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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我不配吗?
大年初七,南博早上七点就赶到报社。开电闸、换水、设置打卡机、打扫卫生,这些事情南博都亲力亲为。部门的几个年轻人基本都是踩着点来的。南博很少以领导的姿态教他们怎么做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意识不到”,只有“装睡不醒”。
“新年好!”
“新年好!”
节后第一个工作日的早晨,同事们友好地互相问好。南博一边给绿萝浇水,一边向马社长的办公室张望。
“社长早,新年好!”马社长前一段出差,大家见他回来了,都很热情。马松林还特意带回了南方的点心给大家分享。
南博见马社长进了办公室,拿起几份文件向社长办公室走去。
咚咚。
“请进。”
“马社长您回来了,这是年前的一些文件,您审阅一下吧。”
马社长接过文件,低头看着。
南博在找合适的机会开口。现在已经二月份了,下个月改革就会启动。她已经从保岗位、保职务的期望,下降到仅保职务就行了,至于还能不能在行政管理岗,她已不作奢求。
看马社长看得差不多了,南博找切入口:“调研组对咱们单位的评价怎么样啊?”
“你们开会当天晚上,我就跟雷富春通过电话了,印象还不错,说整体人员素质和专业能力都挺强。”
“那就好,我就怕说错话对单位改革的事情有影响,我听说您要被提拔为集团副总经理啦?”
“嗯,消息挺灵通,应该下个月就会到位,说是副总经理,其实就是业务员,考核指标定得不低。”
“我也打听了一些事情,我分析我将来就算被划分到集团办公室,领导职务可能也轮不到我了,因为其他报社不论是资历比我深的行政主管,还是职务比我高的人员,都一大把,集团办公室的领导职务肯定轮不到我。就算按资排辈,在新部门里我可能也不占优势。”
南博观察了一下马社长的反应,他没有打断的意思,而是很认真听南博说话。
“这么多年我在报社能成长,深刻意识到一个道理,有个有能力并且信任自己的领导多么重要。我现在还没到混吃混喝等退休的年龄,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施展自己,也许一开始会很难,但我会努力,希望马社长给我个机会。”
马松林看着南博,一秒、两秒、三秒。
他在分析南博的意图、考虑回应的方式。
“是这样,集团运营会分出很多板块,比如纸媒广告、新媒体广告、线下合作、视频网站、手机终端、文创产品等等,所以对人才的需求肯定大于行政管理岗。我知道你能力很强,但你毕竟没有接触过这些业务,就算我想举荐,也需要有理有据啊。”
“马社长,我认为不管是业务工作还是行政工作都离不开‘沟通协调’四个字,有时候我们跟客户的关系反而比跟同事的关系好处理,我认为我在维护业务方面应该没问题,我现在唯一的欠缺是没有客户基础,但我有信心,不会做得比别人差。”
“好吧,我也跟你交个底。确实,像办公室、人事这些综合部门,集团首先考虑45周岁以上的人员,一来他们确实有工作经验,二来他们也经受不起业绩考核的压力了。但是,他们的薪资都是固定的。你们现在年轻,花钱的地方很多,我觉得下市场也不是一件坏事,这样吧,我考虑考虑。”
“好的,谢谢社长。”
回到办公室,南博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尽人事了,可以坦然接受任何结果了。
北方干冷的天气实在让人不想出门,看着外面乌得发绿的天色,南博现在就想坐在办公室里享受暖气的“怀抱”。
此刻,周晓霜可没她那么惬意了。
为了不耽误两家春节串亲戚,李一然把双方父母见面的日期定在了大年初七。
按照规矩,应该男方登门和女方商量婚事,但李一然母亲以自己身体不适,无法远行为由,要求女方直接到他们所在的县城见面。周晓霜父母虽觉不妥,但也不想因小失大,就答应了。
初七这天,周晓霜爸爸、妈妈和妹妹早早起床,带着给李一然母亲的礼品,赶到了汽车站,坐汽车到李一然的老家华江县。
上午11点,周晓霜一家坐在饭店包间里等待李一然和他母亲。
“唉,这李一然怎么回事,让咱们来华江就算了,家门都不让进,到最后,我们还得在饭店等他。”周晓霜母亲有点生气了。
“等就等吧,都等七年了,不差这一会儿。”周晓霜父亲边抽烟边无可奈何地安慰妻子。
“一然,我们家人已经等半天了,你们什么时候来啊?”周晓霜偷偷给李一然发了个短信。
“马上,上午我妈遛狗耽误了一会儿时间。”
周晓霜不知应该夸李一然诚实,还是骂他笨蛋。遛狗?对于身体不适的李母来说真是个好理由。
11点35分,李家人终于姗姗来迟。
“亲家母,你气色真好啊!”周晓霜母亲主动上前打招呼。
“还行吧,一然,把咱们带的阿胶糕给阿姨。”
李一然把两提阿胶糕递给周晓霜母亲。
“谢谢,我们也给你带了点特产,都是我们村的特色农产品,卖得可好啦!”
