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扬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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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相逢

暮色中的悦来客栈灯火辉煌,四角飞檐上悬垂的风铎在晚风中铃铃作响,声韵悠长。

栖霞踮脚数着瓦缝里的麻雀:“仇娘子,咱们真得住长安最贵的客栈?这一晚房钱够买三车茶饼了……”

仇灵雨提着裙裾跨过门槛,优雅地给了栖霞一个白眼:“本姑娘连夜市糖人都要叫人来府上现做,难不成你让我睡大通铺?”

她瞥了眼栖霞磨毛的袖口,“放心,房钱从你月银里扣。”

“可你还没给我发过月银啊!”

“所以现在你是负资产。”仇灵雨捻着掌柜递来的房牌,“天字一号房归我,地字号柴房归你。”

栖霞抱着包袱悲愤道:“那,你承诺过的十贯钱呢?”

仇灵雨甜美一笑:“我说过,你能解了我的姻缘就给,现在你出的那个什么隐于市的主意得不得行,还未可知呢。”

说完,她带着小凡施施然向天字一号房走去。

栖霞恨恨走向柴房,心道,如果自己的八贯钱还在,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沉思间,忽觉柴房声音嘈杂,像是有人在争吵。

栖霞正好走到门口,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喊道:“你这人,看着老实,居然敢偷我钱袋!今天不把钱还我,这事没完!”

一个“偷”字,直接戳到栖霞的肺管子,她想着自己的八贯钱,管闲事的勇气瞬间集结。一把推开门,大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小偷!”

只见一颗熟悉的光头从床架后探出来,有人在背后踢了他一脚,他唉哟一声,就地滚了三滚,正好滚到栖霞脚边。

“冤枉!小的没偷!”光头男子大声辩解。

“还敢撒谎!”两声怒喝同时响起,一声出自正在追打的男子,另一个,自然便是栖霞了。

光头男诧异抬头,只见灰扑扑的少年怒目圆睁,一双眼睛在暮色中异常明亮。

大方一哆嗦,心虚地垂下头去。追打他的男子不依不饶,扑上来撕扯:“一不小心就着了你的道儿!快把钱袋还来!”

栖霞用目光恶狠狠剜着大方。

大方眼珠子骨碌碌转几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这不是卢小兄弟嘛!真是冤家路窄……不对不对,真是缘分天定呐,又遇上了!”

栖霞没心思跟他套近乎,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喝:“好你个大方,说,把我的八贯钱藏哪儿去了?”

大方被揪得喘不过气,双手拼命挥舞着:“饶命啊!那些钱我没花,还留着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凭证,递给栖霞。

栖霞一把夺过凭证,确认是自己的东西后,这才松开手,没好气说:“算你有心!要不是看你还留着凭证的份上,我非把你送官不可!”

大方苦着脸说:“这钱不是我不想取,实在是柜坊太狡猾!伙计问我钱主人叫什么名字,取款口令是什么,我哪知道啊!”

栖霞感觉胸口中了一拳:“倒是我高看你了!”

旁边被偷钱袋的人不乐意了:“哎,这位小哥,你们能不能晚点叙旧,他偷了我的钱袋还没说清楚呢!”

栖霞这才想起还有旁人,脸色一肃:“大方,快把钱拿出来!”

大方一副快哭的样子,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人:“大哥,就剩这些了,之前拿的都花光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

那人托着那几个铜板,气不打一处来:“你打发叫花子呢!”说着,就要动手。

栖霞赶紧拦住那人:“大哥,您消消气。这样吧,我让他做工抵债,等赚了钱肯定还您,还给您利钱。您留个地址行不?”

也只能这样了,那人哼了一声,收下铜板走了。

大方撇着嘴气鼓鼓道:“卢兄弟,你怎么就答应让我做工抵债了?要我说,做工是不可能做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工的。”

栖霞无奈地盯着他,顺口念了一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这是栖霞在山中修行时,常念的《法句经》中的佛偈,意在劝人止恶行善。

佛经念出口,栖霞正懊恼自己依然改不了旧日习惯,没曾想大方竟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过了一瞬又改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嘴里念起经来。

栖霞被大方的一番动作惊得目瞪口呆,等他念完一段,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方苦笑一声,伸手抹去眼角的一点湿润:“你刚才对我念的那句佛经,让我想起把我带大的老和尚了。”

栖霞就着柴房透出的一点灯火,看见他眼里满是落寞,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

“我本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婴儿,被牛头寺里一个老和尚捡回去养,就这么顺理成章当了和尚。”大方闷闷地说,“老和尚又老又丑又残,在寺庙里也只是勉强容身,混口粥吃罢了。他捡了我这么个累赘回去,我们爷俩一起被寺里不待见。”

“老和尚不懂带孩子,身子又不好,我从小就无法无天,只是一味淘气。寺里其他师傅经常拎着我找老和尚告状,他无法,就对着我念佛经,希望能教化我,可惜,我是个坏坯子,教化不好的。”说到此时,大方的眼里隐隐有波光闪动。

栖霞没接话,一瞬间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当初下山时,她的梦想是什么?

——在长安站稳脚跟,再把师父接来长安,令他安度晚年,衣食无忧。

可现在她颠沛流离,三餐不继,受尽白眼。她能做到吗?

那边大方的倾诉欲上来了,还在继续说:“后来,朝廷下了限佛令,把牛头寺的僧人都赶了出来,别人都想办法投亲靠友,只有我们爷俩无处可去。我就靠小偷小摸度日,但没用,一场风寒他就断气了,就死在那个崇仁坊的破庙里。”

二人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柴房里的烛火在风中摇曳,衬得二人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别偷了,到我的茶肆做工还债吧,我给你一个月三百文。”栖霞率先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