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个祸害
新任首席技师是女的这件事,就像男队新主将是戚骁白一样劲爆。这两件事如同两把火,很快烧遍俱乐部上下。
戚骁白横空转会,还直击主将席位,就算他之前在比赛中表现优秀,也无法说服所有人接受。
但是,至少他还有过去的成绩可供佐证。
可对于夏缨,大家的猜忌更多了,和戚骁白一比,这个夏缨名不见经传,一点能拿得出手的地方都没有。
更多的人是怀疑,她那个细胳膊细腿,根本不像个器械大师。
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主将,一个不知深浅的女技师,两个人合在一起,搅得这段时间基地人心都浮躁了,于是有人私底下戏称他们为“飞兔两大祸害”。
偏偏两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听到了这些议论后仍然表现得漠不关心,丝毫不生气的样子。
今天训练过后,以刘亚歌为首的几个队员,相约去仓库保养一下车子。
其他成员也来了兴趣,他们不知道那个瘦瘦的小姑娘会怎么处理这种状况,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并跟了过去。
车队里有个人叫李常,来得比较久,却一直处于边缘地位,很多重要比赛都排不上场。他心中对戚骁白颇有积怨,对夏缨那样的年轻姑娘也不大瞧得上。
路上,他见都是自己人,于是敞开了说:“我们训练时要忍受一个祸害,训练完了要去找另一个祸害,说到底还是我们最惨哪。”
有几个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叶一鸣把棒棒糖从嘴里拿了出来,不满道:“你在胡扯什么?老戚那么强,是祸害吗?”
“突然空降,一点消息都没有,打乱下一次比赛的选拔,不是祸害是什么?”李常翻了个白眼,“叶一鸣,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好,现在他又不在,我们说说也没什么吧。”
叶一鸣眼珠骨碌碌转,忽然笑了一下:“行吧,老戚是祸害。那么训练赛里成绩不如他的,是不是承认自己连祸害都不如?”
几个队员的脸色立刻有些难看。
叶一鸣体贴地拍拍李常的肩:“你也别太难过,按照这个标准,我队基本上都是祸害不如。”
李常青着脸,甩开他的手,忍不住嚷嚷:“本来下一场比赛我应该可以上场的,结果他一来,硬生生占据一个名额,我看他就是祸害!”
“别说了。”谷成礼忽然发话,扫了众人一眼,“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想上场就努力训练,运动员用实力说话,不要怨天尤人。”
队员们通通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的刘亚歌发出一声怪笑,讥诮道:“好一个用实力说话,谷队别光跟我们说这些啊,不如也跟那位新主将传达一下?”
“不用传达,我听到了。”
戚骁白的声音忽然在队伍最后方响起。
刚才讥笑他的几名队员立刻背后汗毛倒竖,惊恐地回头:“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刚刚就在了。”戚骁白推着车,漫不经心地走着。
“你不是不来吗?”
“链条涩了,想去上点油。”
李常即刻呼吸有些困难,小心翼翼地问:“你……你都听见了?”
叶一鸣“嘿”了一声:“你抖什么,刚才骂人家祸害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
李常瞪他一眼,不敢再乱说话了。他也就是发发牢骚,倾诉一下自己的不满,并没有想让戚骁白本人听见啊!
好在戚骁白并不在意这些,包括刘亚歌刚才赤裸裸的挑衅,好像都不痛不痒,他的神色始终自然,仿佛基地旁大海的风景都比他们的谈话更有吸引力。
叶一鸣蹬了一圈车,灵活地绕到戚骁白旁边:“老戚!链条油你自己弄还是让那个新来的技师帮你弄?你猜她会不会抹得到处都是,然后撂挑子不干了?”
戚骁白立刻想起那天沾在后背的五爪印:“我猜不会。”
叶一鸣哈哈大笑:“但是我真的见过一些有洁癖的小姑娘——哎,模样就跟她差不多,白白净净的,还挺漂亮,一闻到链条油的味道就嗷嗷叫,那场面,别提多好玩了。”
戚骁白提了提嘴角:“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叶一鸣一愣,怎么回事,他跟那位女技师很熟吗?
