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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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陈年噩梦(八)

她想开口质问,但林清越的食指悬停在天鸣唇畔,像一片将坠未坠的雪。

他眼底浮动着碎星般的光,那些光斑深处蛰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漩涡,仿佛多看一瞬就会被卷入不可言说的前世轮回。

天鸣偏头躲开他指尖的凉意。

天色渐渐暗去,窗外漏进的光映向他二人的脸颊。

“你究竟在我梦里徘徊过多少回?现实中,也在看着我吗?“

她喉咙发紧,床头的鎏金香炉忽明忽暗,将林清越的面容切割成光影斑驳的碎片。

他低笑时喉结在阴影中滑动,像暗河深处潜游的鱼,“多少回?没算过,反正很多很多吧。“

这句话裹着蜜糖般的温柔刺进天鸣心脏。

她忽然意识到那些被月光浸透的深夜,当自己沉溺于飘渺梦境时,或许始终有双眼睛悬在时空裂隙里,安静地凝望她每一场悲欢。

这个人.....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梆子敲过三更时,蜷缩在锦被里的小天鸣仍未苏醒。

孩童额间渗出诡异的青黑色脉络,连带气息也越来越弱。

林清越眉头微锁,并指按在自己眉心,将一缕银丝般的光晕抽出,渗入小天鸣的太阳穴——下一刻,小天鸣的梦境碎片便汹涌而来。

全是梦境中的脏污黑气!

他本想着小天鸣年纪尚小,作为入梦者的气息没那么明显,由她寻人,最合适不过,想不到还是被黑气察觉了。

他猛然呛出满掌猩红,血珠坠地时竟腾起袅袅黑雾。

“危险了。“他抹去唇角残血,窗纱外透进的光将他映得近乎透明,“楚砚声若再不到,你也危险...“

王天鸣滞住,脸色旋即涨红,踹了林清越一脚,“你让我他娘的死在十岁?!林!清!越!”

林清越揉揉被她踹过的脚踝,用自己的神思不断注入小天鸣的梦境,尽可能护住梦中的她,另一边立即差人去寻楚砚声与江寒竹。

直到第四日破晓。

城楼旌旗裹着霜色猎猎作响,江寒竹的尸身被扔在城门正中,哪怕死了,也犹如活着时一般美貌。

人群爆发的惊呼声中,王天鸣清晰地看到楚砚声被官差带了回去,她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被身边的林清越按住,她回眸对上他的眼睛。

“待在原地别动,你没那么多力气可以消耗。我去探虚实。“

“我能做什么?“

“活着。“林清越仔细看着她的眼眸,弯着一根食指,轻巧地蹭了下她的脸颊,“好好的。”

说完,便闪身往府衙的方向去。

牢房中,

林清越玄色衣摆,急急掠过青石砖的瞬间,整座地牢的烛火齐齐摇曳。

刑架上,楚砚声苍白的指节正顺着锁链蜿蜒的血痕摩挲,未等审问便哑声道:“寒竹颈间那道伤,是我亲手划的,就当,是我杀了她吧。“

林清越一出现,便亮出太卜署的牌子,而后挥退狱卒。

青铜门轰然闭合的震颤声过后,他扳过楚砚声下颌,却在触及那双猩红眼眸时怔住——本该漆黑的瞳孔里,丝丝缕缕的黑气正蚕食着最后一点清明。

林清越的玉扳指磕在铁枷上发出脆响:“刘梦官要我护你,你倒急着认罪找死?“

楚砚声忽然低笑起来,腕间铁链随着战栗哗啦作响:“我原以为他们是同梦人,互相守护,忠爱彼此,却不想,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刘梦官被黑气缠上,是因为他在潜入梦境时,窥见五皇子的神志被裹在墨色雾气里,如同被蛛丝缠住的飞蛾。

江寒竹作为刘梦官的同梦人,知晓危机后本想替他而死,挡住黑气,可她不过一介凡人,哪有能力?

而楚砚声是五皇子的同梦人,也是这场梦境乱局里唯一的变数。

“寒竹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楚砚声说着,嘴角淌下黑血,眼神里交织着痛苦与决然,“我愿用我的命,去换五皇子的平安。”

在他们以私奔之名离开富尔镇的那个晚上,他的梦境成了五皇子最后的庇护所。

梦里两个孩子,小小的天鸣和藏在楚砚声梦境中的五皇子,在里面瑟瑟发抖,紧紧依偎着彼此。

他们躲在楚砚声梦境的最深处,那里是他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一棵老槐树下,还有着冰糖葫芦的香甜气息。

林清越看到他的瞳孔里,墨色的漩涡缓缓转动,就像曼陀罗花在黑暗中悄然绽放,清醒的神志即将消失,那是被黑气彻底侵蚀的迹象。

林清越面色未变:“放心,你们,我都会尽量护住。”

