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名人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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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家训节选

——颜之准(北齐)

省 事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泯鼠五能,不成伎术。”近世有两人,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棋博,鲜卑语、胡书,煎胡桃油,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译文] 西周一个青铜器上的铭文记载有“不要多说,说得多必有说错;不要多事,做得多,做错的事也就多。”这个告诫实在是非常有道理的。跑得很快的动物就没有长翅膀;能飞的动物脚力就不行;长有角的,就没有上牙;后足有力的就没有前脚。这大概是造物主不让他们同时兼有各种能力吧!古人说“做得多而做好的很少,还不如好好地做一件事!泯鼠有五种本领,但哪一种都不精到。”近代有两个人,都是非常聪明的,他们所喜欢从事的事情很多,但却没有哪一种做得非常好,以至成为本行的名家。他们对经典的研究没有达到可以为皇帝顾问的程度;对历史的研究没有到可以参与议论亭事的程度;他们所写的文章也没有好到可以收录到国家图书目录中;其书法、墨迹也不值得人们去琢磨、欣赏;算卦只能说对一半,治病也只能治好一半人;音乐、射箭的水平也只够得上中等,对天文、画画、围棋、鲜卑语言和文字、煎胡桃油画画、把锡炼成银等等当时所流行的东西,也都只知道个大概,而都不精通。真是太可惜了!凭着他们的聪明才智,如果不这样面面俱学而有其专攻,他们一定会达到很精通的程度的。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批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补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回穴,翻惧衍尤;人主外护声教,脱加含养,此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译文] 直接向皇帝陈述意见是从战国开始的,到了西汉,就更加普遍,推究其类型,不外有四种,第一种是攻击君主的短处,即所谓向皇帝进谏的人;第二种是攻讦大臣的得失,即所谓互相攻击;第三种是陈述有关国家的利害事情,即所谓出谋划策;第四种是从个人的感情出发以决定其对事情的态度,即所谓游说之人。总括起来。这种途径都不过是凭自己的忠心或言辞来求取官位,这样做,有时什么也得不到,相反其忠心或言辞并不为君主所赏识;即使他们的意见能使君主觉悟,能为当时人所接受,并且开始还能为此而受到很高的赏赐,但最终一定无法避免被诛杀的厄恶。这样的人是很多的,象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父、主父偃等人都属于这种情况。史书上之所以要记载他们的情况,大概是因为作为良史一定要记录一些这样的偏激、耿直之士吧。他们虽然能毫无避讳地指出当时政治的失误,但这种方式却不能为士君子所效法,今天我们看到许多有才能和德行高深的士君子,都鄙薄这种行为。守侯于国君出入的门户,或趋赴朝廷的殿堂,向国君献书言计,出谋划策者,他们的意见大多都很空泛,且含自夸之意,这些意见没有治理国家的根本原则,而且都是些细碎小事,十条之中,可以采纳的还不到一条。即使他们所言符合情况,也不能说明他们预知了事情的真相,因为这些事情并非别人都不知道,只是因为虽然知道而不能付诸实施,所以才缄口不言。有的上书人被人揭发其心怀奸诈,以至要与人当面对证,事情反而变得对自己非常不利,上书者反而要因此而时时担惊受怕了,在这种情况下,君主或许出于维护朝廷及自己声誉的考虑,会对上书者不加追究,但这已属侥幸,士君子是耻于与他们为伍的。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译文] 向皇帝提意见,指出他的失误,一定要在自己处于专门负责谏诤的位置上时才可这样做。身在其位,就一定要尽到自己提醒、帮助君主改正错误的责任,而不能知道君主失误也不闻不问,如果这样,那就是白白拿着国君的俸禄而不干事。但每个官员都有自己所应当负责的事务,都有自己的本职,不能干涉其他人所负责的事条,否则他就是朝廷的罪人,所以《表记》说“事俸君主时,如果你职位低卑且与君主关系疏远,在这种情况下你向君主提意见,那你是为了献媚,讨好君主;相反,如果你职位重要,与君主关系也很亲密,在这种情况下你仍不劝诫国君,那你就是占着位置、白吃饭而不管事的人。”《论语》也说:“没有弄清事情的真相而提意见,人们就会认为你是在诽谤他们。”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高等,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平!