“我平时都一个人,在这些五谷杂粮也吃不完,你们家人多,你们吃吧。”李母边说边往外推周母的手。
“这怎么能行呢,没事,保质期很长,你尝尝,跟超市里的不一样。”
周晓霜示意李一然接过母亲手中的礼品盒。
李一然顺势接过礼物,说:“叔叔阿姨,咱们入席吧。”
李一然让周晓霜父亲坐主位,周晓霜父亲推脱,说今天李家是主,他指引李母坐在主位上,李一然母亲也不推辞,直接入座。
“这两个孩子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为了他们的缘分,也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咱们大家一起干一杯吧”周晓霜父亲,虽然是农村人,但这些年跟着村委搞大棚、办厂子,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场面话也会说一点。
“缘分也是个人努力的结果,要不是晓霜发奋读书,从农村考到华江一中,他俩也不会认识。虽然俩人确立关系是在大学毕业之后的事,但前提是得有个好印象啊。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啊。”李一然母亲始终觉得周晓霜占便宜了。
“那一然,你当时为什么要追晓霜啊?”周母听出来了李母的潜台词。
“晓霜不仅人漂亮,而且努力,她不像城市女孩那么物质,我觉得我们的价值观很统一。”李一然实话实说。
“确实,大城市的人,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地方的。我们村老贾,这几年卖芝麻油也算发财致富了,为了儿子娶媳妇早早在县城买了套房。结果儿子找了个大城市的女孩,女方家根本看不上他家小县城的房子,非让老贾卖了,在城里买一套。老贾一算差价,县城的一套房子还不及城里的一间卧室。哎呀,这就是差距啊。你们小两口过日子可不要跟城里的人攀比啊,咱们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就行。”周晓霜父亲决定用事实打败偏见。
“要不说晓霜命好呢,我们一然是公务员,分到了福利房,虽说需要还贷款,但压力小多了。别说农村人在大城市买不起一套房,我看有的城里人,祖孙三代还在一个屋里挤着呢。”李一然妈妈傲娇的神情让周晓霜父母内心燃起了一团火,但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哎呀对对对,晓霜命好,一然优秀,您也么通情达理,能嫁到你们家她的命能不好吗?”虽说周母圆场打得很好,但也间接承认了周晓霜“高攀”。
李母一听,得意地笑了。
见气氛缓和了一点,周父说:“亲家,我们都商量好了,彩礼部分我们就要两万块钱,到时候我们再给六万的嫁妆,您看怎么样?”