一群人抵达技术部的仓库时,夏缨正在清点器械,中长的头发在后脑勺上随意地绾了起来,耳朵边挂着几缕倔强的碎发。
她看到这么些人结伴而来,并没有惊讶,只是微微眯起眼,飞快地统计了一下人数。
“排队,一个个做登记,免得待会儿乱了。”
夏缨娇瘦的身躯站在庞大且密集的金属器材前,有一种违和感。已经有队员打起了退堂鼓,主动说:“我先找其他技师修吧……”
“我也是……”
夏缨没有阻拦,直接去查看面前的第一辆车。
是李常的。
“什么问题?”夏缨蹲下来,认真地观察车身。
“后轮车胎不太行。”李常盯着她。
夏缨二话没说,把他的后车轮从车架上卸了下来,摸索了一会儿,说:“不是车胎,是轮圈歪了。”
李常反驳:“我骑着就觉得是车胎有问题。”
夏缨捏了捏车胎,坚定道:“车胎是好的。”
她迅速把车胎拆掉,将光秃秃的后车轮放在调圈台上。
“什么意思?”李常抱起了胳膊,似乎要把刚才窝的火发在她身上,“没经过我的同意,你凭什么把我的车胎拆了?”
夏缨直直对上他的视线:“看不出来吗,我在帮你修这辆车。”
“我说了车胎骑着不对,你非要说轮圈,这车是你骑还是我骑?你到底会不会?”
维修仓库里顿时充满了火药味。
夏缨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在这样的目光下,李常竟然有一点无所适从。
“不管我骑不骑这车,都会把它修好。”夏缨指着调圈台上的参照物,一字一顿地说,“辐条张力不齐,导致偏摆。”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肉眼看没什么问题的车轮在参照物的比对下,明显地左右来回晃动。
李常愣了愣,半天没吭声。
夏缨像弹奏竖琴似的,纤细的手指在金属辐条上挨个测试,意外地灵活,仿佛被她触摸的不是冷冰冰的金属器械,而是细腻的艺术品。
很快就定位到有问题的辐条,她马上拿起工具来平衡它们之间的张力。
她动作敏捷、熟稔,毫不拖泥带水,调整轮圈是比较细致的活儿,但在她手里好像按了加速键,解决得又好又快。
当夏缨正在释放最后的辐条虚位时,李常越发感觉没面子,不甘心地嘟囔了句:“不就是个破修车的吗,跩什么。”
夏缨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她手上动作一顿,慢慢地把轮子从调圈台上取下来,眼眸中带着冷淡的意味:“你的车轮,我已经修好了。”
重新装上车胎,组进车架里,然后,夏缨做了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动作。
她捋起右边袖管,露出一截白净纤细的手腕,上面还戴着女孩子喜欢的彩色珠链,她就用这只手,握住车架下管,直接将整辆车子提了起来。
一口气不带喘地、轻快地掂了掂。
“应该没问题了。”在众目睽睽下,夏缨把车子推到李常面前,挑着眉道,“试试?”
李常额上冒汗,战战兢兢地接过车,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爱车有如千斤重。
他骑上去,蹬了几下,小声说:“行吧……谢了。”
“嗯。”夏缨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意,好似想起了什么,四平八稳地道,“对了,上一个说我只是个破修车的人,坟头的草跟你这车一样高了。”
维修仓库里一片沉寂,没有人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叶一鸣突然爆发出大笑:“小姐姐,你这个脾气我喜欢!来来来,我给你糖吃!”他从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收下这份见面礼,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夏缨神色缓和下来,接过糖:“谢谢,冲刺车手叶一鸣。”
“你认识我啊?”叶一鸣笑容很爽朗,语气却贱兮兮的,“我有这么出名吗,是不是因为上个赛季表现太出色了?唉,我都说不接受采访了,经理还是要给我安排,真没办法,烦!”
