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笔记小说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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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岁甲午,圣寿六旬有一,是为本命元辰,普天瑞应,不胜详敷。四海内寿臻百龄,奏请建坊以表熙朝人瑞者,如福建巡抚满公 具题德化县老人百岁,镇守宁古塔将军孟公俄洛 具题李三年百有三岁,直隶巡抚赵公弘燮 具题文安县原任副将马自新 妻徐氏百岁,江南巡抚张公伯行 具题山阳县张氏百岁,湖广巡抚刘公殿衡 具题江夏县欧阳氏百岁,陕西巡抚永公 具题醴泉县丘氏百岁,咸于甲午同登期颐,是寿域弘开之征也。又山东巡抚蒋公陈锡 具题李氏一产四男,若一产三男者甚多,是户口广裕之征也。再浙闽总督范公时崇 随驾热河,每赐御用食馔,内有朱红色大米饭一种。传旨云:“此本无种,其先特产上苑,只一两根,苗、穗迥异他禾。乃登剖之,粒如丹砂,遂收其种,种于御园。今兹广获其米,一岁两熟,只供御膳。”又有白色黏米,系树上天生一株,软滑似黍,不胶齿牙。此皆希世珍品,外间不独未见,抑且未闻。是草木休应之征也。咸据邸抄,未敢臆说。

汉军乡、会试屡行屡停。国初甲午准乡试,癸卯覆试,解元为镶红旗姚启圣 。己酉、庚戌后,三科乡、会俱行。丁巳,以用兵复停。自庚午、辛未复行至今。癸巳,万寿六旬,特开万寿科乡、会试。汉军广额,复准监生等应武乡试。从前壬辰状元麻勒吉 、乙未状元图尔宸 ,俱满洲试满文。近则满汉一体,文武兼收矣。

本朝汉军、汉人,一体简用,内外不分。近日惟科、道、部属小京官,汉军不占汉人员缺。康熙五十年间,汉军补汉缺者,大学士萧永藻 、吏部尚书桑 、兵部尚书孙徵灏 、刑部尚书郭世隆 ,侍郎、学士暨司道内升之京堂共二十七人,在外督抚共八人,可谓极一时之盛。

本朝文武并重,有以尚书补授都统,以侍郎补授副都统者;有以都统补授大学士,以公补授尚书,以副都统补授侍郎者。至于郎中、员外佐领世职,有时以武迁文,有时以文迁武,其文武兼管者比比而然。外官以督抚升副都统者有之,而武升文者甚少,近年惟福建将军金公世容 升闽浙总督,提督梁公 亦升闽浙总督,提督赵公弘灿 升两广总督。南巡时,张禹岩圣铎 以阿思哈尼哈番特授淮扬佥事,故余赠诗有“丞相亦曾为太尉,监司适合简将军”之句。再,汉人未有补旗缺者,近陕西总兵官、汉人何天培 补镶白旗汉军副都统,温州总兵官李华、 平阳总兵官王应虎, 皆汉人,俱升补福建驻防汉军副都统。提镇以文改者,张大理卿云翼 改江南提督,姚郎中 改湖广总兵官。圣朝简用,总以得人为要,固无分文武、内外及旗汉也。

张紫凝杓, 乃阿思哈尼哈番改授淮扬道佥事张禹岩圣铎 之长公也,已成丙戌文进士,因父故应袭世职,遂授为阿达哈哈番兼一拖沙喇哈番。父以武改文,子以文改武,事亦奇矣。紫凝原效力河工,承袭后仍赴河工。引见时,上念其父河上劳臣,惋惜者久之。又命赋诗、背诵古文,颇惬圣意,颁赐《渊鉴类函》、《佩文韵府》、《朱子全书》,共四十三套。以武臣而上蒙赐书,且如许之多,亦从来未有之异数也。

布政使升巡抚,衔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未有兼兵部衔者。先祖任布政使九年,屡推巡抚,蒙世祖皇帝特谕:“江南财赋重地,且叫他多管几年。”及推福建巡抚,奉旨:“刘汉祚久应巡抚,今已迟矣,着给兵部侍郎兼都御史职衔,二品服俸。”

康熙四十六年,圣驾南巡,予随皖抚军六家叔扈从。蒙圣恩垂问先大父闽抚右司马旧事,六家叔一一自从龙历任奏对详明。又问:“子孙居官几人?”予即膝行而前,跪于后,六家叔指名奏上。天颜有喜,赐御书“拊循江表”、“旧德贻谋”二额。谢恩毕,恭捧而出。陈相国廷敬、 查学士 见之,因谓曰:“‘拊循江表’,赐中丞公也;‘旧德贻谋’,此赐观察耳。”予方悟赐二额之意。因将“旧德贻谋”悬于京师西华厂之赐第,恭纪七律二章。悬额之日,都统李公林盛 在座,指示曰:“圣意不独奖励观察,今观察七孙渐次成立,天恩期许者至矣。真异数也。”诗载《葛庄分体》。

文武全才原不易得,如曹氏父子之春夏读书,秋冬射猎;傅奕之上马击贼,下马草露布;郤縠之说礼乐、敦诗书;祭遵之雅歌投壶;王阳明之较射,三发三中。此皆以文能武,以武能文,古今不可多见者。若习武者目不识丁,习文者力无缚鸡,未免偏废矣。本朝汉军文试先较弓马,武试俱考策论,监生准武乡试,武举准文会试。立法最善,自然奇才并出,而国家收得人之庆矣。

皇上祀祈谷坛,见卿贰及御史顶上嵌东珠,因其僭越,下部议。嗣后,各官七品、八品、九品加级者,顶带不准过五品;五品、六品不准过四品;三品、四品不准过二品;二品不准过一品。盖一品顶嵌东珠,二品大学士、尚书亦嵌东珠,三品红顶,四品蓝顶,各有等威,不准过也。今予降补佥事,实系五品,莅任后奉旨补给前江西按察使,诰命授通议大夫,故用三品顶带、坐褥,非敢僭也。

东坡云:“谪居黄州五年,今日北行,岸上闻骡驮铎声,意亦欣然。”铎声何足欣?盖久不闻而今得闻也。昌黎诗:“照壁喜见蝎。”蝎无可喜,盖久不见而今得见也。予由浙东观察副使奉命引见,渡黄河,至王家营,见草棚下挂“油炸鬼”数枚。制以盐水合面,扭作两肢如粗绳,长五六寸,于热油中炸成黄色,味颇佳,俗名“油炸鬼”。予即于马上取一枚啖之。路人及同行者无不匿笑,意以如此鞍马仪从而乃自取自啖此物耶?殊不知予离京城赴浙省,今十七年矣,一见河北风味,不觉狂喜不能自持,似与韩、苏二公之意暗合也。

衙斋署一联曰:“所到处随弯就弯,君其恕我;者些时倚老卖老,臣不如人。”细按之,不脱人我相,且有火气,不若督河右司马赵公世显 座右书“只如此已为过分,待怎么才是称心”。“如此”二字,有许多现在之富贵安乐在内;“怎么”二字,有许多无益之侈心妄想在内。二语殊觉谦退知足,无穷受享。

