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市仙(三)
谢惊语微微躬身,手掌按在琴弦之上。
“姑娘来这登仙楼,所为何事啊?”
她长了张妖艳妩媚的脸,丹唇轻启,仿佛就附在耳边轻轻吹气,挠得陈泠月心痒。
“寻鬼市仙人,求教一二。”
陈泠月攥着拳头,不敢松懈半分。
谢惊语听到她的回答,并不震惊。能找来登仙楼的,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找鬼市仙人。只不过,不是被钱财迷了眼,就是被美人乱了心智。
陈泠月带着白色的狐狸面具,自台下仰望。谢惊语美得不可方物,如果她是男子,很难不动心。红粉佳人,奉若知己,是难得的一桩风雅事。
“姑娘觉得奴的乐声如何?”
陈泠月一五一十地回答,“如闻仙乐。”
谢惊语也点头,“谢姑娘抬爱,今日还有一曲想赠予姑娘,可否赏光?”
陈泠月瞄了眼二楼到三楼的木梯,左右各一,看来是有选择的。
谢惊语在这里,相当于第二层的守卫,得她同意才能去到正确的地方。
她道:“洗耳恭听。”
谢惊语重重拨了一下琴弦,变了声调,放声而歌,愤懑不满、怨怼憎恶的情绪发泄在其中,四周帷幔被妖风掠起,谢惊语在其中快速飞过,粉衣逐渐染红,像个怨气冲天的厉鬼。
曲调凄厉,词句骤然入耳。
陈泠月听得仔细,似乎是一则哀怨的闺中旧闻。
故事的主角是江南娄氏的的大小姐,这个姓属实少见,令她不得不留意。
娄氏是江南富商,经营的是笔墨纸砚的生意,特别是其出产的松墨,被京中附庸风雅的公子必备的珍品。
而娄氏一族也颇有儒商风范,公子小姐都是琴棋书画,落落大方。娄大小姐娄尔婷在江南一带不仅是有名的才女,随父经商多年,更通晓天文地理,就连州府治水都要请她画工程图。
那年水灾泛滥,娄尔婷于城门施粥,有贼人混入其中,试图绑走娄大小姐换亡命钱。一高瘦男子于众人中挺身而出,就娄尔婷于危难,后此人成了娄小姐挚友,攀山越岭时总会相伴相随。
那人名叫庄云帆,颈背相连之处纹有螭龙纹身,是岐山盟内部之人。
岐山盟是当地有名的江湖帮派,听闻帮主背靠京中某位王爷,因而行事连官府都要礼让几分。有了岐山盟做依靠,娄氏生意更上一层。
转年开春,娄小姐与酒商之子婚期,城中挂满红绸,比过年都要热闹。婚后庄云帆曾去看望娄尔婷,却见府中风气不正,那酒商之子大有宠妾灭妻的做派。
娄尔婷心思扑在松墨生意上,对府中关系无心维系,庄云帆更不好插手,只能借岐山盟势力敲打几分,不想几封手书竟成了压垮娄尔婷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年后,庄云帆自岭南探险回来,想同娄尔婷分享岭南奇山怪石,甚至来不及沐浴更衣,揣着几块玉石直奔娄尔婷府邸,却见府外祭灯高悬,白绸围绕。
庄云帆心中涌上一丝不详的感觉,他更希望死的是个男人。
可惜,华重府门前的洒扫的侍从拦住了他。
“庄盟主,夫人已下葬,府中不再接受外人吊唁。”
那侍从脸上尽是鄙夷,与半年前是完全相反的嘴脸。
庄云帆哪里受的了这种气,短刀过手,眨眼间抵在他的喉头,只想问清楚死因为何。
他一向平易近人,狠戾起来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手段。
那小厮颤声说,夫人与奸夫私通被发现,自尽于房中。
庄云帆冷笑出声,这府里能出轨的只怕另有其人。那小厮见他手腕松动,用力推开他就跑。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胸前兜着的几块玉石料子。去岭南前,她特意说想雕刻一对玉镯留作珍藏。庄云帆沉浸在震惊中感受不到悲伤,直到他打听到娄尔婷的墓,又听清了传闻。
那墓修得朴素,地方也偏远,以他的风水皮毛来看算不上好地方。他走近去,摸着墓碑上的名字,指尖随意垂下,却被坚硬之物碰到。
庄云帆拨开杂草,只见石碑之下,钉满了七七四十九根铁钉,寓意镇魂,永不翻身。
一股愤怒自胸前涌上头顶,生前婷婷袅袅,飘然若雪之人,魂灵却被拖至无穷炼狱。
当晚,庄云帆便动用岐山盟暗探找到了醉得七荤八素的“奸夫”,与之一同的,还有另一个人。
正是娄尔婷的丈夫。
原是两人有断袖之好,被娄尔婷发现,无法容忍,正要揭发两人却被杀害。
事后,丈夫大喊大叫引来众人,“奸夫”故意衣衫不整仓皇逃出,以此制造被捉奸假象,更有庄云帆书信作证,以此做实娄尔婷不贞之名。
庄云帆为娄尔婷正名,大快人心。
曲声到此戛然而止,陈泠月听得入迷,霎时安静让她下意识往台上去看。
谢惊语好听的声音自高台之上传来,“姑娘认为,此案结果应当为何。”
这歌唱到这里与开头曲调完全相反,她一头雾水,但从语气听来似乎另有隐情。
陈泠月道:“想来庄盟主应当是会为娄小姐昭雪,此案有疑。”
谢惊语轻笑两声,“姑娘怎知,娄小姐聪慧至此又岂甘心做砧板上的鱼肉。”
陈泠月不解:“死人还能复生不成?”
“若是姑娘在庄盟主的位置,又会如何做?”
陈泠月思忖片刻,“江南一带行商极重声誉,此案丈夫作为一旦被揭发便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么他的生意我便可以接管过来。娄氏离了娄小姐也是群龙无首,两家生意都落在我手中。”
她看人一向存有善意,但在此环境下,不得不大胆猜测。以她的江湖见闻,岐山盟势力可覆盖江南一带,若是挚交断不会因相隔千里而丧失消息。既知其丈夫有问题,更不会放任,因此,庄云帆应当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或许,他在娄尔婷婚后几番相见中,就已经谋算此事。
那么娄尔婷呢?她聪慧玲珑,真的会一时被仇怨蒙蔽而冲动行事吗?
陈泠月望着高台上的谢惊语,说那是世间万里挑一的美人都不为过,赤足缠金丝,一步一步,走近人的心里。
“或许,当时她只是一个受伤的女人。而你,确实个实实在在的男人。”
陈泠月望着那具曼妙身姿,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