夏缨笑了。
托戚骁白的福,她这几天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车手们的资料,叶一鸣样貌不错,眼睛又圆又大,很好辨认,没想到还是个活宝。
谷成礼已经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走出来了,主动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们队员不应该那样说话的。李常,过来道歉,明天你再多加十圈。”
夏缨抬起手:“道歉就不用了,该散的就散了吧,这里没有什么好戏可以看。”
谷成礼微微一愕。
她已经看出大部队并不是来修车,而是来看热闹的。虽然没有发火,但看上去也并不开心。
谷成礼觉得自己这个当队长的没有起好带头作用,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很失职,立刻转过身对全体成员说:“今天晚上增加训练,一个都不许跑。”
顿时一片哀号。
刘亚歌很不满:“我就是想来修个车,为什么也要跟着增训?”
谷成礼没理他。
戚骁白始终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早就坐到一旁,自己开始抹链条油。
等其他人推着车子走了,他才抬起目光在夏缨身上顿了一下,然后移开。
晚间增训,戚骁白和谷成礼两个人像打了鸡血,完全没有训练一天的疲惫,带头冲在了最前面。
公路车时速很高,晚上又看不清路面,大家都不敢骑太快,很快就被他们拉开了距离。
望着前面越来越远的背影,后面几个队员逐渐掉队,气喘吁吁地说:“他们两个怎么这么拼啊?”
“谷队和戚骁白,这两人还真是……”话里有话,隐在了后半句。
新来的车手不懂,傻乎乎地问:“怎么了,这两人有过节?”
老队员们热情科普:“谷队是飞兔的老成员了,熬了这么多年,也没轮到个固定主将的位置。”
新成员似懂非懂,迷茫地听着。
刘亚歌慢悠悠地接过话头:“戚骁白年龄比谷队小,比赛经验也没有谷队丰富。”
“啊……”
大家看着前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尤其是提起谷成礼时,带着几分同情。
“谷队肯定很不甘心……”
“没办法,谁叫我们有个腾空而降的主将呢。”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成天脑子里就这些东西?”叶一鸣顶着风,痛快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好好训练不行吗,有工夫盘算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我向谷队申请给你们再来一圈?”
求生欲令队员们闭起嘴。
飞兔基地的寝室是两排小楼,中间用过道连着,一边住男生,另一边住女生。
夏缨现在就站在过道中间,来回地踱步。
傍晚的小插曲没给她带来什么影响,但她觉得需要跟戚骁白解释一下那天“五指封印术”的误会。
可到底该怎么说呢?如果诚实地告诉他,自己把他错认成了街头小混混,会不会使得这尊大佛更加生气?
夏缨有点焦虑,大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捏着嘴唇。
她思考得很投入,目光都是神游的。
“你在想什么?”
一个不太高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夏缨吓了一跳,脱口道:“在想戚骁白。”
话音刚落,她顿觉气氛不对,一回头,就对上了戚骁白十分复杂的眼神。
原来这就叫作绝望。
“我的意思是……”夏缨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道,“我正好要找你,有件事想跟你解释一下,不是字面上的‘想你’。”
“哦。”戚骁白欲言又止,“什么事?”
“在你背后印五指印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把你认错了,很对不起。”
“嗯。”
“那件衣服拿来我帮你再洗一下吧?你要是介意,我也可以赔一件新的给你。”
戚骁白脑子里忽然闪过叶一鸣之前说的话:“以后凭这个印记重逢,再见面就会找借口要走这件衣服了。”
被他说中了。
戚骁白搭在车把上的手不由得攥紧,喉结动了动,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夏缨顿时泄气,莫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而且戚骁白就跟夏冲说得一模一样,十分不善言辞。
她费劲地挤出笑容:“就这样?”
“不然呢?”
