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海前尘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4章 入梦来(十六)路远长思(二)

于是,李尧谦也躺不住了,一阵手忙脚乱的披上长袍,就跟着小兵紧赶慢赶来到所谓的是非之地。不过,事实好像也并不那么严重。

此番情景和那时在军中与百姓谈判倒是无二,只是这次站在李随正对面都是这里的羌人与汉人,听那小兵说,他们都是这村子的村民,至于具体是因何事起争执还需询问。不过,李尧谦反而对这里的羌人感到好奇:“墨寻,我见过羌人也曾学着汉人的方式生活,但要说如此杂居,我还是只在申前辈的故事中听过,眼见的话还是头一回。”

“故事?那你是真听对了。”堂溪墨寻笑道,但随后的神情愈发严肃起来,“前朝末年,北方战火频仍,胡族入侵致使北方大批汉人南下离家。且那时北方由各种势力更迭控制,更是动荡。后来我朝为安置流民,曾在南方侨立不少郡县,我朝也因此获得这些流民的支持。只是,还有一些人因家中或其他原因,没有能力南下,只得在这里另寻较安稳之处。后来,北方地区也算是平静了一些,这些聚落也得以留存了下来。不过,北方动荡期间,也有很多民族部落不得不离家成为流民。或许是那时的人们惺惺相惜,便就聚在一起,也就成了所谓杂居者。”

“原来如此。”李尧谦恍然大悟,不由得感慨,“其实,哪有所谓的是非?只是我们被自己的立场所局限住了。与我们在战场上交锋的各族,他们也只是为他们自己的存活而战。每一个手握兵器的他们,背后都有一个苦等他们归去的家。只是,每场战争必定会有死亡,而我们,为了我们的家,我们的存活,也要拼尽全力捍卫。但--何时才能止休呢?”

“要想不会有无穷无尽死亡,在乱世之中,就只能用生命踏出一条血路来,用胜利换得一个清平盛世。”

二人听到这话一愣,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竟然是申元旬前辈。

“您何时来的?”李尧谦方才都没察觉到,惊奇问。

“嘶--你这小子,眼看着自己父亲在困境之中,还有空在这长吁短叹起来了。怎么?你在这向天沉思,天下就能给你变成太平了?”申元旬拍了一下李尧谦的头,表面上是云淡风轻的说教一番,但从方才一听,心中对这小子倒是有了与从前不一样的看法。

李尧谦晃了晃头,无奈道:“就是感慨呀,毕竟谁想打仗--但若是一味的让步,我们就活不了。”

“是这个道理,所以,你手中的剑,也是渡世之物。”申元旬意味深长,但又冷笑道,“连你们一个个孩崽子都知道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急的境地,那狗--官家怎么不知道呢?”

是啊,谁都不想打仗,但是若不成一统天下的局面,就还是要无休止的打下去。

“欸--”眼看着气氛陷入了死局,李尧谦又看向堂溪墨寻,转移话题,“兄弟,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堂溪墨寻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垂眸,淡淡道:“我--以前就是在那种村子中长大的,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这下真的是要天打五雷轰了!李尧谦有的时候真的恨自己这张嘴,真欠打啊。他怎么忘了这茬了--

看着李尧谦那藏不住的愧疚,堂溪墨寻转而一笑:“好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对于过去之事,就算提及,也无太大波澜。不念旧恶,怨是用希。若真要怨,就怨自己自己没本事让这天下太平。”

“会的。”李尧谦目光放远,手搭上他的肩,指了指他身后的剑,“你不是还有剑吗?再说,天下太平,那可是千人万人要续的薪火,能成。”

堂溪墨寻爽朗一笑,却又被申元旬打了一下:“先去看看眼前的事儿吧,又开始畅想上了。”

话音未落,三人赶紧上前。只是,与百姓相对而站的,除了李随正一行,还有一位身着官服的人。

“诸位稍安勿躁,李大人此次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那人极力劝着,看样子也是左右为难。