[译文] 君子应当遵守原则、崇尚道德,提高自己的声望而等待时机,如果这样仍不能入仕当官,也就听天由命了。自己争着去求取官位、俸禄,不顾羞耻,声严厉色地去与人比才能、比功劳,怨这个、恨那个,甚至有的人以抓住宰相的一些小毛病作要挟而求取官位,有的大造舆论,混淆视听以求能先进入官场。靠这些手段当上官,还说是自己凭的是才能,这与盗窃衣食而使自己温饱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呢!世人看到那些急不可待、投机钻营而获得官位的人,就说:”不去求取怎么能得到呢?’却不知道时机成熟了,自然就会不求而获。看到那些性情恬淡,不去求取的人,就说:“不去求取怎么能成呢?”却不知道,时机不成熟,求取也无用!世间那些不去求取而自得、那些百般求取而不获的人还少吗?

●齐之季世多以财货托附外家喧动女谒。拜守宰者,印组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便乖肃正,坑阱殊深,疮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译文] 齐朝末年,很多人都以财物贿赂外戚,与他们交好,再能在后宫求取官位。有的通过这种渠道而当上了地方官,佩带着鲜艳的绶带,带着官印,车马喧耀,煞是风光。其家族也因此而倍增荣耀,一时之间,尊贵异常。但由于他们并非通过正常途径得官,当朝执政者很担心他们的才能和廉洁,于是不得不随之而派人监督他们。他们既凭贿赂而得官,也必定会因此而遭祸,只要以贿赂得官者就一定不会廉洁,也就一定会因此而受到惩罚。一旦染上这种缺点,就背离了为政清正的原则,并且会越陷越深。这一情况一经发现,纵然能幸免一死,也都不免被抄家之罚,到那时再后悔、补救、改正,还怎么能来得及呢?!我从南方来到北方,从来没有向人炫耀过我的家世、身份,即使不能官运亨通,却也从未怨天尤人。

●王子晋云:“佐饕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皆无与焉。然而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之托渔舟,季布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译文] 王子晋说:“帮着人做饭,自己也能吃到一些;帮着人打斗,自己也会受伤。”这话是告诫人们,当看到别人做好事时就要去帮助,看到人做坏事时,自己就要赶快离去,而不要与他们一同去做些不义之事。凡是会给别人造成危害的事,都不要争着参与。但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鸟飞到自己怀中,仁慈的人还都要予以怜悯,何况是走投无路的人来投奔我们呢?怎么能不管他们呢?伍员藏在鱼船中,为渔为所救;季布藏在柳车中;孔融藏起张俭,孙嵩藏起赵岐,这在当时就被人们认为是可贵的行为,这些也是我们所应当学习的。如果因此而获罪,即使是被处死也甘心情愿。至于象郭解替人报仇,灌夫专横地为人争地,这些则是游侠的行为,君子是不应该这样做的。如果是犯了叛逆之罪,获罪于君主和亲人,对这些人则是不值得同情、帮助的。亲戚朋友有了危难,我们应当不惜钱财和人力去帮助他们,如果他百般刁难,提出无理要求则又另当别论。象墨翟这类人,世人都认为他们过分热心肠,杨朱这类人,世人又认为他们冷若冰霜,怎样做才能适得其中呢?——我们应当用仁义作为我们行事的标准。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竟历,凡十馀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若欲留连,强加考核。机杼既薄,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署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译文] 从前我在文林馆任职时,有位山东籍的学士与关中籍的太史争论历法,参加这场争论的共有十多个人,但争了好几年也无结果,于是内史省发出公函,让议官评议、裁断,我认为:“各位儒士所争论的,大体上可分为用:四分历’和:减分历’两种意见,天象的运行可以用晷影来测量,现在测量春秋分、冬夏至以及日、月食时,发现‘四分历’疏而‘减分历’密,主张四分历的看到四分历之疏而认为这是由于政策宽严不等,所以导致了天象运行的有盈有缩,这并不是历法不准确。主张‘减分历’者,看到减分历之密而认为日月在运行时有快有慢,如果能用一种合适的方法去测量它,就可以预先知道它何时快、何时慢,这并不是灾害或吉祥的先兆。如果采用‘四分历’的看法,则坏人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如果采用减分历的看法,那么就会因为注重数术而违背经义。况且对天文历法,议官并不比争论者更精通,以不精道的人去裁断精通的人,精通者怎么会服气呢?议官既然不是掌管定律令的官员,还是希望不要让议官来裁决吧!”全馆的人都认为我说得对,但有一位礼官,认为这种谦让很丢面子,一定要讨论此事,并且勉强去考核,但他才学有限,又无法去实地测量,于是不得不反过来去请教参加争论的专家,探听他们各自所持的观点。结果每天讨论,春去冬来,最终还是未能裁断双方的对误,得到的只是一些怨恨和讥讽。至此,他虽然因惭愧而想就此罢手,而内史却不断地向他追问结果,——这是喜欢虚名而带来的侮辱啊!

