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陈年噩梦（五）
“楚公子当夜便去了占梦房。“青姨长叹一口气，“三日后，我想见见刘梦官此人，便在后巷撞见他们二人在争执。楚公子说什么'既知她是为你，为何不敢赎了她，缺钱我借你便是'。“
官袍'刺啦'一声扯开，心口这位置——“她枯槁的指尖戳向天鸣锁骨淤青下方三寸，“三道血淋淋的爪痕，像是被野兽挠的！“
天鸣霍然起身，带翻的矮凳撞在青砖上“哐当“作响。烛光在她瞳孔里碎成星子，后槽牙咬得死紧：“根本不是病症......“
“什么病不病的？“朱蓝山正往嘴里丢花生米，闻言呛得直拍胸口。
却见天鸣已逼近青姨跟前，手指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青姨，您最后见过江姑娘是什么时候？“
青姨映着灶膛将熄的炭火：“她失踪前五日来寻我，浑身透湿地倚着门框。“
檐角铜铃响得凄惶，老妇人枯指掐进蒲团裂缝，她说：'横竖要埋进土里，不如我挡在他命数前头'。“
江寒竹染了秋雨的发梢滴着水，指尖在青砖上抠出三道血痕：“嬷嬷当年从雪窝子捡我回来，寒竹感激不尽，只是我这命，或许早该填进他的生死簿了。“
说到此处，青姨满眼含泪，已经泣不成声：“我也知道那刘梦官是个好人，可他总说自己与寒竹有缘无分，把她留在身边是害了她。”
并非是因为银钱而不能给她赎身。
王王天鸣听到这话，喉头仿佛哽着一团浸了水的棉絮，难受得紧。
她猛然忆起占梦房古籍中提及的同梦人——体质契合的两人，会现身于对方的梦境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梦境分身”。
江寒竹和刘梦官不正是如此！
想到这儿，王天鸣想起林清越，心里忍不住反复思索：林清越如今这副模样，莫不是因为前夜自己在梦里被黑气撕咬所导致的？
又或者……她王天鸣其实是林清越的梦境分身？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治愈他的伤口？
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自责的情绪瞬间排山倒海袭来。
朱蓝山瞧着王天鸣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满心疑惑，连喝茶的动作都下意识停了下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
“原来江寒竹不是受害者，而是救赎者。”王天鸣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如同飘在风中的柳絮。
她和刘梦官梦境相连，她遭受的伤痛，同样也会加诸在刘梦官身上。
为了拯救刘梦官，她选择在梦境中主动承受黑气攻击，直至生命消逝。
那么当年林清越，究竟在这一连串事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楚砚声又为何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哦，你说原来她是为了心爱的人死了，那跟我一样痴情呀，”朱蓝山捧着茶盏，瓷片在指间泛着冷光：“不都说同梦人若强行替对方挡灾，活下来的那个......“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圈，“魂魄就像被虫蚁蛀空的木偶，我看跟刘疯子差不多嘛。“
天鸣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怎知同梦人的禁忌？“
“好些官僚自己都知道啊，“朱蓝山压低声音，“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当朝五皇子，小时候是个痴儿，你没听说过吗......“
看着天鸣不解，朱蓝山拉进来凳子腿，神神秘秘道：“五殿下三岁那年在御花园跌进寒潭，捞上来后整日只会盯着铜镜傻笑。太医院看不好，找遍了当朝奇人能士，最后没了办法，太卜署占梦房才出面，十二位梦房掌灯人当夜进宫......一月之后，五殿下便复原如初，比先前更聪慧了，大家都说，是太卜署找到了五皇子的同梦人，才救他于危急，但此后，那五皇子性情也与最初不大相同了。”
“皇子秘事，你怎么知道？”
朱蓝山两指捏着花生米悬在半空，眉梢得意地扬起：“皇家秘事在我们官场算不得秘密。“他忽然压低嗓子，喉结在松垮的领口上下滑动，“倒是听说五殿下近来旧疾复发，时不时有些胡言乱语，不久前还纳了个老女人为妾，让陛下好顿训斥，差点打板子......“
“老女人？”
“是啊，年纪大的都能做他娘了！”
王天鸣指节骤然压得青白，想起来什么，忽然问：“青姨，江姑娘可曾......“她喉头滚动着某种可怕的猜想，“生育过？“
青姨一愣，旋即道：“未曾，好些人盯着她呢，她哪里有机会。”
难道小乞丐阿七与江姑娘相似，只是一场幻觉?
但天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与朱蓝山一路溜达着回去。
朱蓝山早有预谋，晃着腰间酒葫芦，直接把王天鸣拐进府衙角门，要带她吃顿好的。
不消片刻，八仙桌上已布好四荤四素。
王天鸣盯着翡翠虾仁里浮动的油星，忽想到一个办法，富尔镇现在是“无梦之乡“，那京城呢？
可与这里一样？
她的竹筷在瓷碗边沿敲出清响：“今夜我要入京城的梦。“
“真的假的？你能跑那么远吗？”
天鸣耸耸肩，“梦里哪有边界，试试不就知道啦。”
当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王天鸣将犀角香压进鎏金卧兽香炉。
青烟缠上她腕间红线时，朱蓝山正抱着半坛梨花白打鼾，酒渍在官服前襟洇出团血痕似的污渍，醉的不轻，还偏要为她守夜。
她盯着五皇子府邸舆图睡去，目的明确，直入皇子府邸。
颠倒的宫殿在梦境中浮沉，琉璃瓦浸在浓稠如墨的湖水里。
王天鸣踩着倒悬的飞檐前行，看到五皇子蟒袍下摆扫过汉白玉阶，臂弯里宫装丽人的金步摇刺破雾气——那女子回眸时，眉间胭脂痣与江寒竹中如出一辙！
甚至长相都有八分相似！
她眼尾细纹在宫灯下泛着青灰，发间银丝随金步摇晃动若隐若现。
五皇子踮脚去吻她眉心时，王天鸣突然发现这皇子妾室的姿态竟与阿七神似。
“砚声...“
那女人喉间突然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枯瘦手指攥住五皇子腰间螭龙佩。
王天鸣猛然顿住，砚声？！这五皇子叫砚声？
她发愣间，那五皇子已经将爱妾抱上床榻，“寒竹，你得答应我，再不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