六万嫁妆的事情,周父没有跟其他人商量过,不是他不商量,是他没想到李母是这样的态度,他突然提议多给嫁妆,就是为了给女儿撑腰。
周晓霜有些觉得对不住父母了,同村人嫁女儿彩礼六万、八万都是普通水平,十万以上的也大有人在。怎么自己出嫁,彩礼的事情不敢提,还要倒贴那么多嫁妆。六万块钱几乎是父亲一年的收入了。
“我没意见,他们年轻人说吧。”李母倒是不客气。
“叔叔,我们有钱,嫁妆的事还是算了吧。”李一然先开口。
“没事,这没多少钱,你可不要瞧不起农民啊,我们现在种小金瓜、种大皇菊,还建工厂代加工农副产品,一年也收入不少。你们有工资,我们有土地,工资多少是定数,但土地价值是无穷的啊。”最后一句,是村书记在开会时鼓励大家奋斗时说的,周父倒是现学现卖了。
周晓霜看着父亲黝黑的面庞,半白的头发,还有手上因常年劳作留下的伤疤,突然想哭。自从上大学后,她才意识到几百公里的距离可能会隔开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主题是生存,另一个世界的主题是生活。她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幻想自己是城里的孩子,那么她就不会缺席每一次同学聚餐,不用在大家准备出游时装病,也不必把“我不喜欢吃肉”时时挂在嘴边。
但此刻,周父对女儿的维护胜过生日蛋糕,胜过连衣裙,胜过周末郊游,胜过一切城市父亲给孩子的礼物,因为他在拼尽全力。
两人家就婚宴的事情,也达成了共识,在县城订酒店举办婚礼,各自负责亲戚朋友的交通住宿,礼金各收各的,酒店和婚庆的费用,按照双方参加人数的比例,各自承担。
李家这次娶媳妇,真的是稳赚不赔啊。
宴席接近尾声,周晓霜觉得自己家已负担了这么多,李母就算对自己再不满意,也不会轻易表露了。
哪知临走前,李母突然说:“领证的事情先不着急,婚礼前几天去办就行,这样更稳妥。”
“哎呀,亲家母啊,领证的日子我专门找人看的,黄道吉日啊,错过了就不好找了。”周母有点慌神了。
“领证又不是办事,哪天不行啊,我们户口本最近有其他用处,等五一前再领,一样的。”李母毫不退让。
周晓霜父母已经近乎低三下四地讨好李母两个小时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出现了“变故”。
“李一然,你说呢?”周晓霜盯着李一然。
李一然看看母亲,又看看晓霜,最后还是看着晓霜说:“也不差这一两个月了,咱们四月再领,不耽误。”
周晓霜实在忍不住了:“我不是非得逼你领证,也不是一定要嫁给你,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也不耽误。”
周晓霜父母本想开口劝和,没想到晓霜对他们说:“爸妈,什么都别说了,咱们现在回家。”
来时的汽车那么快,返程的汽车却那么慢。
和来的时候一家人有说有笑相比,现在的一家人三缄其口。
在饭局上一直没说话的妹妹,此刻却突然开口。“姐姐,跟他分手,我给你找更好的。”
“你就是个高中生,去哪给我找啊?”
“我们班有哥哥的人多了,我觉得都比李一然这个妈宝男强。”
“妈宝男?什么意思?”周晓霜每天都在应付客户,还真没时间关注网络。
“就是李一然这样,性格软弱,被妈妈操控的。”妹妹的话倒是点醒了周晓霜。她也发现李一然母亲很喜欢对李一然生活起居进行远程监控,本来她以为是因为李母独自一人,需要时常跟儿子保持联络,现在想想李一然也很接受甚至很享受母亲事无巨细地关心。
汽车已快到终点,李一然仿佛人间蒸发,短信、电话一个没有。
“不嫁了,咱闺女不受这罪。”周母已经抹了一路的眼泪,最终维护女儿的想法还是战胜了一退再退的忍让。
周父始终没说话,他实在想不通李母为何故意拖延领证日期。
周晓霜在回想这七年的青春,她并没有考虑清楚今天的事情该怎么收场。
“难道我真的不配?”这个声音一直萦绕在周晓霜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