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回溯（六）
陈烨守在高疆余的榻前已经有好几日了。
栗阑长老说，他伤的实在是太重，一时醒不过来也是正常事，但是好在救治及时，又用灵力吊着，不会有生命危险。
之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可惜陈烨的内心实在是太乱了，硬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得进去。
“阿烨，教主他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守着就成了。”栗阑长老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原本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又十分喜欢小孩子，便被派来专门来照料三通教内遗留或是收养孤儿的长老，陈烨并不是他收下的第一个小孩，但他自小便是个很明理的孩子，也是他们三通教下一辈当中年纪最长的师兄，因此他也很清楚自己扮演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所以他经常跑到他的殿内，去帮助他照看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总能给自己的小师弟和小师妹们兄长一般的安全感。也正因为如此，他一直都会给予陈烨许多特殊的照顾，有意培养他在年轻一辈中的威望，寄希望于日后能够独挡一面，为教主分忧。
陈烨也很争气，无论是功课还是学业，样样都是第一，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成熟稳重，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小辈当中最可靠的人选。
因此看到陈烨如今这般的模样，栗澜长老的内心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
他整日整日地守在高疆余身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除了栗阑长老以外，不和任何人搭话，也不和任何人交流。
栗阑长老叹了口气，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而已，骤然见到抚养自己长大的高教主躺在血泊当中昏迷不醒，打斗现场一副“惨绝人寰”的模样，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阿烨……”
“栗阑长老，我没事的。”陈烨趴在高疆余的床边，喃喃地道。
栗澜长老长叹一声，换了个语气说道：“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守着，等他醒来了你却垮了，到时候岂不是要叫他更加担心？”
他蹲下身子，无不轻柔地说道：“而且现在燔烯坛的人已经找过来了，怕是要找我们三通教的麻烦，我现在分身乏术，在大长老他们到来之前，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阿烨，听话，回去休息吧，等教主醒来后，我马上就派人去叫你，行吗？”
陈烨最怕的便是给他人添麻烦，小脑瓜子低下头想了一想，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高叔叔也脱离了危险期，自己也应该稍作歇息，毕竟等高叔叔醒来，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他轻轻握着高疆余布满了细茧的掌心，脑海中尽是涂熵涂祭司和高叔叔的针锋相对的场景。
“你为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是不是也该还给我了？”
“你说什么？”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当年你找她找的可是相当的大张旗鼓啊。”
“……”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如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她的后背上面，有两块胎记。”
“……那天夜里，是你！”
“教主好聪明！”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好玩啊！李家的长女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是没有见到过，她在床上的那副模样，柔弱无骨，那手感，一捏就能挤出水来。”
“！！！”
“不过女人就是女人，在感情上面总是被人拿捏的那一个，我不过用胡月山庄的数十位长老的性命做威胁，让她不得不主动再次献出自己的身体，和我夜夜笙歌。啧啧，你知道感觉这有多爽吗？”
“……”
“要不是胡月山庄的长老们为了他们庄主的女儿向我下跪求情，我最后哪里会容许她就这样离了我身边？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能让我感到这般满足的女人，可真是少的可怜呐！”
“……你别再说了！”
“是吗？可我偏是要说！很快，我便发现她居然怀了身孕，为防止她自己寻短见，我便把她锁在床上，找人看着她，后来胡月的长老们向我求情，我才把她放回胡月山庄，可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回到胡月，而是不知所踪，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你高疆余的夫人了。”