春日按部淮北,过宿迁民家,茅舍土阶,花木参差,径颇幽僻。主人叶姓,由博士弟子员而入太学者,人亦不俗。小园梨花最胜,纷纭如雪,其下西府海棠一株,红艳绝伦。因忆老人纳妾一绝:“二八佳人九九郎,萧萧白发伴红妆。扶鸠笑入鸳帏里,一树梨花压海棠。”不禁为之失笑。草堂中悬林良画,旁列一联“倚槛云来往,开帘花送迎”,系查声山学士 所书。一见姓名,如逢故友。声山于武林订交二十余年,今已下世,又不禁为之伤感矣。

江南、陕西、湖广省分太大,有上江、下江、湖南、湖北之称,故设两巡抚分隶其事,所属司道亦分为二。惟先祖为江南布政使司,则十四府四州俱属一司。先祖历任九年,任满后始分。

本朝易名之典最为慎重,非奉特旨还与他谥,不得与焉。阮亭先生详考开国以来谥法,附载张山来 《昭代丛书》,意盖有在也。后先生以大司寇致仕,未叨大典,友人及门私谥曰“文介先生”,以成先生之志。先祖以署国子司成从龙入关,改河间太守,历八闽开府,予告家居,卒后亦未与大典,同乡老友周侍郎亮工、 受业门人马中丞祐、 柯吏部鼎、 达比部 私谥“文肃先生”。

前朝有“三司”、“六道”之说。三司者,都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六道者,布司佐贰为左参政、右参政、左参议、右参议;按司佐贰为副使、佥事。都司管各卫操军、屯田,存寓兵于农之意,多以侯伯领之,故为三司之首。布、按驻札省会,参议、参政分守外郡,在省则管粮储、钱法等事;副使、佥事分巡外郡,在省则管驿站、学政等事。本朝兵制居重驭轻,分八旗屯住京师,分防各省。其都司止令佥丁运粮、催征卫课而已,迁转不过一游击衔,各道嫌其冗杂,去左右之名。外郡有守者裁巡,有巡者裁守,事权归一,操纵甚便,是三司止两司而六道止四道也。

明初每府设知府一员,同知一员,通判一员或二员,推官一员,幕僚则经历、照磨、知事、检校。知府统理一府各属州县诸务。同知则同知一府之事。通判专用朱墨笔佥判文牒,间有分管粮储、水利者,所以有二。推官专理一府刑名,清晨同坐大堂,率领各吏办理诸务。印封耳房库内,出入不由私衙。堂左为经历司,有印官名经历,事事必由经历,惟恐不足,又以知事一员佐之;堂右为照磨所,有印官名照磨,事事必由照磨,亦恐不足,仍以检校一员佐之。后渐不由旧制,率多分管,如清军、驿传、河防、江防、海防、捕盗、马政、巡盐、运粮、水利之类。丞、判各司其事,各有处分。推官专司刑名,兼管查盘。印则知府封掌,佐贰不敢过问。

国初少沿明制,近则推官奉裁,刑名总归知府。同知不知府事,通判不判文牒,惟署印、押粮、解饷以及杂差而已。至于司所幕员,但存经照,间有知检者,印归堂上,官亦虚设,亦不过听差而已。然在明朝,立法未尝不善,未免事少官多,十羊九牧,不若今之权归于一,不许掣肘之尽善也。

抚军张公伯行 ,乙丑进士,需次中翰。初任题授山东济宁佥事,升江南按察使,特旨以佥都御史巡抚福建。释褐后三迁而至开府,亦奇遇也。

宫保黄公大来 ,在督师李大司马之芳 军前历著战功,加左都督职衔。初任即授宁波总兵官,卒赠太子太保。

浙闽总制、大司马瑞图刘公兆麒 ,先任湖北抚军,其时中丞殿衡 尚为公子,读书楚署,及后历任湖北抚军。父子前后开府同在一地,已属可传佳话,后闻制府讣,暂归读礼,服阕,再补仍抚湖北,是趋庭游宦三驻楚焉。又中丞先由陕西大参升江苏藩司,其时署理藩篆者则苏松粮道乃兄殿邦 也。二公为同胞兄弟,中丞嗣于伯隶旗,故旗籍,而少参则宝坻民籍也。以嫡亲手足接受交代一月有余,彼此俱用文移往来,亦一仅见者。中丞之公子嵩龄 与其师夏慎枢 同中顺天乡试,刘于癸巳,夏于壬辰,俱成进士,又馆选同为翰林,岂非可传之盛事哉?

李梯云检讨天祥 云:“永年张五美生于嘉靖甲寅,中于万历乙酉乡试。其子鸿基生于万历甲寅,中于顺治乙酉乡试。”

翰林学差典试赴湖广者多不利于榜眼,辛未榜眼吴永年 、甲戌榜眼顾书宣图河 、丁丑榜眼严宝成虞惇 俱卒于楚。京师烂熳胡同亦不利于榜眼,居停而卒于其地者:戊辰榜眼查荆川嗣韩 、丙戌榜眼吕无党葆中。

于勤襄公成龙 以大司马、大中丞总督河道。公文武全才,经济勋业,赫然一时。大驾西征时,公总统督运,军储充裕,圣心宠眷,功勒旂常,朝野倚重。然而治河非其所长,所谓人各有能有不能也。公赴河工,题带人多不谙河务,乃以顺天府丞徐公廷玺 副之,两不相下,议论参差,权难画一。公以勤劳致疾,不终事而卒于官,时论惜之。上念东南民生运道,特简遂宁先生加宫保大司马治河,而副总河报罢。先生辛勤况瘁,事事仰遵指授,历九年河工告成。昔之泽国,今变桑麻矣。排淮泗而注之江。上古淮泗并未入江,明永乐间罢海运,命陈平江伯瑄 开通运道,由江南、山东、直隶直达京师。淮泗之水,以三分济运入江,七分敌黄入海,此老生常谈所云“以河治河,不独去其害,而且资其利者”是也。即潘季驯先生《河防》一书,其中亦有词不能达意处。在治河诸公,无不知蓄清刷黄为要,然此四字有无穷经济、无穷学问,非细心体认、因时应变者不能也。天府金钱糜费固不可太省,亦不宜必身历其事久而且熟方知其中关键。余随遂宁先生数年,见其不避风雨,相度形势,可谓精详之甚,犹虚心访问,择善而从。同事者淮扬李佥事梅、 湖南刘少参光业 先为桃源同知者、接任之桃源孙同知调鼐, 皆蒙遂宁先生驱遣,颇为历练老成,可惜俱下世矣。今我辈随右司马、中丞赵公恪守成规,保固无虞,虽遵圣主指授,感河伯效灵,而遂宁先生垂创之功莫大焉。

浙江卞布政使永誉 升任福建抚军,初莅,八闽制府兴公永朝 同将军、都统诸公皆郊迎,相见欢洽。既别,卞公减驺从,乘四舆,仍用藩司仪注,持升任布政使手摺,坐官听候见。制府谢不敢当。盖浙、闽二省皆制府所统辖,其先为属吏也。公谦退自下,时论以为得体,故益称和衷焉。先时,有藩司某内升通政司,闻报即用大银台仪注,鸣锣开道,往拜抚军,乘舆直入仪门。抚军笑而优礼之。随亲盘司库,题参亏空甚多,不独落职,几毙狱中。又河南一副将,当新定文武相见仪注时往谒抚军,公然鸣锣直入辕门,至仪门下马。抚军不加拒绝,即待以新仪注之礼。及散饷届期,乃令监放官备加搜剔,凡私占影射俱开虚冒兵饷,题参正法。斯二事,虽抚军器小,而亦可为无礼肆纵者戒也。予昔待罪西江,稔抚州太守张伯琮 之才守,遂荐举卓异。张君感余知己,愿执弟子礼。今已升任河南臬司,而余已左迁监司,然时通书问,犹用手摺称门人,则过于谦抑矣。

