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孽缘啊
“陈春年,你这个陈世美,对我二姐始乱终弃,我要去派出所告你耍流氓!”
那姑娘嘴上说的凶狠,两只大眼睛却笑成了月牙,呲着两颗小虎牙促狭笑着。
陈春年摘掉狗舌头棉帽,挠一挠后脑勺,咧嘴笑了好几下,终于想起这黑瘦丫头是谁了。
这不是杜家台的杜小月嘛。
当年他和姐姐陈雪晴下乡插队时,曾经在杜家吃住一年多,彼此之间关系相熟;
杜家出身也不好,家里姑娘多,男丁少,挣不来多少工分,吃了上顿没下顿,六个闺女都饿成了豆芽菜,在村里很不受人待见。
当年,他和姐姐经常偷生产队的麦穗、谷穗和瓜果蔬菜,回去后偷偷摸摸一起吃,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至于说她二姐杜小真…呃,好吧,在上一辈子,还真特么是一段孽缘。
那姑娘温柔贤惠,表面上善弱可欺,挨饿挨揍的时候不声不响,其实是个狠人。
77年恢复高考,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念书,偷偷摸摸的,一边劳动一边看书,1983年,也就是今年,考了419的高分,最后却只上了一个地区师范。
没办法,穷嘛。
眼下的中专师范包分配,三年制出来就能上班,早早就可以挣工资。
上一辈子,回到县城当小学老师的杜小真,找过好几次陈春年,说要跟他搞对象。
阴差阳错的事儿没成。
后来,慢慢就断了联系,再后来,在一次回乡途中,听几个红宁县老乡说,杜小真在乡下当了几年老师,后来考上师大,读研究生出国了。
再后来,就淡了,散了。
人一辈子,就特么这怂样子,跟猴子摘玉米差不多,摘一路,丢一路。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特么不见了……
“嗨,陈春年,你不会不认我了吧?”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杜小月瞪着两只大眼睛,凶巴巴说道:“我二姐每天晚上偷偷写日记,里面全都是你,你这个陈世美!”
“呸!”
陈春年搓几下脸颊,戴上狗舌头棉帽,摸出一把洋糖递过去:“是小月妹子啊。”
“你咋一个人跑来看戏了?不怕半夜走山路,让狼给叼去吃了?”
杜小月剥开一块洋糖,放鼻子下面使劲闻着,黑而清秀的小脸尽是陶醉之色:“哎,真甜。”
陈春年笑骂:“闻着叫香,吃着才叫甜。”
杜小月‘嘁’一声:“要你管!”
陈春年伸手,使劲揉一下小丫头的脑袋,跳下拖拉机头:“你和谁一起来的?”
杜小月:“除了我妈,我们一家子都来了。”
说着,她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向茫茫多的看戏观众中看一眼:“看见没,我二姐偷偷看你呢。”
陈春年也伸长了脖子看一眼,满眼都是乌泱泱的人,根本就找不见杜小真。
“陈世美,你回城后咋再没回来过?”
“我叫陈春年。”
“我二姐说你是陈世美。”
“你二姐又不是秦香莲…对了小月,看完戏你们还回去吗?”
杜小月点头,嘴里嗦着洋糖,含含混混说道:“对啊,也就三十几里山路,两个多小时就走回去了。”
陈春年想了想,温言笑道:“小月,你先去看戏,等会儿戏散了你们过来找我,我开拖拉机送你们回去。”
杜小月睁大了眼,激动的不行了:“真的啊?”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在拖拉机上摸着,口中啧啧不已,一脸的艳羡。
陈春年揉一下黑丫头的脑袋:“我啥时候说过假话……赶紧滚去看戏。”
说着又抓了一把洋糖塞她兜兜里,顺手赏了她一大脚丫子。
杜小月‘哎’一声,高高兴兴的挤进人群看戏去了。
陈春年在人群中寻找好几遍,因为人实在太多,而且清一色的棉衣棉裤棉帽和红绿两色头巾,他并没有看见杜小真。
抽了一根烟,他抹身进了戏楼的后台。
“春年,回头帮哥哥弄一辆凤凰自行车呗。”
“春年,听说抓奖箱里有手扶拖拉机,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明天我也去抓奖。”
“春年,自从你姐和姜红泥进了剧团,你咋再没来过后台看姐姐化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
自从县剧团的干部职工知道,他们唱戏,每天拿人家陈春年的一块钱‘补贴’,几乎所有人的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折。
男女老少,再没有一个人敢对他龇牙了。
看看,这世上终究还是钱最好嘛。
陈春年微笑着,一路打着招呼,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找到正在学习整理戏服的陈雪晴:“姐,忙呐。”
陈雪晴头都不抬:“有屁就放。”
陈春年左右张望几眼:“姜红泥呢?”