戚骁白垂下眸,似在思考,目光纯粹,毫不促狭地落在她身上。
“你能原谅我吗?”夏缨迎着他的视线,试探着问。
映入戚骁白眼帘的就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正眼巴巴地瞅过来,灯光刚好洒在睫毛上,呼扇起来像是蝴蝶的翅膀。
“你这又不是犯错。”戚骁白顿了顿,怕伤她自尊,便没有说后半句话——顶多算情难自抑。
夏缨松了一口气,嘴角笑出两个小酒窝:“那就谢谢你的体谅了。”
她的目光停在戚骁白这辆红色喷漆的车上,问:“你怎么不把车放在仓库?”
“我习惯推回寝室里。”
“那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增训结束,他们说要去吃点东西。”
“你不吃?”
戚骁白觉得有点像查户口,但还是坦诚地说了:“我每天晚上回寝室还要训练,时间来不及。”
夏缨有点惊讶:“你可真厉害,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自律的车手。”
戚骁白心中一紧。被人夸奖对他来说是很寻常的事,但唯独这一次,他感觉到一种轻飘飘的愉悦。
可能是夏缨眼中的真挚打动了他。
戚骁白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谦逊地说:“还行。”
没想到,对话到这里还没结束,夏缨又问:“你傍晚来仓库是要上链条油对吧?”
“对。”
“都上完了?”
“嗯。”
“那你……”夏缨眼珠一转,说,“你要不要今晚把车放在仓库,我抽空给你保养一下?”
戚骁白蹙了下眉,没拿到衣服,就改要车了?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执着的吗?
他本想一口拒绝,但看到夏缨嘴角两个明晃晃的小酒窝,又重新斟酌了一下语言:“不好意思,车子我刚保养过,暂时不需要再保养了。”
“哦……”
夏缨毫不掩饰眼睛里的失望之情,但转念一想,他总有一天要修车的,到时候再研究也不迟,于是拍了拍他:“行,那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上去吧。”
戚骁白也不说再见,就“嗯”了一声,推着车往男寝走。
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夏缨说:“要不……你换个人吧?”
“啊?”
这是这位少言寡语的天才运动员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但夏缨有点没明白。
夏冲就是喜欢他,车子也按照他的那辆做了个大概,怎么换人?
夏缨挺直腰板,非常认真地说:“不行,我这个人很执着,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戚骁白震了一下,神色越发复杂。
夏缨自己都没有想到,很快她又找上了戚骁白。
起因是叶一鸣在朋友圈里发了张一尘不染的寝室照,说:“自从老戚搬进来以后,我们寝室前所未有地干净!抹一把泪,感谢老天赐我一个这么勤快的室友!”
夏缨点开照片一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旁边的方清如吓了一跳,手里的营养搭配表都掉了下去。
方清如是飞兔车队的营养师,比夏缨大了几岁,跟顾长平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夏缨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你怎么了,偶像官宣恋情了吗?”
夏缨把照片放大,拿到方清如眼前:“清如姐,你看,Cath家前年限定的太阳神玩偶。”
方清如看了下照片,又看了看夏缨床上摆着的一排,果然长得很像。
“还真是。”
“我一直在收集Cath每年的限定玩偶,唯独少了前年这一个,我好恨啊。”夏缨抱着手机哀号,“据说太阳神这款发行量是最低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最后也没买到。”
方清如抖了抖营养表上的灰:“不好意思,其实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限量就是个坑,坑的就是你这种人。”
夏缨叹了口气,她心心念念的太阳神,要是能摸一下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缨眼睛里立刻重新燃起了光芒,她果断打开叶一鸣的微信对话框,把截图发了过去。
夏缨:“叶一鸣,这个玩偶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
叶一鸣:“啊?这个不是我的,是老戚的,你可以找他借。”
同时向她推荐了联系人“戚”。
夏缨:“谢谢。”
手机放到一边,她没有加戚骁白,总感觉和他之间还有莫名的误会没有解开,夏缨对他有些犯怵。
但她不知道的是,男寝那边,叶一鸣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戚骁白。
“夏缨想找你借个东西,我把你的微信号推给她了。”
戚骁白停下核心肌群的锻炼,拿起手机看了看,没有请求添加好友的提示。
他打开音量,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继续健身。
但直到他洗完澡,准备睡觉了,手机仍然静悄悄的。
他沉默地看着没有丝毫提示的微信,垂着眼皮,发梢上还挂着水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一鸣关了灯,寝室里只有戚骁白面前的手机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你还不睡吗?”叶一鸣说,“明天还有早训。”
戚骁白这才恹恹地收了手机,钻进被窝里。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躺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叶一鸣:“你真的把我的微信推给夏缨了吗?”