“别以为我们不知,你既然叫了他一声大人,那就是官家派下来的,还想让我们供着他们,除非我们都死绝了!”百姓中一个为首的义愤填膺道,“我们的命在你们这些官爷眼里是轻贱,你们那时候既然不想管我们,我们就自食其力。现在好了,我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你们要管,又是征这征那,然后呢?都拿着我们的生计干什么去了?我家的娃儿被官家征走了,五年了,我连他一封家书都没收到--”撕心裂肺后,又化为一阵哭嚎。

“你们还能不能把我们当成人--”那人似是无力再争辩下去了,逐渐淡下去的声音再也分不清那是怒骂还是恳求。

“民为君之本,君为民而立。倘若连此言都可略而不计,那逼民揭竿而起又有何差别?”李尧谦缓缓走近,向一众百姓深深行揖,而后义正言辞道,“诸位,尔等之苦,我等皆看在眼里。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乃千古不变之理。为官者,当以民心为心,以民愿为愿,不可忘本,不可背道。我等深知,若无尔等辛勤耕耘,何来五谷丰登;若无尔等辛勤劳作,何来市井繁荣?百姓之福祉,乃是国家之福祉;百姓之安宁,乃是国家之安宁。今在此,我等愿以古圣先贤之教诲自勉,亦愿与诸位百姓共勉--”

李尧谦说着,又把目光落向那官员,悄声问:“您在官位上可有威严?”就是这样的气势反差,让那人都一愣,一时间都觉汗颜:“我不敢当--”

“那是自然--”就在这时,忽闻一声,四下里渐次静寂。只见一位官员,身着紫袍,头戴乌纱帽,步履稳重,自人群中缓步而出。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如炬,令人不敢直视。步履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之态,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众百姓见之,无不肃然起敬。然而,那人只轻轻拂袖,沉稳道,“官府将减轻赋税,减少征役,以宽民力,以养民生。吾等将广开言路,以民之所欲,为政之所向。吾等将秉公执法,惩治贪腐,以正风气,以安民心。诸位百姓,虽今日之苦,然勿失信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吾等坚信,只要官民一心,同舟共济,定能渡此难关。尔等之辛勤,必不被辜负;尔等之期盼,必得以实现。吾等在此郑重许誓:将竭尽所能,以民为本,勤政爱民,以期达到国泰民安之境。愿天下百姓皆能安居乐业,无饥寒之苦,无征役之忧。此乃吾等之责,亦乃吾等之愿。愿与诸位百姓携手并进,共建昌盛之邦。”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寂,无论是官是民,都还久久沉思在这一番话中,难以平静。

就连见惯了父亲的威严的李尧谦都会被这与生俱来气场震撼到。

“这位小生倒是与颇有我之像,不愧为阿正的儿子。”那人似乎早就注意到了李尧谦,眼底尽是欣赏,踱步到他面前。

“方才您所说可为真?”李尧谦却是关心刚才的事,皱眉问道,“您当真是--”

“哎呦,阿泰,你可真是抬举他了。他还没那么大本事,净是耍些嘴上功夫罢了。”一直未发话的的李随正在这时搭话道。

然而这话却让堂溪墨寻察觉出一丝情况:“阿正,阿泰?这是--”又看向一脸了然的申元旬,转而一想,看来眼前这情况,只有他和李尧谦是被蒙在鼓里了。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方才说的,难道还不清楚吗?”那人面带笑意对着那官员吩咐,但那眼睛却冷冽,在面对李尧谦时又恢复了和蔼之像,“再稍等几日,官府派下的建材就会去到你们那里。只是重建还需些时日,你们把那些百姓安排到此处也可。”

“安排百姓?”为首的那人终是缓过神来,“你们,不是来征--”

“官府又不都是如你所想那般只会享乐,要不然你们以为,前些阵子这的路是谁主持修的?”那人皱了皱眉,“好了,既知晓了缘由,就不要在这里聚着了。”

三言两语解释清后,那人便与李随正离开了。

后来,在申元旬与李尧谦的疏解下,那帮百姓也都回去了。

见申元旬正要离开,李尧谦却叫住了他:“申前辈,不解释一下吗?”