陈雪晴手底下忙碌着,随口说道:“在二帐后面帮忙,观摩学习呢。”
陈春年‘噢’一声:“姐,刚才杜小月找我了,我答应等会儿戏散了开拖拉机送他们一家子回去,咱几个人一起去?”
陈雪晴叠完一件戏服,端详几眼,觉得不满意,气得提起来几下抖乱,开始重新叠。
“送他们回家没问题,可是陈春年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有媳妇的人了,别跟杜家那几个闺女夹杂不清。”
“本来,我想给你和杜家老二保媒、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对对,二丫头杜小真,她对你有意思。”
“后来一想,她是农村户口,你跟她结婚就回不了城了,就再没想。”
“小年,姜红泥是个好姑娘,身世坎坷,但品性端正,你小子别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千万别成了陈世美……”
“……”
陈春年好一阵无语,嘟囔一句:“我这么好的一个人,咋就是陈世美了嘛。”
老姐翻年才24岁,鸡零狗碎,絮絮叨叨,咋就早早跟杨裁缝一样,成了个老妈子。
“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陈春年颇为不满的嘟囔着,“当年插队时,咱姐弟在人家家里吃住一年多,这点人情还有嘛。”
陈雪晴不再哔哔:“行,送就送,不过小年,必须把姜红泥带上一起送。”
陈春年‘嗯’一声,松松垮垮走了……
……
一本《铡美案》唱了整整四个小时。
跟后世精简版的戏曲作品不同,眼下的剧团,延续了旧社会‘唱堂会’的形式,一场戏,零零碎碎,把一些犄角旮旯的生活细节都要表演到位。
导致的结果就是拖沓,冗杂,中间夹杂了大段大段重复的戏词。
后世有一个专业名词,称之为‘灌水’。
嗯,就是水字数。
这不能怪县剧团演员,因为,当下的老百姓就认这个,总觉得赶几十里山路,眼巴巴跑来看一场戏,结果,你特么一个多小时就唱完了,蒙人呢?
直到晚上12点半左右,大戏散场。
人群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陈春年裹了军大衣,仔细检查着油箱、水箱和制动刹车,为赶夜路做着准备。
陈雪晴、姜红泥二人跑过来,提着大包小包,却是给老杜家准备的一大堆吃食、零嘴儿。
“小年,要不要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帮忙?”罗小虎一帮人缩着脖子问。
陈春年随口笑道:“行,人多了热闹,尕虎,多带些食材和卤料包,咱们去杜家台村吃宵夜。”
一帮二货登时高兴起来,吵吵嚷嚷的一起动手帮忙,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准备。
下乡下乡,不趁机溜出去吃一顿野餐,算什么下乡?
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在插队时,对农村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刻马上滚回城里去上班。
回城后待业两三年,大家终于发现,城里头早就不收他们这些垃圾了。
回过头来一想,得,终究还是农村好。
起码回到农村,他们这些人渣还是城里人,那些农民见了知识青年,多多少少还有点嫉妒羡慕恨。
对于大家的这种隐秘心态,陈春年心知肚明,嘴上不说,心里头却感慨不已。
人活着,难道就剩下了面子?
真特么扯淡……
“陈世美!”
杜家老六杜小月快步跑过来,一转眼看见陈雪晴:“呀,小晴姐姐也在啊!”
小丫头跑过去,抱着陈雪晴用头使劲蹭了几下,看上去亲昵的不行,就像羊羔子见了妈。
她乐颠颠掏出一颗冻硬的香水梨:“给,我二姐偷拿了一包打算给陈世美的,我偷了一颗,小晴姐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