叶一鸣已经进入梦乡了,哼唧一声,没有回应。
戚骁白只能作罢。
第二天中午,训练结束时男队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进食堂。
戚骁白一进去就看到了夏缨,她正在跟营养师说话。不知道聊起什么愉快的话题,两个小酒窝就没消失过。
走过她身边时,戚骁白放慢了脚步。
夏缨立刻看到了他,招了招手:“戚骁白,我有事找你。”
戚骁白背部绷紧,平静地问:“什么事?”但内心想的却是——今天又要借什么东西呢?
夏缨笑眯眯地打开手机图片,说:“Cath的这个太阳神玩偶,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戚骁白怔了一下,落在图片上的目光立刻变得暗沉。
那是他的玩偶没错,但也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东西。
“抱歉。”他果断拒绝,“这个不行。”
夏缨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愣了半天:“为什么?就只是一个玩偶呀……”
戚骁白顿了片刻,不太愿意多说:“我不想借。”
夏缨咬了咬牙,这可是她离梦寐以求的太阳神最近的时刻!
“我就是看看,马上还你,绝对不会弄脏弄坏……不会像那件衣服!我发誓!”
不知道这个玩偶到底有什么特别,戚骁白从她眼中看到了祈求。
“你很喜欢那个东西?”他忽然微微弯下腰,凑近一点和她说话。
夏缨感觉到背后方清如火辣辣又八卦的视线,赶紧点头:“对,我一直在收集这个系列的玩偶,唯独这个太阳神没买到。”
“太阳神?”
“你不知道吗?你手上那个,名字叫太阳神。我有月亮女神、大地之神、天空之母……这些不好买的我都有,你要是感兴趣,我的那些也可以借给你。”
“谢谢。”戚骁白重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我不喜欢。”
“嗯?”
“我不喜欢,所以不借。”
这是什么逻辑?夏缨眨眨眼,发现这个人真的很难懂。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的太阳神难道是女性送的吗?”
“是又怎样?”
“哦……那没事了,你吃饭去吧。”
多半是前女友送的,虽然不喜欢,但又不想让别人碰,也可以理解。
戚骁白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言,径直打饭去了。
午饭后,车手们回宿舍短暂休息,戚骁白看到了那个摆在床头的玩偶,立刻把它塞进了行李箱中。
叶一鸣还有些诧异:“你怎么把它收起来了?昨天夏缨还说想看看这个丑玩意儿呢。”
戚骁白长腿往床上一伸,回道:“眼不见为净。”
“咦?”叶一鸣好奇地凑了过来,“你在食堂是不是跟夏缨说了什么,她走的时候表情很失落,我刚刚还看她发了个朋友圈。”
叶一鸣掏出手机,举到他面前。
夏缨就发了一行简单的文字:“唉,还是错过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浓浓的悲伤。
看在戚骁白眼里,却平白多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他思考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再结合这条朋友圈,慎重地推断出了一条结论——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女生吃醋。
车队全体证件照发布当天,顾长平给大家放了假,晚上一起去聚餐。
他在市内订了个自助式KTV,可以在包厢里边吃边唱,因为男队和女队加在一起人数很多,所以分成了两批。
夏缨和方清如跟在女队这边。
吃了没一会儿,叶一鸣忽然探头进来:“各位姐姐妹妹玩得开心吗?”
