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先生可愿来中统与我共事
楼上,比安卡、丽塔和孙绍正说着闲话,窗外忽而一阵嘈杂,由远及近,像潮水般涌来。
“这是怎么了?”孙茹蹙眉问道。
比安卡踱步至窗前,俯瞰楼下,和平饭店前聚了一撮人,约莫二三十个,稀稀落落地散在广场上,像撒了一把黑芝麻似的。
他们手里举着“洋人草菅人命”、“严惩凶手”之类的横幅,抗议声断断续续地飘上来,仿佛蚊蝇的嗡鸣,软绵无力。
比安卡不禁嗤笑一声,“有人坐不住了啊。”
丽塔也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抗议人群,忧心忡忡地问:
“小姐,他们这是……”
“演戏罢了,”
比安卡拍了拍丽塔的手,安慰道:
“你瞧他们,刻意穿着学生装,却掩盖不住那股子流氓习气。
一个个贼眉鼠眼,左顾右盼,哪有半点学生该有的朝气?
分明就是些乌合之众,被人雇来装腔作势的。”
孙绍也踱步到窗边,细细打量了一番楼下的人群,点头附和:
“小姐说得极是,这些人一看便不是学生。
真正的学生,即便抗议,也该是群情激愤,慷慨陈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精打采,敷衍了事,如同唱戏的跑龙套。”
比安卡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一步见了那些记者,该道歉的道歉,该解释的解释,总算把不知情观众的火气,通过记者的渠道,泄去了一些。
如今看楼下三三两两的抗议“演员”,显然对方想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通过掀起民愤向自己施压。
可惜他们出手慢了一步,找的“演员”也火候不够,所以并没有达成最初的目标。
“小姐,王正廷先生携一位年轻的客人到了。”
丽塔叩门后,轻轻推开一条缝,禀报道。
比安卡正倚窗望着楼下那出闹剧,盘算着如何见招拆招。
丽塔的话音未落,她心中已了然:当局终究是耐不住寂寞,要来插上一脚了。
“有请王团长。”她转过身,语气里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期许,如同垂钓者等待鱼儿上钩。
“比安卡,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
王正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语气里的焦灼,仿佛预示着一场山雨欲来。
话音未落,王正廷便和那陌生的青年一同跨进房来。
王正廷一脸愁云惨淡,那青年倒是一派沉稳内敛,眼神锐利,像只猎鹰似的扫视着房间。
“给团长先生添麻烦了。”比安卡略带歉意地说道。
“比安卡小姐,如今这‘团长’二字,我可是担待不起了。”
王正廷苦笑,摆了摆手,
“回国之后,奥运代表团便自行解散,过几日表彰大会一结束,大家也就各奔东西了。”
“王先生,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比安卡连忙解释,
“是对方先挑衅的!他们围住我的出租车,前后夹击,分明是不想让我脱身。
当时那种情况下,若我不拔枪自卫,面对几十个手持利器的莽汉,我如何能保全自己和朋友的周全?”
“那些人是青帮的打手,”
孙绍在一旁补充道,
“分析昨晚的情况,他们显然是有预谋的,奔着杀人来的。
冲突发生的街道,附近没有公共电话亭,根本没法及时向外求助;
而且那条街道临近租界和华界的交界处,平常是‘三不管’地带,就算报警,华界最近的警察赶来,起码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
我们当时孤立无援,如果不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孙小姐?几时剪的短发?”
王正廷的目光落在孙绍身上,带着几分错愕,分明是把他当成了孙茹。
“王团长真会说笑,”孙茹掩嘴笑道,“这是舍兄,孙绍。”
第二个“孙茹”从房里款款而出,王正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恍然大悟道:
“两位,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直沉默的青年开口了,声音低沉,像一口古钟,
“孙绍先生,”
他微微倾身,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既然您也是这场冲突的亲历者,能否提供更多细节?”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们掌握的信息越多,越能抽丝剥茧,理清来龙去脉,也就能更好地帮比安卡小姐摆脱困境。”
孙绍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比安卡却抢先问道:“这位先生是?”