居官固宜清正,亦须和平。倘一偏执,则处事不能周详,人情难以通达,未免美中不足。古田余祭酒正健 家居,奉特旨督学江南,时先君以遗爱未泯,士民感颂不忘,请祀名宦,已由府申司,例必学院批允方可遵行,道路相传。余公严厉,不独不可干之以私,即往来书函亦难轻投。予自念今皇上忠孝作人,而余公读书君子,未有不以忠孝宅心者。予修禀揭,直投上请,即使撄怒达诸九重,为亲受过自甘不辞。乃余公竟答一函,不但如我所请,而且词语谦逊,始知真清正者未有不和平者也。昔先祖闽抚中丞公前任江南通省布政使,士庶迄今家尸户祝,吁前督学请祀名宦,乃托词“历年久远,无从稽考”。揆其意,非出固执即存私念,且不喜扬人之善。此等品行,较诸清正和平者,何啻霄壤。适翠华南巡,叨赐御书“旧德贻谋”。“旧德”者,先祖之勋业也。督学闻之,索前案,即促举行。然祖父前后同宦江南,先祖崇祀江宁,先君崇祀宁国,均隆典礼,亦何幸也。

官制有名似小而位甚尊,职掌之事权最重者。有名极清雅而品秩最卑,所管之事亦极琐细烦冗者。有名虽武职而专司地方事务,名若文职而所司全非文翰者。如侍郎名似郎官,乍闻似非显职,然古制已有门下侍郎、凤阁侍郎,爵位尊崇。今六部侍郎亚尚书六卿一阶,在外则为总督,何其隆也。典史,一县尉耳,何以得此佳名?即列之内阁、翰林院、詹事府,谁曰不宜?乃品则未入流,所管皆民间细事,多吏员除授。京都分五城差御史巡察,所属有兵马司指挥、副指挥,所管皆命盗、词讼诸事,全与兵马指挥之名不合。銮仪、卫治仪、正王府典仪,其名亦似文职,而所司卤簿弓马之事,升转俱属武阶,相沿既久,皆习焉不察矣。

定制,官民凉帽俱戴纬缨,惟雨天戴犛缨。今戴犛缨者众,取其便易省事且惜费耳。

朝衣、公服俱用补子,绣仙鹤、锦鸡之类,分品级大小,即以鸟纪官之义。常见福清叶相国向高 集内有“钦赐大红纻丝斗牛背胸一袭”。背胸或即补子也,如妇人之首饰曰头面,半臂窄衣曰背心。不然,则“补子”二字何所取义?

衣服上所织四爪者谓之蟒,民间通用五爪者谓之龙,非奉钦赐暨诸王赏赉不得擅用,此定例也。又红绒结顶之帽、四面开衩之袍,俱不得自制。近见五爪龙、四衩袍穿者颇多,人少为注目,即曰某王所赐,无从稽考,听之而已。

古冠 缨,即项下绊带也。有明纱帽头巾各制,贵贱悬殊,见诸画像,传之梨园,乃俱不用带。今则草凉帽如箬笠,皮暖帽如毡笠,上加红缨,而于帽檐下俱缀以带绊,犹追古制。古人结袜用带,太白乐府“燕南壮士吴门豪”一首名《结袜子》,张释之为王生结袜。今则冬以布装棉,夏以葛装麻,甚且侈以绫锦纱缎,多不用带结矣。古今制之不同如此。

陕西以羊绒织成者谓之姑绒,制绵衣,取其暖也,今则制为单袍。纱取其轻,暑服也,今则制为绵袍绵褂。比比皆然,习以为常。谚云“有 者无 ,无 者有 ”,意指此乎?俗字本氄字音冗

缎与 同多贯切,音段,履之后帖也。今厚缯通名曰缎,有五丝、八丝、内造、汉府、官素、平花、帽缎、闪缎、倭缎各种,花纹颜色随时变幻,亦穷工极巧矣。前代惟绫锦、绸罗、刻丝、衲纱之类,至于缎,不独未见,亦未闻也。近由东洋入中国者,更有羽缎、羽纱、哔叽缎、哆啰呢,据云可为雨具,试之终逊油衣,其价甚昂,亦前代所未闻者。

古裘有五:大裘、黼裘、良裘、功裘、亵裘。大裘用黑羔皮为之,王者祀天之服。缁衣羔裘,朝觐用之。《郑风》云“羔裘豹饰”,大夫燕居之服。近日不独不以豹饰,而大夫多不羔裘矣。间或服之,惟领与袖或饰貂,或饰狐,或饰银鼠之类。而晏子一狐裘三十年,疑用全狐。今服全狐者少。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近之狐腋尽人而裘矣。当年孟尝君之狐白裘,即集狐之白腋也,俗名“天马皮”。又集项下细毛深温黑白成文者,俗名“乌云豹”,甚暖。其腿里一块黄黑杂色者,集以成裘,俗名“麻叶子”,亦暖。至于全白狐皮,则粗冗不堪。又有玄狐一种,定例止准官一二品以上者制为帽,上赐居多。若口外严寒出差者,亦准为帽,虽名玄狐,其实苍白色者居多也,如高昌国贡唐太宗玄狐裘,今亦难得。苏季子黑貂裘敝,古人贵重貂裘,近日稍丰裕者即衣之,定例四品以上始用,何其僭越也。若上元夫人之青毛锦裘,汉武帝之吉光裘,程据之雉头裘,张昌宗之集翠裘,南昌国进浮光裘,司马相如之鹔鹴裘,度安之紫绨裘,止存其名,不知为何物矣。更有猞猁狲一种,轻暖华美,貂裘之外无出其右,所谓“胭脂雪”者,想即此耶?侍卫制为朝衣,诸王制为坐褥,而定例亦四品以上始服,近亦僭越矣。又灰鼠一种,最宜于秋末冬初及南方不甚苦寒之地,迩来颇多。至于毛之白者名银鼠,康熙初年尚少,其价甚昂,近不独多,而且贱矣。又以獭皮为深衣,可御雪,可当衾裯,粗而重,贱者之服,亦亵裘类也。缁衣羔裘,黄衣狐裘,取其表里如一。“羔裘玄冠不以吊”,言衣冠俱黑色,古之吉服也。是古之羔皆用黑者,而今则纯白矣。何古之黑者多而今之黑者少也?或曰:“当日之黑羔,安知非如今日之染狐皮、染银鼠耶?”为之一笑。羊皮贵羔而贱老,人皆知之,独口外则不然。有皮软而毛长者,俗名“麦穗子”,言其毛长如麦穗也,口外风高,非此不足以御之。虽公卿贵官至彼,貂裘之上亦必覆此一件,取其毛大压风也。内地亦有此种,不如口外者佳。

腰带古以革为之,名曰鞶带,又谓之鞶革,自天子以至庶人皆用之。后世用丝带,以玉、犀镶嵌,束于丝带之上,即玉带、犀带也。本朝按品级有嵌宝石之玉,以及金银、玳瑁、明羊角、乌角之类。另制成镮,以软丝带贯之,天潢束黄丝带,觉罗束红丝带,有特赐黄带者。公卿以下多束蓝丝、青丝带,间有石青油绿织金者,无甚关系。守制者则束白布带。皆所以分尊卑、别等威也。带镮先用左右二块,系以汗巾、刀觿、荷包等类,即古人无所不佩之意。荷包疑即夹袋也,专为收藏字帖之用。后增前后二块,不过饰观而已。又单用腹前一块,带不用长穗垂下,以铜铁镀锼金银或牙骨、角石之类,制成二块,扣而为一。此惟于春夏之亵服甚便,非常服也。