女队车手们立刻会心一笑,有人调侃:“叶一鸣,你不是要问我们开不开心,你就是要问秋一冉。”
叶一鸣嘿嘿一笑,端着自己的盘子进来:“我们那边太闹腾了,我可以在你们这儿坐一会儿吗?”说完余光不停地往秋一冉那儿瞟。
女队队长秋一冉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岿然不动地吃着圣女果。
夏缨悄悄问方清如:“叶一鸣和冉姐是什么关系?”
“叶一鸣在追她,但是还没成功。”
“哦。”夏缨啃了口鸡腿,了然道,“跟你和顾长平一样。”
方清如立刻瞪了她一眼:“不一样,我跟顾长平已经没关系了。”
“明白明白,他单方面挽回你,但你心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叶一鸣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圆圆的眼睛很亮:“你俩聊什么呢,我听到了顾经理的名字。”
方清如:“没什么!”
夏缨擦了下嘴巴上的油,面不改色地胡扯:“我们在夸他年轻有为,带队有方。”
叶一鸣“哦”了一声,压根没怀疑,还很热情地提议道:“夏缨,你跟我去隔壁坐一会儿吧,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都熟悉熟悉你。”
夏缨不是很想去,但出于未来工作的考虑,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盘子,说:“好吧。”
叶一鸣又跟秋一冉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夏缨去了隔壁包厢。
男队那儿玩得更起劲,唱歌、喝酒、摇骰子一样不落,呼声好像要把天花板都掀翻。
已经有几个队员喝多了,勾肩搭背地抱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聊什么,时不时发出古怪的笑声。
夏缨看了一圈,目光定在戚骁白身上。
他好像跟其他人不在一个世界里,安静地坐在一旁,极短的黑发刚至额头,露出完整的眉骨和眼睛。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眸光也是纯粹的,在昏暗的KTV包厢里,发出淡淡的润泽光芒。
夏缨知道他自律,但没有想到会自律成这样,即便左右两边的人已然喝到放浪形骸,他仍旧不受影响,平静地吃着自己的饭,喝着面前的一杯清水。
夏缨越过人群,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倒不是想和他坐在一起,只是觉得他身旁更清静。
戚骁白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在自己的盘子上,出于礼貌,拿了根没碰过的鸡翅递给她。
夏缨意外了两秒,随即大方地接下鸡翅,安静地啃了起来。
喧闹的KTV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在无言地吃东西。
他们两人的格格不入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作为包厢里唯一的女性,夏缨被他们起哄唱歌。
这时候,夏缨刚好啃完了戚骁白给她的第三根鸡翅,擦了擦手说:“那我就给大家唱一首吧。”
戚骁白看着她豁然起立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心里生出一种无法名状的情绪。
他有点紧张地放下盘子,正襟危坐地盯着屏幕,莫名想知道夏缨准备唱什么。
他知道,很多时候,女生在KTV唱的歌都寄托了自己的思绪。
谷成礼做主把夏缨点的歌提了上来,一分钟后,屏幕上出现五个大字——算什么男人。
夏缨唱歌从来不分心情,最近听什么就点什么,她没什么技巧可言,但胜在深情,抱着话筒一通哀号,反而掩盖了技巧不足的缺陷。
一首歌唱完,男队队员们纷纷给她鼓掌,客套地夸她唱得好,夏缨也不怯,照单全收。
唯独戚骁白,不鼓掌,也不说话。
夏缨瞥了他一眼,有点奇怪,刚刚还好端端的人,怎么现在眉头皱得这么厉害?
她没有放在心上,转头跟叶一鸣聊天去了。
忽然“啪”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常喝多了,脸和脖子都涨成了红色,不知道跟旁边的人说起了什么,手里的酒杯都摔碎了。
“女人就应该胸大屁股大,让男人看着赏心悦目,不然还能叫女人吗?”他晃着醉醺醺的身体,口齿不清地跟旁边的人说,“看看我们女队的那些姑娘,大腿肌比我的还发达,一个个都跟男人似的,送我都不爱要!”