“……”
“后来啊，你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我还特意计算了一下他的时日，真是没想到啊，居然这么快就……”
“涂熵，你，你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衣冠禽兽！”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陈烨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受到了一阵重击，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都听到了什么！
李夫人，胡月山庄，怀孕，失踪……
还有高临，他，他居然是——
等到陈烨回过神之后，只见到了漫天的火光。高疆余不知何时已经甩出了苏瑾，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多的对手，毫无惧色；涂熵也抽出了自己的随身宝剑，提剑迎战。
他转头便向山下跑去，高疆余不一定能够打得过对方，因此他急需跑回到三通教求助。
到了教内，他几乎立刻就狂奔到了栗阑长老的卧室，直接将人从床上揪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利落，只知道拽着人往外走。
栗阑长老不明所以，只能从陈烨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个大概：涂熵和高疆余起了冲突，两个人在水潭边打了起来，涂熵武功高强，又有属性克制，高疆余打不过他。
他登时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家教主和燔烯坛祭司之间的恩怨纠葛他略微有听说过一些，也知道他们一直看互相都不太顺眼，可是现在外面一片平和，这两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栗阑长老不敢多想，因为按照陈烨的说法，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搞出一条人命来！
于是他连夜调动起了数名三通教弟子，迅速向陈烨所说的方向御剑飞去。
高疆余在第二天下午醒了过来。
此时的陈烨，早已经跟随着栗阑长老忙前忙后，只因燔烯坛的人聚众来到三通教面前讨要说法，栗阑长老和几位大长老分身乏术，陈烨便主动挑起了担子，组织三通教分堂口的医师和病人的生活起居。
病人永远不会因为医师的忙碌而减少，除了要为高疆余熬药，他也要为这里的病人熬药，从白天忙碌到黑夜，这才得了个机会，溜到了高疆余的卧室。
“是阿烨吗？”高疆余听到了推开门的那一声轻响，低声猜测道。
“高叔叔，您醒了吗？”陈烨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吵醒了正在养伤的人。
“我醒了，阿烨过来吧。”自他醒来之后见到了栗阑和几位临时赶来的大长老，唯独就是没有见到陈烨，大长老说这孩子甚是懂事，眼见三通教人手不够，便主动担起了照顾病人的职责，不让他们再多一分心力去应付前来问诊的病人。
听着高疆余说话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字字清晰，应当是恢复了不少的力气，陈烨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便亦步亦趋地上前，问道：“怎么样，高叔叔，有没有好些。”
“放心吧，我没事了。”听说他刚刚昏迷的几天，一直是陈烨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他的情况转好，大长老又带了几位医师前来，他去了外面帮忙。
“栗阑长老说，您的腿……可能以后要落下病根。”陈烨瞟了一眼高疆余的腿，然后又很不自然地看了看高疆余的脸色，生怕自己说的难听了些，让高疆余心情不佳。
高疆余摇了摇头，道：“没事，我知道，其实吧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有些病，再说了，我的腿也没有废，顶多是阴雨天会难受些，不妨碍走路。”一条腿换掉那个人的下半身，也是值了。
“嗯，那就好。”
眼瞅着陈烨眼角下那肉眼可见的乌青，高疆余示意陈烨坐到他的床边，心疼地揉了揉他肿胀的双眼：“……你瘦了，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吧，回头你用毛巾热敷一下，瞧你的眼睛，里面尽是乌青。”
“……嗯。”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疲惫，他的声音显得很闷。
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刚刚被他养出的一点肉在这几日的疲惫中被消磨的一干二净，高疆余心中着实是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个孩子，自己这突然的受伤，确实让他一下子就方寸大乱：“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我听栗阑说，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后面的药房里面照顾病人和小孩子们，着实是辛苦。”
陈烨道：“长老他们太忙了，所有的医师们都在忙碌，我也想为大家分担一些重担，不能因为外面的事而影响到我们三通教自己内部的运转。”
看见他清澈眼神中那透露的漫天星光，高疆余的声音愈发显得慈爱：“能独挡一面，我的阿烨长大了！”
