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幕后之人

是日晴雪，如絮如盐。

天地莹白，万物不染，唯有扫雪的宫女穿织在庭院中，青红裙衫与花窗婆娑掩映，成了这银装素裹的仕女图中不可或缺的点睛之笔。

皇帝呆站在这座许久未至的宫殿门口，迟迟没有迈进去。

华安宫，皇后居所，二十年前住着一位德容无双的佳人。佳人已逝，门庭冷落，一尘不染的台阶上还残留着昨日步履蹒跚。

他问何友全：

“她们天天都来打扫吗？”

何友全回答道：

“遵照您的吩咐，每日都会打扫。”

皇帝垂下眼眸，双手藏在袖子里握紧又放松。他说：

“没有人住，即便一个月打扫一次也看不出来，她们能坚持每日过来就已经实属难得。”

他没有想到，时过多年，皇后的威仪还能留存众人心中。

“她当皇后比朕当皇帝更得人心。”皇帝喃喃道。

何友全想要安慰他，嗓子眼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皇帝又问：

“她最喜欢的那棵石榴树长势还好吗？”

何友全答：

“那棵石榴树如今高过屋顶，花开欲燃，结的果子又大又甜，您中秋时还尝过。”

皇帝不记得中秋那天他吃过什么，他只记得那天的杀戮格外压抑。

他感叹道：

“人亡树在，岁岁硕果。”

皇后虽然死了，她的遗志得到传承，这也比他强。

“周子松的案子查得如何了？”皇帝看似随口一问。

何友全答得很认真：

“周相的人在尽力保他，太孙的人在尽力打压，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结果。”

出不了结果对皇帝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公主和太孙，他们都忽视了一方势力，那就是皇帝。他们争继承权，势必威胁到现存皇权，皇帝不可能任由他们分割自己的权利。

杨永霖这次终于下了盘大棋。先是和白堰结盟，故意安排几个舞女在西疆最大的歌舞坊，让她们被陈都商人相中，带回都中，再被贪财好色的裴季通买回来送给周子松，他们好趁机栽赃周子松一个荒淫无度的罪名。他的目的很明确，阻止周子松在都中获取兵权，尤其是京郊大营空缺的主帅之位，这样他就能安排自己的心腹上位。

杨同喜则信心满满地安排周子松回京后接手谭徵在京郊大营兵权，好将自己的利刃架在皇权的脖子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周子鹤积极带领周子松去与达官贵人结交，他希望他们到时候在朝会上一起帮忙说话，让皇帝没有理由不按着他们安排的做。

可是他们都没算到皇帝提前嗅到危机，在舞女一环动了手脚。

暗卫伪造周子松的手法掐死舞女，再让另一个舞女误以为看到的是周子松的身影，真真假假的证据缠住本就不善辩解的周子松，将他暂时困在牢狱中。杨永霖那里也被突如其来的命案乱了阵脚，他们或许以为真的是周子松杀了人，急不可耐地咬着这件事不放，自以为可以扳倒周氏兄弟，这样一来反而耽误自己的正事。

而此刻，皇帝已经为自己的人选铺好路。

今晚，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会发生在皇帝的床榻前，到时候护驾有功的功臣将荣获京郊大营统帅之位。

…………

自从得知万钰在贵妃那里过得不好，杨永霖的心里总是浮现起她伤心柔弱时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在宫书房坐立难安，终于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他作为成年了的皇孙不太好堂而皇之地跑到后宫，就找了两个以前在宫里伺候过他的姑姑将他藏在采办队伍里偷偷混进去。进了后宫，他只挑人少的小路走，费了一番功夫才到贵妃宫外。

路上那两个姑姑告诉他，侧妃住在西南角，那里挨着后门，很容易混进去。

堂堂太孙，头一次为了见个女人不顾身份，屈尊纡贵地走后门，终于摸索到万钰的居所。

万钰住的地方很偏僻，伺候她的人也常跑出去偷懒，所以杨永霖可以放心地进屋。屋内除了必要的家具以外就是万钰的针线活计，唯一的装饰是一瓶梅花，素釉瓷瓶里红艳芬芳的梅花与朴素昏暗的房间格格不入。窗前小案上放着一卷花册，里面是各种绣花图案，万钰就是参考这本册子绣的帕子。

杨永霖在床头坐下，拿起那只快绣完的帕子发呆。

一支梅花在素帕上跃然生长，虬曲坚韧的枝干似能冲破严冬的桎梏，鲜红绽放的花朵则是热血丹心的表彰。君子爱梅，颂之高雅，世人爱梅，喜之热烈。

他拿着帕子对照那瓶梅花，或许是绣花者偷懒，只用四五朵花点缀枝头，并不能完美地复刻真实的瓶中君子。

就在此时，门口来人了。

“殿下？”万钰又惊又喜又怕，下意识回头看附近有没有人。

她小碎步走进来，将门窗关好，胆小的心思比杨永霖还重。

杨永霖从背后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道：

“不用怕，没人看到。”

万钰这才松了口气，目光也随之被那只帕子吸引。她羞涩地开口：

“妾随便绣的，不好看……殿下要是喜欢，妾重新给您绣一副好的。”

“很好看。”杨永霖不吝夸奖，“比宫中绣娘都绣的好。”

万钰还是觉得不满意，执意收回来，重新绣一张。

“好了，我就要这个。”说着，杨永霖已经将帕子收进怀里。

他又说：

“你的信我收到了，抱歉，让你受苦了。萧沁幼稚跋扈，但为了两国邦交我拿她没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接你回去。”

万钰点点头，温顺又悲伤，

“殿下能来看妾身，妾已经很满足了，千万不要再因为妾的事与太孙妃闹矛盾。贵妃……贵妃现在待我好多了，跟在她身边学规矩也是我的福气，殿下就当那封信是妾矫情，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这话时，眼里已经有了晶莹的泪光，如何叫人信服？

杨永霖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块月牙玉佩给她，解释道：

“遇到问题可以找尚食局的顾尚食和董司药帮忙，这是信物，她们见了信物就会知道怎么帮你。”

万钰接下月牙玉佩，放在手心细细摩挲，随即又抬头泪眼汪汪地看杨永霖，问道：

“她们会替我传话给殿下吗？”

杨永霖失笑，

“有什么话现在和我说就是了。”

万钰摇头，嘴角止不住上扬，娇羞得模样惹人恋爱。

等杨永霖从万钰那里离开，脚还没踩实地砖，突然后知后觉——

他又被万钰摆了一道。

她那番楚楚可怜的模样配上看似委曲求全的话语，将杨永霖拿捏的死死的，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手上重要的人脉关系交了上去。

果真色令智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