戴孔雀翎,所以壮军威、分近侍也。《分甘余话》所载,本朝侍卫皆于冠上戴孔雀翎,以目晕之多寡为品之等级,武臣提督及总兵官亦有赐者,后文臣督抚亦或蒙赐,得之者以为幸。是已,然总未分晰详明。《大清会典》所定,贝子戴三眼孔雀翎,根缀蓝翎;镇国公、辅国公戴二眼孔雀翎,根缀蓝翎;内大臣、一等二等三等侍卫入内大臣、额驸、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前锋参领、护军参领、诸王府长史、一等护卫戴一眼孔雀翎,根缀蓝翎;贝勒府司仪长、王府贝勒府二等三等护卫、贝子公府护卫及护军校俱戴染蓝翎,内外额驸俱不许戴;诸王府散骑郎有阿达哈哈番以上世职许戴一眼孔雀翎,根缀蓝翎,其余虽加级不准戴;再查各省驻防之将军、副都统并督抚、提镇蒙赐孔雀翎者止戴一眼。

本朝帽制,凉帽以德勒苏草细织成面者为上等,次等用白草,内以片金或大红缎绸、各色纱缎为里,名曰“帽胎”,上覆以大红绒线纬缨,王公卿大夫士庶皆戴之。雨用藤织成胎,上覆以茜红西牛尾拣毛为缨,而皆名曰“纬笠”。有用藤竹麦秸织成,有檐出外周围者,名曰“台笠”,此贱者所戴以遮日色者。考帽自汉以来已有之,邓通之黄帽、管宁之皂帽、李晟之绣帽、沈庆之狐皮帽,即今之暖帽也。今之暖帽以貂为贵,次有染银鼠、染黄鼠以为帽檐者,贵贱皆戴。至于玄狐则有阶级矣,若长孙无忌之浑脱以乌羊毛为之。羌服之席帽,晋人之白接䍠,皆以羊毛为之,即今之毡笠、毡帽也,式虽不一,而帽之名则同。

商丘太宰云:“骨董虽小事,却有分别:看字画,经纪不如士夫;看铜玉器,士夫不如经纪。”此语诚然,今以二事验之。昔经纪持字画数轴求售,内一轴为米元章书。经纪极赞其真,即坐客亦共诩不置。予哂之,众哗曰:“无论米字逼真,今不能及,即伯生、匏庵、石田所跋,亦非近代手笔也。”予曰:“诸君未审耳。此轴所书之诗,乃国初广平申凫盟涵光 《铜雀怀古》之作也:‘漳南落木绕寒云,野雉昏鸦魏武坟。不信繁华成白草,可怜歌舞嘱红裙。西园乱石来三国,古瓦遗书认八分。七十二陵空感慨,至今谁说汉将军。’”检申集示之,愕然。此经纪不如士夫也。一故中丞张公 之侄见贻铜器一具,赠以十二金,欣然而去,置案上为镇纸用。偶来一经纪,把玩不释,询其何以,曰:“此压绣也,宫中用以压彩刺绣耳。予昔以此物货某中丞,得重价。此毋是耶?”予颔之。此士夫不如经纪也。太宰洵博古矣,但云“字画之佳者,虽黑暗处闻其气味,摹其绢素,即知真赝,不必细看”,此语未免英雄欺人。

生平最爱赵字。式古堂所云:“苏黄米蔡,在宋则为大家,以晋人视之,犹是雕虫小技。惟子昂直追先辈,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余家藏颇多,自处郡回禄后尽成灰烬。其后再为搜求,止得前、后《赤壁赋》二幅、《千字文》一卷。两赋于南巡时在扬州行宫进呈,天颜有喜。今所存者,惟《千字文》而已。陈子文太守弈禧 临摹不忍释手,跋后百余字。

附陈子文跋 昨在黔中题文敏《假山诗》,谢不敢而不能,展观形秽,至今犹愧。戊子十一月朔,葛庄观察出示此卷属题,谢不敢而又不能,遂附鄙语于后。考文敏书《千字文》真、行、草各体甚多,亦有见于《停云》及《国朝法书》者。又六体真迹,今在曹待诏秋浦处,蒙赐自内府。荒陋失学,宝墨琳琅,皆得流览。今日复玩妙迹,结撰之精,运用之变,且有出所见之数本。此与肃府旧刻笔意相似,反复寻味,海内之至宝也。或曰“赝者双钩”,此怀元章狡狯之心,何足信哉!

附自记 松雪墨迹,予旧多收藏,惜处署祝融之后灰烬无遗,为生平恨事。今阅此卷,回忆种种似不及此卷之妙,即《洛神》善本,式古堂取赋中语称其“瓌姿艳逸”,王孟津跋云“鸾飞蛟舞,得二王机神”,鄙意揣摩,犹觉彼肥媚而此遒劲也。昆阳为东瓯末邑,此卷流传民间,湮没已久,未经名人题跋。或曰:“为有心者割取,亦未可定。”余观察浙东时于无意中购之,如获拱璧,日夕临玩,觉神采奕奕,直追先晋,不禁眉宇飞动。固予之幸,亦翰墨之幸也夫!

高韦之佥事其佩 留心绘事,能以指头作画,别开生面,超越前人。因赴温处观察任,道出袁浦,余以匹绫长二丈许必索画尽。韦之笑,呼童子研墨盈池,以指蘸墨,云飞风动,转瞬而成,山石木树、水藻残荷、禽鸟鱼蟹,穷工尽致,真绝技也。后海宁陈子文出守南安,便道见过。子文书法,无出其右者。余以画索题,子文走笔即书。高画陈书,洵称二妙。又系原属本支,无双绝艺乃出一家,诚熙朝之宝物也。今子文已下世矣,可胜浩叹!

附陈子文跋 历代以来名家既多以指为之,自我弟韦之使君始,人物、花木、禽兽、草虫,不假思索,骈指点黟,顷刻数十幅,随意飞动,无不绝人。万象罗于心胸,天地集于腕下,此造化特钟异人也。在京师居相近,又本宗昆季。戊子仲冬赴横浦,过淮堧,葛庄观察索跋。公诗妙擅海内,涵汇渟蓄,无所不有,发之吟咏,自足尽其变,何待小言之戋戋也。

刑部主事伴阮兄源, 河南祥符人。余祖籍亦祥符,同县同姓,因以兄弟称,长枕大被,不异骨肉也。兄性聪慧纤巧,迥异常人。其字怪僻,自言融会诸家,独成一体,殊有别致。画则挥洒数笔,生动酷肖。诗不多,亦不存稿。曾记《邯郸道上》一绝:“风雨邯郸道,纷纷利与名。黄粱知大梦,千古一卢生。”至制作之巧、赏鉴之精,可称绝伦。自制清烟一种,商丘太宰以为在“寥天一”、“青麟髓”之上。又能于一笏上刻《滕王阁序》一篇、《心经》一部,字画崭然。在内庭供奉时,呈样磁数百种,烧成绝佳,即民间所谓“御窑”者是也。内庭制作,多出其手。太皇、太后加徽号“龙宝”暨“皇贵妃宝”,余亲见其拨蜡送礼部,非大手段能之乎?所藏骨董,皆人所未见之物。未几,卒于京。皇上遣内大臣包衣昂邦奠茶酒,侍卫送柩出章仪门,赐金驰驿,为一时光宠。所惜无子,制作不传,骨董散失。近日所用之墨及磁器、木器、漆器仍遵其旧式,而总不知出自刘伴阮者。空费一生心思,呕血而终,乃不得与“东坡肉”、“眉公饼”并传于世,悲夫!