●《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译文] 《礼》载“不能放纵欲望,不能过分得意”,宇宙可以越来越接近终极,而人的欲望却没有穷尽,只有自己减少要求,常常知足,使之有个极限才行。我们的祖宗靖侯曾告诫子侄说:“你们家世代都是读书人,从未出过在富大贵的人,从今以后,你们当官不要超过俸禄为二千石的在官,不要与很有权势的家族结亲。’对他的这些教诲,和一生都衷心信从,牢记在心,认为这是至理名言。

●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况士庶平?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译文] 天下有一条公理,就是不能骄傲和有过分的要求,只有谦虚知足才可以避免祸害,人活着,穿衣服只为了御寒冷,吃食物就是为了不饥饿,穿暖、吃饱后就不能再穿、再吃了。身体本身的要求还有个极限,还不能过分奢侈,身外之物又怎么能穷奢极欲呢?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他们身为天子,拥有天下,但由于他们不知满足,以至于因此而败亡,更何况一般百姓呢?二十口的人家,奴婢最多不要超过二十人,良田不要超过十顷,住处可以遮挡风雨,车马能满足家人乘坐就可以了,蓄积上几万家财能应付一些突发性的意外就可以了。如果积攒过多,就要以道义而将财产分散给别人;如果财产不足以备意外,也不要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谋求。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辖,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侥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 做官要想安稳,就只能当中等官,你前面有五十个人,后面也有五十个人,你只要处在中间就能够既不为人所耻笑,又可以没有倾覆危险了。如果当上高官,就应当辞职回家,自安其乐。我近来正做黄门侍郎,本来已应该辞职了,但我刚到北方任职,怕因此而被人诽谤,虽然想着辞职,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自从大乱以来,由于顾着风云之变化而侥幸富贵,白天还掌握着重要的权力,晚上就被处死而扔入坑谷中,有的逆日还象卓氏、郑氏那样的富裕,到晦日就变成了象颇回,贾思那样一贫如洗,这种人是很多的,并不是只有十个、五个,你们一定要谨慎啊!

●吾自惟文武才艺、门望姻援不胜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书、四历九卿,十为刺史,光禄大夫、仪同开府、司徒、太保,津合复为司空者,正由忠谨慎口,不尝论人之过,无贵无贱,待之以礼,以是故至此耳。闻汝等学时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驱驰势门者,有轻论人恶者,及见贵胜则敬重之,见贫贱则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来,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内外显职,时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礼节,不为奢淫骄慢,假不胜人,足免尤诮,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气力,尚堪朝觐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满足之义,为一门法耳,非是苟求千栽之名。汝等能论吾言,吾百年后真无恨矣

——(唐)李延寿:《北史•杨椿传》

[译文] 我自己深感文武才能、门望地位、亲族支援等都不比别人优越,所以能官至侍中、尚书等要职,弟弟杨津现在又做了司空,原因在于我们忠于皇上,勤恳谨慎,不曾背地里议论他人。对人不论贵贱,都以礼相待。听说你们学时下那些俗人,有的不依礼站立接待客人,有的奔走于权势之门,有的随便议论他人的过失,有的见贵家权要就敬重,见贫穷地位低下的人就轻慢无礼,这是品行极度堕落的表现,是立身处世的大缺点。我们家自从在魏朝为官以来,历任内外显要职务,你们如能坚持为人处事应遵循的礼节,不奢侈骄傲怠慢,即使不能超过别人,也可避免被人指摘。我今年七十五岁了,自己感到气力尚足,可以朝见天子,之所以急于求退,是要让你们懂得天下事应知满足的道理,使全家有一千好的家规可供效法。你们能够记住我的话,我死后也就没有什么遗恨了。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也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北宋)苏洵:《名二子说》