陈烨的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这是自高疆余受伤以来，他的第一个笑容：“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已经可以为长老们分忧了，就算……就算做的不好，我也可以尽力不出错。”
高疆余亦是满面微笑，随后摸了摸他的头，将身为一个长辈的所有的慈爱和夸赞尽数给予在了这粗糙的掌心当中。
“我已经没事了，接下来的事由我来解决就好，你回去多休息休息吧，如若觉得无聊，便出去到各家转转，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其它需要求医的人。”
陈烨低了低头，他自然知道现在外面正在缺人手，但是他的医术还没有那般的高超，这样贸然出去给别人治病……若是小感小冒倒还可以，可若是疑难杂症，这根本就不是他擅长的部分啊！
也就是说，高疆余是故意把他支出去的！
于是他急忙问道：“外面的事情是不是很严重？连大长老都来了，他除了年末的时候从来都不出席管事的。”
高疆余的手顿时便停在了半空中：“……你都听到了什么？”
陈烨答道：“所有的长老每天都聚集在议事厅内，燔烯坛的人每天都要跑到前厅来找我们的麻烦，前几天他们和栗阑长老在前厅起了冲突，还是大长老出面，才勉强把他们请了回去。”瞒下了这其中的许多波折，他相信大长老肯定也不希望高叔叔知道这些。
“嗯，刚才大长老来过了，然后说了一些事，外面的事我也知道了很多，安心，过几天我自会去处理，你不用太紧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吗？
燔烯坛是百家之首，得罪了他们的大祭司，燔烯坛真正的掌权人，真的能好起来吗？
当年风极一时胡月李氏，不就是因为和燔烯坛作对，最后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高疆余对此倒是有几分自信：“那又如何？我们固然有把柄在他的手里，可他也有把柄在我手中，他动不了我们，我们也不能拿他怎样。再说了，涂熵说穿了也不过是燔烯坛的祭司而已，而我是三通教的教主，从外人来看，吃亏的可是我们，用一个祭司换取一个教主，对燔烯坛来说并不亏。”涂熵已然受伤，现在燔烯坛独留一个年幼的少主掌权，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风浪；而他这边，胡月近些年也已经逐渐恢复，由于李夫人入住，现在的胡月早已经是三通的重要助力，就算燔烯坛发难，也不敢太放肆，顶多就是难过几年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是这样。”
“若真是这样，高叔叔您为何还要和那涂熵一般见识？您明明知道，他不过想激怒您而已。”
高疆余怎么也没有料到，陈烨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这几乎就是在告诉高疆余，自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只差高疆余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你现在知道多少了？”高疆余收起了自己的和颜悦色，严肃道。
“那天他说的，我已经全都听到了。”
不可否认，陈烨真是继承了他双亲那灵活的头脑，只是凭借着这间断的几句话，几乎就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高疆余长叹一声，道：“阿烨，你要记住，有些事你听到了也要当做没听到，不要往心里去。”
“不要往心里去？那以后呢？高叔叔，您可以说不在意，那阿临呢？他以后该怎办？他若是知道您……不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高疆余知道，这些事就算是再瞒，也瞒不了太久，陈烨现在也已经十三岁了，早就是可以自己独立思考的年纪，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贸然说出去，也不会贸然做决定——否则，栗阑和大长老那边，早就扛不住了。
“所以阿烨，你要答应高叔叔，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可以吗？”
“这……我……”不将这件事说出去，他能做到吗？
那是高临啊，是他的发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他从小便看做亲弟弟的人啊！
你现在告诉自己，他不仅不是他的弟弟，更和三通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怎么认，怎么能够相信！
高疆余也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也没有办法强迫陈烨去想那么多，只能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和他商量道：“阿烨，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强迫你保留秘密，但是我当年既然决定留下阿临，自然是希望他能够一辈子好好的，也希望他能够一辈子都平安无事，所以阿烨，算叔叔求你，把这件事留在心里，永远，永远都不要说出去，好吗？”
陈烨低下了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一双眉头皱了起来，似是在做着紧张而激烈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向里推了推高疆余的被褥，给自己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位，然后掀起了衣角，坐在了上面。
“……那个，在我答应这件事之前，我想请高叔叔给我几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