有人持玉杯质之伴阮兄,曰:“此‘一捧雪’也。”同为赏鉴,兄曰:“玉情果美,水色亦佳,好玉杯则有之,‘一捧雪’恐未也。”余曰:“不知是莫太常家藏,是莫成所伪造者?”为之一笑。后据杨次也太守云:乃祖雍建 为少司马时曾见之,气魄甚大,情色俱美。主人曰:“此真‘一捧雪’也,当于日下观之。”因持向墀下映日细看,杯内雪片纷纷如飘拂状,以是知真赝有别而命名不虚也。

伴阮兄有奇石,高尺余,山峰透露,对面可以见人。山腰白石一段,视之如云,白石内又有青石一条,如龙形,头角宛然。因摹入纸幅,名《青龙白云图》,悬玩不置。又有蜜结伽楠,长二尺,厚一尺,温润芬馨,迥异众香。雕成诸葛枕式,云枕此可免小遗,试之果然。后俱为逃奴窃去。范谈一侍讲光宗 云:“康熙四十年,侍直南书房,见高丽国进人参四枝,盛以漆匣,精工华丽。少顷内侍收进,遇熊相国赐履, 稍为启视,出语曰:‘其形似人,所谓人参也,扁鹊之语诚为不谬。’天颜有喜,谕云:‘四十年来止见此四枝耳。’”

方竹产于天台山,古人取以为杖,雅甚。相国王公 督学两浙时,试题有《方竹杖歌》,余以台州司马摄府事走笔应之,王公谬为许可。诗载《分体》中。

镌图章以青田石为佳,而青田石又以洞石为第一,他产不及也。石俱在溪中,戽干溪水乃得石块,质颇燥硬,止可琢瓶尊杯斝之类。所谓洞者,又在水石之内,如石之有玉,不可多得。若灯光石者,尤为不易。予待罪括州时曾鸠工采取,数月无一佳洞。或曰:“皆为匠人窃去。”但地方多一土产即多一累,恐贤有司亦不乐有之也。

余得痔成漏,有五管,楚甚。延兖州魏老人医治,早用烟熏,晚用水洗,俱平常痔漏药料,惟上药密不示人。上药之法甚妙,用鹅翎管,药实其中,管后一孔如针大,由后挤药如一线直入管中,盖之以膏,七日而愈。

野荸荠杵碎取汁,澄粉,少加冰片,以之点眼,去翳甚效。

戊午停科后,余遂弃举子业,同学者尚有三人,查荆州嗣韩 、沈古培心杨 、钱玉友良择 仍读书寒家之无倦轩。荆州素怯弱,余尝劝慰曰:“子病至此,尚五夜吚唔,何急功名而薄性命耶?”答曰:“吾非不知,曾梦神人示之以诗,有‘五色云中第二名’之句,是以恋恋,冀其一验耳。”后果以五经乡荐榜眼及第。古培,平湖人,北闱不第,就试浙省,体肥畏热,坐轿号中不能堪,出场即卒于龙门外。余适兼摄杭篆,为之经理其丧。玉友累科不第,留羁京师。余佐台郡时,答书犹有句云:“人从杨柳烟中去,书自桃花洞口来。”嗣后音问遂绝。余以引见赴京,遇查声山学士,云久已削发为僧矣。

秋闱省试,内外帘官各有所司,自初六至十五,凡十昼夜,诸务冗杂。外帘之监临、提调、监试群公,无片刻之暇,恐少懈即有舛讹,惟赏月后稍安适也。头场毕,内帘主考率同考官传点催卷,然一时誊录不及,盖彼在内空闲也。过中秋,频频解卷,内帘渐次冗忙,而外帘又闲矣,惟清晨开龙门、各属谒见、收发文牒,此外一无事事,由月半至月初,颇觉日长似岁。己卯监试浙闱,中式诸君以余稍知文墨,修通家之谊甚恭,如查德尹嗣瑮 、高巽亭 、许莘野 、盛紫翰弘邃 。在诸君雅意堪嘉,而余则谦退未遑也。

彭泽刘参政 ,未遇时落拓武林,徘徊湖上。一日,祈梦于少保庙,梦少保拱手者再,以米一勺置诸掌中。醒来大恸,以为他日必乞食也。后赴广西傅将军军前,招抚有功,议叙补授浙江粮道,始悟少保拱手者,敬公祖也,以米置掌中者,掌粮储也。

广平秀才马振古,老不应试。其子初入泮,望中甚切,除夕卜灶镜听,俗所谓“瓢儿卦”也。出见妇人,亟问曰:“我于何年得中?”答曰:“驴子骑人那一年。”意以为必无之事也。一日郊行,见驴生驹,其主负驹而归,喜曰:“此非驴子骑人耶?”即售田治装,趋赴秋闱。振古闻子售田,以为必偿赌负,特借应试之名耳,怒甚,欲追而责之。渐至良乡,同试者劝止,且曰:“今文宗大收,君老手宿学,曷亦一试棘闱乎?”振古笑而从之。是科父子同榜,真奇验矣。诸同榜者称振古为“年伯”,谓其子为“同年”也,其子亦称诸同榜者为“年伯”,谓其父为“同年”也。一夕宴集,有友笑谓曰:“今科乔梓,定同连捷。傥仅捷一,所愿在谁?”振古沉吟良久,曰:“豚儿尚幼。”众为哄堂。

测字起于观梅,虽易数中小技,然有奇中而名达九重者,如宋谢石辈自不多遘。近今卜肆亦复谈言偶中,休咎立应如响,姑识见闻所及者数则,更足起发后人。有书“字”字请测者,一审视即拱让曰:“是一位现任宰官,在内则都察院,外则按察使。盖上为‘宪’字头也,但下‘子’字属地支之初,是新迁转耳。恭喜必得!”又问地方何如,答曰:“总在好的一边,以‘子’字为‘好’字之半也。”临别,其亲私问曰:“亦有不利者乎?”答曰:“‘子’为‘一了’,只恐此任不能迁转。”既而信然。一人书“文”字问讼事,测曰:“吝不成吝,凶不成凶,此事即当解矣。”问何日可解,测曰:“今日何日?”曰:“十五。”测曰:“再六日必解。”果符所言。问何以知六日也,测者解曰:“以十五加六为廿一日,‘昔’旁加‘文’为‘散’,是以知之。”入夜,人来请测,不及书字,时已戌时,即口占“戌”字以请。问何占,曰:“欲有谋耳。”测曰:“不可直向彼言,须转一湾,其谋可遂。”盖“戌”字一点转湾即为“成”字也。一人失马来,书“竒”字,测曰:“必不得矣。”以为无“马”在旁则“骑”不成,但立可耳。乡试后,一生书“花”字决去取,测曰:“必中无疑。恭喜廿七名,已有人在寓报矣。”以“花”字分为立人廿七也。归寓果然。其人嗣后复书“一”字问终身,测曰:“廿年内官可至五品。”问有几子,测曰:“三子。”问寿几何,测曰:“七十之外,不能八十耳。”细询其故,以“一”字可加“三”字,故生三子;复加二竖乃成“五”字,故廿年可至五品也;“一”字,二三四五六七皆用,至“八”字则不用一横,故寿至七十以外即止耳。一太守书“識”字请测,测曰:“文头武脚,若非决狱理刑之方面有司,即属乌台兰垣之喉舌近臣。”应曰:“知府。”以“識”字与“職”字相类,故知为官;而落笔先成“言”字,遂云然也。曰:“今任几年?”应曰:“已任五年。”曰:“满六年便丁父艰。”以中有小“六”字,“一”字为“丁”字之头,日为父象,故知其丁父艰也。戈属武,但服阕之日不补文官而补武官,殊不可解。后果丁艰,起复,适世职缺人,乃补阿达哈哈番,奇验如神。但测字须矢口而出,得先天之气,稍加转念即落后天,便不准矣。