说罢,他瞳孔骤缩,指尖凝起的光诀点在楚砚声眉心,无数梦境残片裹挟着黑潮朝他汹涌而来。

他在颠倒的梦境里看见冰糖葫芦的琥珀色糖壳碎了一地,五皇子攥着半截红绳缩进灯笼纸,在林清越踏入梦境的瞬间,黑气便如临大敌,小天鸣不由自主地化作流萤护住五皇子的神志,这个刹那,黑气在梦境中发出犀利的尖叫,整片梦域开始崩塌。

“清越哥哥!“五皇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忽近忽远。

林清越踉跄着后退半步,素来纤尘不染的鹤氅已被黑气蚀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结印的指尖渗出淡金血珠——这是体力不支枯竭的征兆。

许多年没有天鸣在梦境中陪伴,为他净化人们梦里溢出凝聚的脏污神思,此时此刻,林清越已是竭力应对。

梦中的脏污之气立即化作九首蟒,它的阴影笼罩整片梦域,每片鳞甲都嵌着扭曲人脸,其中便有江寒竹的脸庞。

“多美味的绝望。“

十八只竖瞳同时收缩,骨刃劈下的瞬间,楚砚声的梦境被劈碎一角,现实中的他已经变成了全黑瞳孔。

林清越喉间泛起腥甜。

他看见自己映在蛇瞳里的倒影:玉冠碎裂,鬓发散乱,护体金光如风中残烛般明灭。最致命的是心口蔓延的墨痕——已被黑气灼烧。

“你以为自己是悲天悯人的神祇?“剩余六个蟒首突然发出江寒竹的声音,被黑气腐蚀的面容时而是娇俏少女,时而是森森白骨,“其实和我们一样,不过是它的棋子...“

破空声截断了嘲弄。

林清越徒手攥住袭向五皇子的巨蟒毒牙,金血顺着腕骨滴在灯笼纸上,他借痛楚清醒的瞬息捕捉到破绽,却在梦气凝诀时,猛地僵住——本该流转的气力如同撞上无形屏障。

“发现了吗?“黑气幻化的寒竹贴近他耳畔,冰凉手指抚过他身上的伤痕,“没有她的净化之力,你也会被我渐渐吞噬的,或许,我们早就是共生体了,啊哈哈哈哈哈。“

灯笼芯里的五皇子突然惨叫。

林清越瞳孔骤缩,分神的刹那,最后三道护体金光应声而碎。

楚砚声梦境碎裂之际,林清越后心突然撞上一片温软。

素白广袖环过他腰际,王天鸣的指尖正抵着他的后脊,纯净如月华的净化之气汹涌灌入,却在触及心脉处墨痕时炸开万千冰棱。

“你疯了吗!“林清越咳着血转头,看见少女眉心忽然有了几分过去的模样。

梦境开始簌簌剥落,那些被他抹去的记忆碎片突然刺入脑海——

三百年前梦境中的上元夜,刚在梦境中化形的天鸣捧着河灯朝他笑;

八十年前的中元节,她化作星子修补他在梦境中被灼烧到支离破碎的身体;

十几年前,她用最后一点净化之气将他推出湮灭区.....

一年一年,一次一次。

她为了让他干干净净而自愿消失。

每一次重逢都是消失的倒计时。

王天鸣将额头抵在他颤抖的脊背上,泪水坠入他衣领染血的云纹:“刚刚照看小天鸣,我发现她气息不稳,没办法,只能入梦一探,便全都想起来了。”

“你傻不傻,我本就是为你而生的,咳的那么厉害,还不叫我。难道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们本是一体,这一点我早晚都会明白的。”

她引着他的手按在五皇子神志蜷缩的灯笼上,琥珀糖渣突然腾空凝成星轨。

黑气化作的寒竹发出尖啸,六个蟒首同时咬向星轨。

王天鸣忽然旋身将林清越护在怀中,任由毒牙贯穿肩胛。

净化的白光从伤口喷薄而出,竟在黑雾里绽开千盏河灯。

“你总说梦魇污浊...“她在漫天光雨中抚上他心口墨痕,几百年来被抹去的记忆化作萤火没入两人相贴的肌肤,“可若不是你替人们承受脏污,护着梦境,还会有多少人被侵了心神,你又怎能安宁?“

天鸣露出一抹苦笑,身体渐渐化作透明:“你昏睡不起,全城无梦,恐怕也是因为替我挡了黑气吧,我救你,多么天经地义的事。”

林清越瞳孔震颤着抓住她下坠的手。

“这次换我守着你。“王天鸣将染血的红绳系在两人腕间,身后浮现出横跨古今的梦境虚影,“就像你每次替我重聚身体时说的——“

“死生同契,与君共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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