,我也就应下了!
你叫亚父,我闺女怎么办?
韩昭疑惑道:“如何不敢当?何叔是我的亚父,湘灵便是我的亲妹子,今后我们便做一家人,不好吗?”
亲妹子?
听闻此言,湘灵呼吸一滞,像是魂儿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几欲晕厥。
“不可不可!”
老何瞥了眼小脸煞白的湘灵,连忙摆手:“这亚父,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认的,你死了这条心!”
“这……”
韩昭叹了口气,他百思不得其解,何叔为什么会如此强硬拒绝。
架不住老何死活不肯,韩昭也没办法强求,只好起身,对老何说道:“何叔你不肯认我这个义子,但我心中,已经认定你这个亚父。”
“我听聂远说,只要成了云家行走,便可以分得一座独栋宅院,从此自由出入云家,不再受限制。”
“等我在榆凉站稳了脚根,便回来接亚父和妹子。”
“谁稀罕!”
一向娴静的湘灵,突然冷哼一声,抓起床上的枕头,朝韩昭劈头砸了过来,凶巴巴娇叱道:“你走,现在就走,永远别再回来!”
“诶……你!”
韩昭抬手接住枕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性情大变的湘灵,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丫头这副样子。
这是生哪门子气?
何叔不肯认我,湘灵也凶我!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只不过是想报答他们的恩情。
难道这也有错?
韩昭摇摇头,带着满心疑惑,匆忙收拾了几件衣服细软,转身出门。
刚出门,就看见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风大天冷,但云山的男女老少,全都到齐,没有一个人缺席。
为首的二人,一胖一瘦,便是牛唐和聂远,见韩昭出来,二人立即带着大伙儿迎了过来。
牛唐递上一双鞋垫,眼含不舍道:“韩爷,听说你要走了,这是俺娘半个月前给你纳的鞋垫儿,没想到现在正好赶上,你路上垫着不冻脚!”
韩昭血壮如虎,根本就不怕冻,但看着那双鞋垫,针脚细密,纳有青云纹,寓意“平步青云”。
显然牛唐老娘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心思和功夫。
礼轻情意重!
韩昭心头一热,点头双手接过收了下来:“替我多谢大娘,那么大岁数了,还操这心。还别说,手艺真好。”
说着,韩昭忽而凑近牛唐耳边,压低声问道:“老牛,你娘的腿,还好吧?”
牛唐起初卖身云家为奴,就是为了用卖身钱,为他娘治腿。
这也是韩昭和牛唐闲聊的时候,才偶然得知的。
牛唐面露苦笑,叹气道:“害,就那样呗。三两七钱卖身钱,全买药了,吃了也没见好。”
“何叔给看了,说我娘的腿是骨头芯子里面坏了,除非有易髓丹,不然什么药都治不好。但那易髓丹,哪里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韩昭拍了拍牛唐肩膀,安慰道,“等我到了药庄,替你寻摸寻摸。”
“诶,爷!别麻烦了。”牛唐心中一暖。
这时,聂远走了过来,将一件白裘,披在了韩昭肩上:“韩爷,这是俺们云山两百七十四个妇人,连夜为你缝制的虎皮白裘,那虎妖那么大张皮,丢了也可惜……”
“大家早就猜到,韩爷你这次打虎有功,东家定然会重重赏你,你迟早是要离开云山的!”
“只是不曾想,走得这般急,本来大家还说,再给你缝双虎皮靴、虎皮袄,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韩昭伸手抚摸着肩上的虎皮白裘,这一针一线,虽不及那些达官显贵价值千金的白狐裘做工精细,但却凝聚着云山父老的情意。
抬头环视周围众人,韩昭想要记住这一张张朴实的面孔。
他拱手抱拳,满脸郑重,行四方礼,“诸位,我等原本非亲非故,却因缘际会,同在云山为奴。”
“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多年以来,苦役积劳,我等也算同历生死,共度甘苦,容我道一声父老乡亲,哥弟姐妹!”
“汝等厚意,韩昭万谢!韩昭临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请诸位父老,替我多多照拂何叔与湘灵。”
韩昭话落,牛唐立即拍胸脯道:“韩爷,有我在呢,你不用担心!”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放心吧韩爷,我们一定会照顾好湘灵妹子!”
“多谢!多谢!”
韩昭目光坚毅,最后拱手一礼:“韩昭此去,若能得势,定不负云山父老!”
“各自珍重,莫要远送,韩昭去也!”
留下这句话,韩昭白裘胜雪,手提包裹,在众人的夹道注目之下,在一声声潮水般的“韩爷珍重“呼喊声中,毅然走向早已停在街道对面多时的马车。
“一群奴隶,还挺会白话,哼。”马夫不屑冷哼一声,韩昭刚上车还没坐稳,甩手便是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驾——!”
唏律律!
烈马扬蹄嘶鸣一声,拽着马车向前飞驰而去。
若非韩昭下盘稳健,险些被甩下马车。
“昭哥——”
恰在这时。
湘灵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昭掀开马车后面的帘子,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娇小身影,正在奋力追赶马车,在马车即将奔出盐池坊的刹那,将一个包裹抛了进来。
“昭哥!带在路上吃!”
“我等你回来!!!”
“娶……”
少女跑得太急,将东西抛出的瞬间,脚下一崴,跌倒在地,“娶我”二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胸脯剧烈起伏,口中呼出白雾。
抬起一双明净清澈的大眼睛,与韩昭的目光,遥遥对视。
这一瞬间,韩昭似乎读懂了为什么湘灵之前要凶自己。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