生平不喜结盟,盖朋友为五伦之一,朋友甚亲,何用弟兄之名乎?故作《结交行》,有“嗟此纷纷假弟兄,五伦忘却真朋友”之句。忆为处州太守时,僚友八人既集,飞马相招,至则诸君坐次序齿不序爵,心窃异之。年最长者扬言曰:“今日之会欲结异姓兄弟耳,君意何如?”余唯唯。因思宦途畏险,一拂其意则不合时宜,勉强从之,至今犹悔也。

仕途中交际必委用家人,然最有关系。盖伊给事左右,窥伺意旨,容易作弊为奸。其于事务,金帛固所不免,未闻于诗文投赠亦恣肆需索者。甲子,予谒王新城阮亭先生,以《葛庄诗集》呈教。先生一见,极口称赏,自许作序见贻。越月往领,阍人辞以未就。适先生以宫詹奉命秩祀南海,私计先生王事匆迫,必无暇及此,不知其脱稿已久而家人辈匿为奇货,横索多金。予与先生文字交,若贿而得之,不几污先生之清白乎?迨祀毕先生回都,踵门往候,入座即道:“前序因行急,殊觉草草。”予谢:“尚未颁发。”先生怒诘家人,随检前序见付。别后闻即重惩之矣。

阮亭先生一日偶过荒斋,见几上删订诗草内《二疏故里》一绝,自批“删”字。先生云:“此真唐音也,何以删为?七绝易于尖新,最难浑成,如此作句调和雅,意味深长,恐全集中未易多得,宜存之。”诗云:“旷怀真足古今师,七十人当致仕时。更为子孙谋远大,不将养老赐金遗。”

予祖籍开封,历年既久,宗人多居旁邑。新郑六弟又仲远来,相候起居毕,即讯家中安吉近况。弟曰:“老母前患背疽,得一传方,服之而愈,今年八十有七,康健如旧。又弟妇久病经闭,形容枯槁,殆不可活。闻有荥阳张广文者能治奇疾,延之诊视,命服丸药,渐至平复,肌肉再生,可称‘白骨回春’。更有奇者,家居北楼上祀祖先,所有薄蓄皆积于上,不意为不良者窥探,纠党二十余人,持械燃炬排 而入,直趋楼所。家人咸惊避,惟听其去取而已。群盗方入室登梯,乃忽火炬扑灭,尽行狼狈而出,兽奔鸟散。岂祖宗之灵为之默佑耶?抑或有神焉呵护驱逐耶?俱不可知,独恨不能向盗者一问何所见而踉跄奔逸也。此三者皆不幸之幸也。”予因索二方,附记于后。

治发背方 用头发不拘男妇者一把,入真麻油一碗,将头发熬化,令病人饮之,则毒气渐消,不致伤生。

治女子经闭、形容枯槁 何首乌、半斤切片,用黑豆拌,九蒸九晒为末,用人乳浸,不计次数,晒得一斤重 。怀熟地、四两 。红花、五钱,酒洗 。鹿茸、五钱,酥油炙 。当归,四两 。共为末,用拣麦冬六斤熬膏,入炼蜜少许,和为丸,如梧桐子大。每服二钱,渐加至五钱。

新郑高相国文襄公 ,其兄南直操江巡抚 ,乡人皆称为“都堂”,生来状貌迥异常人,而举动行事有堪绝倒者。自幼即遍体生毛,年十八,髭须满颊。就童子试,文宗见之,笑曰:“汝可归家抱孙矣。”答云:“童生年实弱冠,不幸须髯如戟,此父母遗体耳,奈之何哉?”试既不售,归家遂去髭须,戴小帽,着大红袍,骑马遍历街市,使家人前导,令直呼曰:“不进学的高大胡子,欲学状元游街,岂不可羞!岂不可耻!”从此奋志。夏日就池边苇窠旁读书,蚊蜢小虫遍体,家人辈见之,劝其少息,为之频加拂拭。乃曰:“毋拂为也。此不上进之贱皮肤,正该蚊蜢作践耳。”勤学苦志,遂连捷南宫,历官大中丞、南直操江巡抚。莅任后,适大盗反狱,闻报即赤体率抚标官将兵卒往捕,群盗敛手受缚。讯之何以不斗就擒,盗曰:“见一天神,遍体如丝悬挂,火焰光生,心胆俱碎,是以不敢动手耳。”盖抚军遍身赤毛,每夜卧则红光罩体,家人窃窥见一大猪鼾睡于旁,巫者以为室火猪降生。语近荒唐,岂其然乎?明时官制,操江例当巡视各郡,所至行台,每责巡捕官。巡捕官患之,贿请于用事之家人,曰:“无他,因食不饱耳。”教以当如是则可邀免。既驻宿,即如家人言呈送酒筵一席,复令人抬极熟猪首一盘、馒首馎饦数十枚、烧酒巨瓶皆极热,从抚军前过。闻其馨香,即问曰:“此何为者?”禀曰:“犒从。”抚军曰:“如此好物,不敬老爷,反赏下人耶?”令列席前,手拈而食,大杯倾酒,顷刻俱尽。方就筵而坐,诸凡添换不遗余沥,乃不复责巡捕矣。食量之大可敌十人。一日,属下新任知县禀谒,少年进士,服饰华美。见其所戴纱帽外织马尾,内炫金丝,光彩耀目,怒诘之:“此帽何来?”答曰:“京师新兴。”大怒曰:“我也与你个新兴!”命隶役杖之。知县窘甚,再三恳求,免冠谢过方免。知县忍而衔之,未几行,取台中特疏列款揭参。时弟文襄公当国,按其奏章,星夜遣人至皖城,令其以病请休,庶可保全。抚军见弟手书,怒谓家人曰:“你相公叫我致仕,难道他要做官,便不许我做官么?他道他宰相大,就不知哥哥还大!看我打得他宰相打不得他宰相!”如此固执,文襄无奈曲全,令归林下。罢职后,日惟与一老友象戏以自娱。一日,忽入内久不出,老友馁甚,又不可归,告之家人。家人禀曰:“某相公饥甚欲归耳。不然,当吃午饭矣。”叱曰:“吃甚午饭,你叫他去吃那当头炮!”盖自忿屡局败北也。其可发笑者甚多,六弟又仲为言数则,因志之。寒家新郑一支与高府屡世姻娅,故知之如此。