王正廷笑呵呵地介绍道:
“这位是施剑先生,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海站的特派员。”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施先生可是中央专门派来处理此次比安卡小姐外交风波的。”
他转向施剑,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施先生能力出众,相信一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哦?”孙绍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王正廷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那么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环视了一下众人,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委员长对此事非常重视,”
他加重了语气,
“希望在授勋仪式正式开始前将它平息。”
他看着比安卡,真诚地说道,
“比安卡小姐对我华国提供了那么多帮助,委员长和我们都非常感激,您是一定要出席授勋仪式的。”
比安卡心中暗道:中统?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施剑,将孙绍刚才和自己说的情况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王正廷听完比安卡的叙述,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张文虎,小野制药株式会社,鸦片……”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紧锁,
“这事牵扯到日本人和法国人,不好办啊。”
他作为曾经的外交官,深知其中利害,首先感到庆幸的是,比安卡这次遇袭纯属巧合,没有更深层次的阴谋。
但得知张文虎背后是日本人时,他又感到事态的复杂性,不禁皱起了眉头。
施剑一直安静地听着,他看起来有些木讷,但眼神却十分锐利。
他注意到孙绍细微的表情变化,便问道:
“孙先生,您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孙绍略作沉吟,缓缓说道:
“这次袭击,源自张文虎试图把鸦片渗透到法租界。”
他分析道,“从这个角度来看,法租界也算是半个受害者。”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如果你们想到办法,让法国人认定这不是张文虎一个人的动作,而是他背后日本人对他们的挑衅和试探,那么法国人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就会先一步向日本施压。”
“孙绍先生,你如何断定法国人会按照你所说的方式行事?”施剑追问道。
孙绍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道:
“因为我和法国人共事,对他们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方式有一定的了解。他们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无论表面如何掩饰,都无法完全隐藏他们对黄种人的轻蔑。
在他们眼中,华国和日本就像两只互相嬉闹的猴子,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如果这两只猴子只是自己打架,他们会选择袖手旁观,看一场好戏。
但是,如果其中一只猴子胆敢攻击他们,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而且在反击之前,根本不会考虑另一只猴子的感受。”
孙茹微微点头,赞赏道:
“这个比喻真是妙趣横生,将法国人的傲慢和偏见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正廷也表示赞同:
“确实如此,法国人一向自诩为文明的代表,骨子里却充满了殖民主义的傲慢与偏见。”
施剑饶有兴致地听着几人的对话,突然插话道:
“孙绍先生高见。只是不知比安卡小姐此番东来,目的又是什么呢?”
比安卡闻言,幽幽一叹,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
“说来话长。家父的厂子近来被斯柯达那帮人鲸吞了,我辛辛苦苦在奥运会上为沃尔夫冈兵工厂摇旗呐喊,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今我被斯柯达‘发配’到这远东苦寒之地——”
她说着,脸上堆起凄楚之色:
“沦落为一个可怜的推销员,若卖不出足够的货,便回不了欧洲老家。”
比安卡心里暗暗补充一句:这“推销员”的身份,倒是方便我名正言顺地待在这中国,结交各色人等,而不至于引人侧目。
孙绍忽而灵光一闪,道:“我记得《安徒生童话》里,有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比安卡小姐的境遇,倒与她有几分相似。”
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只不过一个卖火柴,一个卖火枪罢了。”
自以为妙语惊人的孙绍,得意洋洋地拍了一下脑门,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人捧场,气氛一时尴尬凝滞。
他偷偷觑了一眼妹妹孙茹,只见她正以“你再开口我就缝上你的嘴”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
比安卡微微一笑,
“此言差矣。小女孩受冻,可燃火柴求暖;我腹中空虚,总不能吞枪子果腹吧?”
她略一停顿,复又说道,
“然则我相信,华国百姓善良淳朴,断不会让我流落街头,活活饿死。”
王正廷闻言,也跟着笑道:
“比安卡小姐说笑了,暂且不论你在枪炮与经商上的天赋,单凭你精通数国语言,便可在中国的大学里谋得一份教职,安享生活。”
施剑起身,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尘,说道:
“好了,关于比安卡小姐之事,我们已谈得差不多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此别过。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请妥善保管。”
孙绍见状,连忙唤住施剑:“施先生,请留步。”
“还有何事?”
孙绍略作沉吟,说道:
“施先生,能否请警局先公布一下那些死者的身份?
也好让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明白,比安卡小姐杀的其实都是些恶徒,也好减轻我们所承受的舆论压力。”
施剑摇摇头,解释道:
“上海滩鱼龙混杂,外来人口众多,流动性极大,想要在短时间内查清一个人的身份背景,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那些死者,多半是刀口舔血之辈,警局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弄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呢?”
孙绍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这有何难?若是查不到,官府编造一个身份便是了。
百姓们想要的,并非事情的真相,而是他们自以为是的真相。”
施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孙先生的这个提议,我需仔细斟酌一番。
不过我看孙先生颇有见地,可愿来中统与我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