夏缨不快地看着他。
谷成礼斥了他一声:“李常,别乱说话。”
“我没乱说话,聊天嘛,就是图个放松。”李常厚着脸皮笑道,“谷队,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等我们拿奖了,出名了,肯定大把的漂亮姑娘投怀送抱,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挑几个。”
他抬起头,目光迷蒙地扫视了一圈,忽然定在了夏缨身上。
李常龇牙笑了:“夏缨啊,长得倒是还不错,就是平时穿着打扮不够性感。你要愿意穿超短裙,哥哥就考虑收了你。”
叶一鸣额角的青筋一跳,从刚才李常说女队开始,他就忍着愠怒,此刻终于忍不住,捋起袖子想上前把他揍醒。
夏缨忽然伸出手,把他拦了下来。
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水杯,不卑不亢地冲李常走了过去,果断地倒在了他头上。
哗啦啦的水流沿着头发浇下来,李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醒了吗?”夏缨冷漠地看着他,“楼下就是商场,走啊,姐姐买条超短裙送你。自个儿回去偷偷穿,别出来丢人现眼。”
夏缨放下水杯,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常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在公共场合被一个女孩羞辱了?他心里窝火,要去拦她,却被叶一鸣和谷成礼等人钳制住。
夏缨关上包厢门之前,满脸都写着耻笑与不屑,更加刺痛了李常的自尊心。
男队包厢里又掀起了新一轮混乱,戚骁白仍然坐在原处,沉默地看着被夏缨泼光的那杯水。
嗯,是他的杯子,和他喝了一半的水。
他现在没水喝了。
戚骁白忽然站了起来。
混乱的包厢重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朝他看过来,不知道一直降低存在感的人为何突然有了动作。
戚骁白不慌不忙地走到李常身旁,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是来拿走水杯的时候,戚骁白忽然冒出一句话:“不去道歉?”
李常愣了一下:“道、道什么歉?”
“向夏缨道歉,向女队道歉。”戚骁白双手插兜,大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仿佛散发着危险的戾气。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知道戚骁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话少,大都是安静又低调地坐在一旁。
可此时此刻,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强大的气场压迫在每一个人头上,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却令李常忍不住冷汗直冒,仿佛他是个会吃人的魔王。
李常舌头打结,半天没说出话来。
戚骁白似乎耐心耗光,弯腰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向李常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去道歉,听到了吗?”
李常彻底醒酒了,甚至不敢和他深黑的眸子对视,颤抖着“嗯”了一声。
戚骁白拿着杯子重新坐回自己的小角落。
过了一会儿,包厢里才陆续有人说话,但大家都心有余悸,无法忘记刚才短短几分钟内戚骁白的变化。
至此,飞兔男队的车手们总算明白了,这个新来的主将只是不善言辞,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一直到十二点,他们才散场。
回到基地时,整个城市都已经入睡。
叶一鸣冲完澡出来看到戚骁白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一鸣安慰他:“李常就是欠,我都差点没忍住揍他,你别把这种垃圾放在心上。”顿了顿,又说,“虽然队里有他这样的智障,但不代表其他队员也这样,你放心吧,飞兔整体素质还是可以的。”
戚骁白仍呈打坐状,没吭声。
“不过夏缨今天可以啊,没想到她细胳膊细腿的还能这么强悍,真是人不可貌相。”
叶一鸣拿余光瞟他,发现他还是置若罔闻,便继续啰唆:“怎么说呢,我觉得今天正应了本大爷之前总结出的一个道理,表面温柔的女孩子内心搞不好可以徒手拆车。”
戚骁白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波澜,他眉头蹙起又展开,再蹙起,如此反复好几轮,终于侧过头,眸中闪着微妙的光。
叶一鸣看到他小心地舔了舔唇,正以为他要开启一个意义深远的话题时,就听到戚骁白以无比谦逊的态度问他:“女生吃醋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