本朝己未召试博学鸿才,最为盛典。康熙十七年正月二十三日,上谕谕吏部:“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润色词章,以备顾问著作之选。朕万几时暇游心文翰,思得博洽之士用资典学。我朝定鼎以来,崇儒重道,培养人才,四海之广,岂无奇才硕彦、学问渊通、文藻瑰丽可以追踪前哲者?凡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不论已未出仕,着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将亲试录用。其余内外各官果有真知灼见,在内开送吏部,在外开报于该督抚,代为题荐,务令虚公延访,期得真才,以副朕求贤右文之意。尔部即通行,传谕遵行。特谕。”嗣内外荐举到京者五十九人,户部给与食用。十八年三月初一日,除老病不能入试外,应试者五十人先行赐宴,后方给卷,颁题《璇玑玉衡赋》、《省耕二十韵》,试于弘仁阁下。试毕,吏部收卷,翰林院总封,进呈御览。读卷者,李高阳相国 、杜宝坻相国立德 、冯益都相国 、叶掌院学士方蔼 。取中一等二十名,二等三十名,俱令纂修《明史》,敕部议授职衔。部议以有官者各照原任官衔,其未仕进士、举人俱给以中书之衔,其贡监、生员、布衣俱给与翰林院待诏,俱令修史,其未试年老者均给司经局正字。圣恩高厚,再敕部议。部覆奉旨,邵吴远授为侍读;汤斌、李来泰、施闰章、吴元龙授为侍讲;彭孙遹、张烈、汪霦、乔莱、王顼龄、陆葇、钱中谐、袁佑、汪琬、沈珩、米汉雯、黄与坚、李铠、沈筠、周庆曾、方象瑛、钱金甫、曹禾授为编修,倪灿、李因笃、秦松龄、周清原、陈维崧、徐嘉炎、冯勗、汪楫、朱彝尊、丘象随、潘耒、徐 、尤侗、范必英、崔如岳、张鸿烈、李澄中、庞垲、毛奇龄、吴任臣、陈鸿绩、曹宜溥、毛升芳、黎骞、高咏、龙燮、严绳孙授为检讨,俱入翰林;其年迈回籍者,杜越、傅山、王方穀、朱钟仁、申维翰、王嗣槐、邓汉仪、王昊、孙枝蔚俱授内阁中书舍人。猗欤,休哉!抡才之典,于斯为盛。其中人材、德业、理学、政治、文章、词翰、品行、事功,无不悉备,洵足表彰廊庙,矜式后儒,可以无惭鸿博,不负圣明之鉴拔,诚一代伟观也。而最恬退者李检讨因笃,于甫授官日旋陈情终养,上如其请,命下即归,更能遂其初志。无如好憎之口,不揣曲直,或多宿怨,或挟私心,或自愧才学之不及而生嫉妒,或因己之未与荐举而肆蜚谗,一时呼为“野翰林”,其讥以诗曰:“自古文章推李杜,高阳相国霨宝坻相国立德 。而今李杜亦稀奇。叶公蒙懂遭龙吓,掌院学士方蔼 。冯妇痴呆被虎欺。益都相国溥 。宿构零骈《衡玉赋》,失粘落韵《省耕诗》。若教此辈来修史,胜国君臣也皱眉。”又纂“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为“灶前生李,周吴阵亡”。笑谈更属轻薄,故不附入。

附李检讨《奏疏》 奏为微臣母老多病,独子万难远离,泣血陈情,吁恩归养事。臣窃惟幼学而壮行者,人臣之盛节;辞荣而乞养者,人子之苦心。故求贤虽有国之经,而教孝实人伦之本。伏蒙皇上敕谕内外诸臣保举学行兼优之人,比有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臣项景襄、臣李天馥、大理寺少卿臣张云翼等旁采虚声,先后以臣因笃姓名联尘荐牍,获奉俞旨,吏部遵行,陕西督抚促臣应诏赴京。臣自念臣母年逾七旬,属岁多病,又缘避寇坠马,左股撞伤,昼夜呻吟,久成废疾,困顿床褥,转侧须人。臣止一弟因材,从幼过继于臣叔曾祖家,分奉小宗之祀。臣年四十有九,儿女并无,母子茕茕相依为命,躬亲扶侍,跬步难离。随经具呈哀辞,次第移咨吏部,吏部谓咨内三人,其中称亲援病,恐有推诿,一概驳回。窃思己病或可伪言,亲老岂容假借?臣虽极愚不肖,讵忍藉口所生指为推卸之端?痛思臣母迟暮之年不幸身婴残疾,臣若贪承恩诏,背母远行,必致倚门倚闾,夙病增剧。况衰龄七十,久困扶床,辇路三千,难通啮指,一旦祷北辰而已远,回西景以无期,万一有为子所不忍言者,则毛义之捧檄不逮其亲,温峤之绝裾自忘其母,风木之悲何及,瓶罍之耻奚偿?即臣永为名教罪人,亏子职而负圣朝,非臣愚之所敢出也。皇上方敬事两宫,聿隆孝治,细如草木,咸被矜容,自能弘锡类之仁,推于士庶,宁忍孑然母子饮泣向隅,夺其乌鸟私情,置之仕路?盖阁臣去臣最远,故以虚誉采臣,而不知臣之有老亲也。臣云翼与臣皆秦人,虽所居里闬非远,知臣有老母,而不知其既病且衰,委顿支离至于此极也。即部臣推诿之语,概指三人而言,非谓臣当必舍其亲而不之顾也。且臣虽谫陋,而同时荐臣者皆朝廷大臣,其于君亲出处之义闻之熟矣,如臣猎名违母,则其始进已乖,不惟渎 天伦,无颜以对皇上,而循陔负疚,躁进贻讥,则于荐臣诸臣,亦为有腼面目。去岁台司、郡邑络绎遣人催臣长行,急若风火。臣趋朝之限虽迫于戴星,而问寝之私倍悬于爱日。然呼天莫应,号泣就途,志绪荒迷,如堕云雾。低头转瞬,辄见臣母在前,寝食俱忘,肝肠迸裂,其不可渎官常而干禄位也明矣。况皇上至圣至仁,以尧舜之道治天下,敦伦厚俗,远迈前朝,而臣甘违离老亲,致伤风化。有臣如此,安所用之?乃臣自抵都以来,屡次具呈具疏,九重严邃,情壅上闻,随于三月初一日扶病考试。蒙皇上拔之前列,奉旨授臣翰林院检讨,与臣同官纂修《明史》。闻命悚惶,忝窃非分,念臣衡茅下士,受皇上特达之知,天恩深重,何忍言归?但臣于去秋入京,奄更十月,数接家信,云臣母自臣远离膝下,哀痛弥侵,昼夜思臣,流涕无已,双目昏眊,垂至失明。臣仰图报君,俯迫谂母,欲留不可,欲去未能,瞻望阙庭,进退维谷。乃于五月二十一日具呈吏部,未蒙代题,臣孺切下情,惟有哀祈君父。查见《行事例》,凡在京官员门无以次人丁,听其终养。臣身为独子,与例正符,伏愿皇上特沛恩慈,许臣遄归,扶养其母,叨沐圣泽,以终天年。臣母残病余生,统由再造,不惟臣母子衔环镂骨,誓竭毕生,而报国方长,策名有日,益图力酬知遇,务展涓埃矣。