申元旬原本还打算装作不知道,不过,这小子倒是机灵。

“我就说发生这事的时候您不在呢,若我没想错的话,您是去找那人了吧?”李尧谦走到他面前,一脸肯定的模样,“说吧,阿正和阿泰是认识的吧?”

不知道为何,这话从李尧谦那里说出来就是好笑。

瞧着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申元旬也只好都交代了。

原来,一身官家气势的那人是谢泰康,士族谢家子弟,说白了,就是个富家公子。本应锦衣玉食安安稳稳消遣着度日,可他偏偏不按照家里的想法来,尽管他家这辈已出了几个官,但他仍选择入仕。而且此人不仅很有才识,为官还清廉,即便是做了官后,也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做派。同时,不仅是在政事上,在文学和艺术上也颇有成就。只是非要说其略有不足之处,就是好游山玩水,乐得逍遥。

“但要不是亏得这一点,你父亲还不一定与他相识。”申元旬回想道,“当初他们二人兴味相投,年少时共同游览过不少地方,见着了民间疾苦,便也立下了为民而动的志向,情谊就这么结下了。只是后来官场瞬息之变,各自也都离散了。今日你们所见之景,便是刚巧碰上他在此办事,随正在得知后,就让我把他请来了。毕竟,他为的也是民。且这人的官位,也很有威严。”

李尧谦深知父亲所想,此事若是能借力于官家,便能成大半了。

说话间,三人已然回到了驻扎地。这时,李尧谦又想起申元旬所讲,忍不住调侃:“哦,原来阿正也曾如此潇洒啊。”

堂溪墨寻却是无奈:“你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你就别想着你这风寒能好了。”

“既如此,那就当我代他听到好了。”

身后朗声传来,李尧谦便更是佩服堂溪墨寻这“咒人”的本事。

待申元旬带着堂溪墨寻行礼离开后,此地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晚辈名叫李尧谦,见过谢大人。”李尧谦想起那时所感,他周遭的威压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于是,一见到他,便不自觉的收回了原本的嬉皮笑脸。

“不必拘束,你既已知我的姓,想必也应该知晓我与你父亲的关系才是。”谢泰康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伸手按在李尧谦的肩上,“那时我与你父亲初时之景象,倒是与你今日侃侃而谈颇为相似,只是,他可没有你的话中听。”

“谢大人过誉了,晚辈也只是有感而发。”李尧谦十分谦卑道。

“不一样。”谢泰康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见过太多后生,身上有你这种气质的,着实少见。文质彬彬,与孔老夫子曾言之君子倒是契合得很。你这孩子,可想过做官?”

“你啊,就少抬举他吧,不然这小子又要飘飘然了。”李随正从帐中走出,向他们欠身,“外面风大,不如进来说。”

“泰康,方才我在那里听着他们的意思,前不久官家又来收征了?”李随正先进入话题。

谢泰康轻抿了一口茶,面上并未多显:“为官者自然不能妄加揣测上意,不过依我之见,恐怕是前阵子从此地运往江南的那批所谓辎重半路走失,这才要重新征收。毕竟,这的官员究竟是没什么本事,也担不起责任。”

此话一出,李尧谦瞬间冒出一身冷汗--那批东西,不就是墨寻领队的吗?

“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我已让人通融了,以后,此种事官家会多加注意的。”谢泰康却笑道,“反倒是你们,为外面做了许多事,却舍了自家。府中经营可有难处?”

李尧谦就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等问到这事上时,见父亲只是面露难色,迟迟不说话时,他脑子一转,开口道:“不知谢大人可否再应允我一个不情之请?并非为李府,而为百姓。”

谢泰康微微挑眉,似是对他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谢大人应是知道了我们想把一部分老弱妇孺暂且安置在此地,只是我们李家车马有限,且须有向军中调配,便更吃紧了。既然是为百姓,晚辈想,若有官府支持,李家也能轻松些。”李尧谦迅速在心中组织语言,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此事不难,且前不久亦有人向官家去信述明。但--”谢康泰晃了晃手中杯盏,“你们需想的还不是这点,就算把百姓搬移到此处,如何让他们融入到这里的百姓中,又是一件事。”

“此事也并不难--”李尧谦明朗笑道,“我已想好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