[译文] 车轮、车辐(凑集在车轮中心圆木毂上的直木)、车盖、车轸(车箱底部四面的横木),对车都有重要功能,设在车前供人凭倚的轼好像没有什么用处。虽然这样,去掉轼,我们看见的车子将不是一部完整的车子。(苏)轼啊,我就怕你不讲究外在的礼仪啊!天下的车子没有不顺着车辙向前的,但是讲到车子的功劳时,没有辙的份。虽然这样,但车翻马死,其灾祸也不会波及到辙。看来这个辙,在祸福之间很善于自处啊。(苏)辙啊,我懂得避免祸患的道理了。

●处己接物,常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君子不为也。慢心者,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己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回省其身,则愧汗夹背矣。伪心者,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妒心者,常欲我之高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美者,则不以为然。闻人有不如己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只厚怨耳。疑心者,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南宋)袁采:《袁氏世范》

[译文] 待人接物,如果常常怀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的话,那么都会导致别人轻视自己,君子是不做这种事的。慢心,就是自不如人,却好轻视别人。看到比自己差的人和有求于自己的人,当面既不讲礼貌,背后又暗暗讥笑别人。如果这种人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就会惭愧得汗流浃背。伪心,就是说话拐弯抹角,看上去好像很厚爱,其实心中完全不是这样。一时之间别人都很信任仰慕。时间一长,就会原形毕露,被人唾弃。妒心,就是常常希望自己强于别人,所以听到称赞别人好的话,就不以为然,而听说别人不如自己时,就沾沾自喜。这样其实对别人没有害处,只会结怨于人。疑心,就是别人说一句话,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却在心中反复思量,认为这是在讥笑我什么事。与人结怨,常常从这里开始。贤德的人听到别人讥笑自己,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这难道不是省去了烦恼吗?

●与人相处之道,第一要谦下诚实。同干事则勿避劳苦,同饮食则勿贪甘关,同行走则勿择好路,同睡寝则勿占床席。宁让人,勿使人让我;宁客人,勿使人容我;宁吃人之亏,勿使人吃我之亏;宁受人之气,勿使人受我之气。人有恩于我,则终身不忘;人有仇于我,则即时丢过。见人之善,则对人称扬不已;闻人之过,则绝口不对人言。有人向你说某人感你之恩,则云:“他有恩于我,我无恩于他。”则感恩者闻之,其感益深。有人向你说某人恼你谤你,则云:“彼与我平日最相好,岂有恼我谤我之理?”则恼我者闻之,其怨即解。人之胜似你,则敬重之,不可有傲忌之心;人之不如你,则谦待之,不可有轻贱之意。又与人相交,久而益密,则行之邦家可无怨矣。

——(明)杨继盛:《杨忠愍集•与子应尾、应箕书》

[译文] 与人相处的方法,最重要的是要谦逊诚实。同别人一起做事勿要躲避劳苦而留给别人,同别人一块吃饭勿要尽挑好吃的,同别人一块走路勿要尽择好路走,同别人一块寝睡勿要抢占床席。宁可让人,不要让别人让我;宁可宽容别人,不要让别人宽容我;宁可吃别人的亏,不要让别人吃自己的亏;宁可受别人的气,不要让别人受自己的气。别人有恩于我,应当终身不忘;别人与我结怨,应当随时忘掉。见到别人的优点,要向大家称赞不已;听到别人的过失,要绝口不对别人说。有人向你说某人非常感激你,你应该说:“他有恩于我,我无恩于他。”那么感恩的人听了,益发感激。有人向你说起某人恼恨你说你的坏话,你应该说:“我和他平时最要好,岂有恨我说我坏话的道理?’那么恼恨你的人听了,他的怨恨马上就消解了。别人比你强的,应该敬重他,不可骄傲嫉妒,别人不如你,应该谦逊对待,不可瞧不起。与别人交往,时间长了就更加亲密。按照这些准则去为人处世,无论是做官还是治家,都不会结怨。

●处世固以谦退为贵,若事当勇往而畏缩深藏,则丈夫而妇人矣。古人言若不出口,身若不胜衣,及义所当,虽孟贲不能夺也。

——(清)孙奇逢:《孙夏峰全集•孝友堂家规》

[译文] 处世固然以谦逊忍让为好,但如果有的事应该勇往直前却畏缩深藏,就不像男子汉大丈夫。古人即使口里讲不出话来,身体虚弱到不能承担衣服的重量,但义所当为,即使面对孟贲那样的勇士也不能退避。