李笠翁 ,一代词客也,著述甚夥,有《传奇十种》、《闲情偶寄》、《无声戏》、《肉蒲团》各书,造意创词皆极尖新,沈宫詹绎堂先生评曰:“聪明过于学问。”洵知言也。但所至携红牙一部,尽选秦女吴娃,未免放诞风流。昔寓京师,颜其旅馆之额曰“贱者居”,有好事者戏颜其对门曰“良者居”,盖笠翁所题本自谦,而谑者则讥所携也。然所辑诗韵颇佳,其《一家言》所载诗词及史断等类,亦别具手眼。

闯贼李自成,人皆知因祖坟被掘泄气而败,然知掘坟者为米脂令边长白大绶 ,而不知设计用智皆门子贾焕成之也。虽长白自纪《虎口余生》亦多隐约其词,未若长白之侄、淮南边别驾声威 向予言之历历如绘。当闯贼猖獗时,其兄李自祥改姓张自祥,仍为县役,其意有在。一日,令方坐堂视事,有一人赴诉卖蒜为兵所抢,令命至堂穷讯。其人匍匐膝前,阳作哀诉,阴以手按令足。令解其意,带至后堂。卖蒜者请屏左右,乃脱帽裂缝出封函,曰:“吾实内监,此密旨也。”令拜读,乃命掘闯贼祖坟之诏旨。随挥之出,升堂伪偿其值而遣之。然闯贼祖坟实难寻问,又系密旨,不敢声张。其时闯贼逆焰已炽,令忧形于色,寝食俱废。门子贾焕,令素所亲信者,乘间请曰:“窃见日来形色举止大异往常,是有大忧郁而不能解者。曷不见告,或可效犬马乎?”令察其言词恳笃,且自念舍此无可告者,遂详吐前事。焕曰:“事未可骤图也。今在官捕快张自祥者,本李姓,闯贼亲兄。而县役某某等二十人,皆歃血结盟兄弟,共约贼兵一至即为内应,焕实二十人之一也。今欲知彼祖墓,须与自祥结纳,可徐察之。”诘旦,传祥入内宅,笑问曰:“尔本姓李,何以易张?”彼方置辩,焕出,谓曰:“吾已细陈底里,不必遮掩。”令曳之起,曰:“时事已不可为,天意有在。尔辈皆应时豪杰,予身家方赖保全,何必相瞒?”遂偕焕结拜,出则官役,入则弟兄。久之,乘醉托言素晓堪舆,叩其墓所形势。自祥乃以出猎为名邀之同往,尽知其所在。越数日,闻贼兵将犯潼关,令出七千金付自祥先行投款军前,吾俟入关后即至。尽遣其所好十余人以附行,卫其辎重。祥去,令偕焕并家人潜往伐墓。墓上有大树一株,紫藤垂满,掘至棺,藤根包裹千匝,以巨斧砍断其藤。棺开,有小白蛇一,头角已成龙形,止一眼,其身尚未变遍。尸皆长黄白毛,二三四寸不等,枯骨血润如生。随并蛇斫碎而焚之,扬灰讫。考剖棺之日,适闯贼兵败河南,一目为流矢所中。噫!何天意人事符应之速耶!墓掘毕,觅焕不得,令甚惊惧。多日焕至,令询何往,焕曰:“恐自祥有疑复回,则当另图他计。某特送出潼关,令彼心安,乃敢归耳。此地不可久居。乘今闯贼新败,纵有报闻,力不暇及,公已为朝廷立此大功,可谓不负君命,胡不挂印归山乎?”嗟乎!焕一贱役小人耳,何用心谆挚乃尔耶!令遂弃官,焕亦他遁。越数年,长白闲住京师之绒线胡同,忽有一僧,白发苍颜,诣门求见县令。边公有侄亦新选县令,出见之。僧曰:“非也。欲见前任米脂公耳。”长白出,僧即跪哭。长白讶其为谁,僧曰:“公忘贾焕耶?”乃相持而泣。因向侄追述前事,曰:“主与吾岂非明朝暗里之忠臣乎?后世其谁知之?”长白固留不可,与之金不受,为制衣装,一痛而别,不知所终。有明失国,一丐者题诗于壁云:“三百年来养士朝,一朝丧乱竟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赴水而死,惜其姓名不传。甲寅闽变,浙东温州总兵官祖某潜已通款。一日,伏甲于资福山之大观亭,集众官议饷。巡道陈公丹赤、 永嘉令马公 皆在坐。逆将厉声挑衅云:“兵饷不前,士尽饥馁,抄陈道家足以给饷。”有巡道夜不收即夜捕手林义者,挺身前曰:“尔欲抄吾道主家,岂非反耶?”遽扶公出。逆将大喝:“小人何敢如此!”林曰:“吾小人心中惟知有道主,道主心中惟知有朝廷,不似尔享高官厚禄,早已顺贼,一心惟知有贼也!”逆将愈怒,挥甲士寸磔之。二公不屈,皆遇害。后邑人立祠祀两公,庑下设林义像,被皂服,两目瞠视,至今凛凛有生气。余观察温、处,拜陈忠毅公祠,赋七言诗五章,其二、三云:“东瓯观察拥专城,牙纛空存不掌兵。元帅逆谋先士卒,谓祖总兵 。贤侯同志又书生。永嘉令马公讳琾陕西孝廉同遇难加赠大参 。大观亭暗天无色,资福山摇地有声。俱公被害处今于此處建祠 。曾几何时归一死,留芳遗臭两传名。”“朝廷何负汝干城,早竖降旗引寇兵。达士报君能尽节,小人为主不偷生。夜不收林义扶公大骂同时被害 。璧分尺寸同贞性,钟用洪纤总发声。海内群公谁作传,双忠名后附伊名。”盖纪其实也。余载《葛庄分体》中。之三人者,下役也。彼门子、丐者、夜不收非素娴诗书礼义之人,而其忠君报主之心,或见于事功,或托诸题咏,或慷慨杀身,名虽不彰,至其成仁则一。以亲反颜事仇、偷息人世,其相去为何如也!当时未有表而出之者,故志之。

明洪武建都江宁,改为应天府,称直隶。及永乐迁都北平,改为北京,曰顺天府,江宁改为南京,曰应天府,称顺天为北直隶,应天为南直隶。本朝定鼎顺天,仍其旧称。盖京有南北者,明南京亦置部院,群臣以洪武旧都命名也。今版图已无南北之分,应天既改江宁府,亦何南京之有乎?既无南京,又何北京之有?顺天应称京师、京都为是。无奈道路传呼,日讹一日,即士大夫亦习焉不察,可为谬误之甚。

凤阳为有明始兴之地,凡府属土著之人向人自称,不曰“敝乡”、“敝处”、“敝府”,而曰“贵乡”、“贵处”、“贵府”,更不少为谦逊。今渐已无矣。

辽东人自署多称“三韩”,非也。《晋书》: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韩。马韩为高丽,辰韩为扶余,弁韩为新罗,皆东方外国。《汉传》亦谓:“三韩各在山海间,地方各四千余里,东西以海为限,即古之辰国也。”又唐太常张卿求仙得幸,少陵以诗讽之,首云:“方丈三韩外,昆仑万国西。”考蓬莱、方丈、瀛洲,海中三神山也。方丈在东海中央,四面相去正等,方丈计五千里。盖方丈、昆仑,秦皇、汉武求仙处也。诗意以为秦皇之求方丈,汉武之穷昆仑,皆阔绝不可致之事,岂如张卿奉使求符,往而遂获乎?可见“三韩外”云者,指极远边地为言,而辽东乃汉、晋时内地,乌得以“三韩”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