●与人相与,须有以我客人之意,不求为人所容。颜子犯而不校,孟子三自反,此心翕聚处,不肯少动,方是真能有容。一言不如意,一事少拂心,即以声色相加,此匹夫而未尝读书者也。韩信受辱胯下,张良纳履桥端,此是英雄人以忍辱济事。静修之言曰:“误人最是娄师德,何不春生未唾前。”学人当进此一步。

——(清)孙奇逢:《孙夏峰全集•孝友堂家规》

[译文] 与人相处,必须有宽容别人的雅量,不要事事要求别人的宽容。颜回受到冒犯丝毫不计较,孟轲每天多次反省自己,像这样心情稳定,一点不受影响,才是真正有容人之量。如果一句话不如意,一件事不称心,即勃然大怒。这是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匹夫之辈。韩信受胯下之辱,张良在桥头给人穿鞋,这是英雄们忍辱负重以成大业。曹静修曾说:“娄师德的‘唾而白干,的鬼话最是误导人,何不在别人未吐唾沫脸上之前春风满面而避免被人唾弃呢?’所以学习别人要比别人更进一步。

●处宗族、乡党、亲友,须言平而气和。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人有不及,可以情恕,若子弟僮仆与人相忤,皆当’反躬自责,宁人负我,无我负人。彼悻悻然怒发冲冠,讳短以求胜,是速祸也。若果横逆难堪,当思古人所遭,更有甚于此者,惟能持雅量而优容之,自足以消其狂暴之气。

——(明)庞尚鹏:《庞氏家训•崇厚德》

[译文] 与宗族、乡里和亲友相处,言语要平心气和。人家不是有意冒犯的,可以用道理去排遣,别人有忘记礼节的,可以用感情去宽恕。若果子弟仆人与别人发生冲突,都应该反躬自责,宁人负我,我不负人。那些怒气;中冲,护短以求一时之胜的,是要迅速的招来祸害的。如果因对方横蛮不讲理而自己感到十分难堪的,应当想一想古人的遭遇,他们遇到比这还要过分的事时,仍然能够以雅量来优容,那么自己的狂暴之气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愚兄为秀才时,检家中旧书簏,得前代家奴契券,即于灯下焚去,并不返诸其人。恐明与之,反多一番形迹,增一番愧恧。自我用人,从不书券,合则留,不合则去。何苦存此一纸,使吾后世子孙借为口实,以便苛求抑勒乎!如此存心,是为人处,即是为己处。若事事预留把柄,使入其罗网,无能逃脱,其穷愈速,其祸即来,其子刊、即有不可问之事、不可测之忧。试看世间会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别人一点,直是算尽自家耳!可哀可叹,吾弟识之。

——(清)郑燮:《郑板桥集•杭州韬光庵中寄舍弟墨》

[译文] 我做秀才的时候,翻检家中的旧书箱,发现前代留下的家奴契券,就在灯下烧掉,并不返还给本人。恐怕当面给他,反而增加了别人的怀疑,增添了自己的惭愧。自从我用人,从不与别人签订契约,合得来就留下,合不来就离开。何苦留下这样一张空纸,使我后代子孙作为借口,去苛求勒索别人。如果存这样的心思,看起来是为别人着想,实际上是为自己着想。如果事事都预先留下把柄,使别人处在自己的罗网中,不能逃脱,那么穷得就愈快,马上就会招来祸害,子孙就会有预想不到的祸患发生。试看世间会打算的人,何曾为别人打算一点,全是为自己打算,真是可哀可叹!你应该记住。

●论人惟称其长,略其所短,切不可扬人之过,非惟自处其厚,亦所以寡怨而弭祸也。若有责善之义,则委曲道之,无为己甚。

——(明)庞尚鹏:《庞氏家训•崇厚德》

[译文] 谈论别人只应称赞别人的优点长处,而对别人的短处简略的一笔带过。切不可张扬别人的过失。这不仅可以修身养德,而且还可以少招怨恨,消弭灾祸。如果想规劝别人,也只能委婉地对他讲,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言语忌说尽,聪明忌露尽,好事忌占尽。不独奇福难事,造物恶盈,即此三事不留,余人便侧目矣。

——(清)孙奇逢:《孙夏峰全集•孝友堂家规》

[译文] 为人处世,说话最忌讳毫不保留,聪明最忌讳全部显露,好事最忌讳样样占尽。不仅意外之福难以享受,上天忌讳过分圆满,就是上述三件事如不留有余地,旁人便要侧目而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