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该长大了
在这个村子里，衡量一个人有没有出息的标准，就是他们去过哪里，以及有没有班上。去过BJ、上海的人远比只去过小县城的有出息得多。
“小一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十几二十岁了，还待在家里，你看别人有你这么大的，结婚的结婚，出去上班的上班，你只会整天待在家里，饭做得不好吃，还大吵大闹，比神仙都还难服侍。”这是六月夏天的一个晚上，虞小一刚刚高考完没几天，此刻的张云凤和虞桥保刚刚吃完饭，坐在炉子旁开导正在玩手机的虞小一。
“我也想赚钱，可就咱家这点资源，熟人都没多大出息，找人介绍个工作都找不到。”虞小一依旧低着头，他不敢看这二老的眼睛，手指停在手机上不断滑动着视频。
“我想去找我哥玩几天。”虞小一嘀嘀咕咕了几句。
“你刚出来，什么技术都没有，你要愿意去的话，我叫你三姨帮你找个馆子里的活，帮人家擦桌子，洗碗，活比较轻松，你和三姨妈家小杨一起去。”张云凤扭过头来看着虞小一。
看着毕业后，好多同学都找到了工作，虽说大家都只干一两个月，看着别人的动态里发的那些，那些笑脸；那些一大帮人聚在一起，好吃好喝；那些别人发工资时发的励志文案——靠自己双手过活真不错之类的话。他终于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干出个人样。
“好嘛！你打电话给我三姨，请她帮我找好，到时候我直接去上得了。”虞小一不想让人瞧不起，他是一刻也不想待在家里，这里是虎穴，而自己是兔子，能做的只有逃脱。
没过几天，张红就打电话过来：“喂，云凤，我家小杨给人家餐馆当服务员，他自己去找的。但现在人家不要人了，改天我再重新去找个。”张云凤正在地里，虞小一在边上收拾东西，农村人凡事都靠吼的嗓子，让对话内容传的很远。
虞小一知道，别人愿意帮自己找工作呢？大家都是起早贪黑的，哪有那个空闲？可接下来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我家小杨，晚上下班的时候帮小姨去问问这家的分店，他讲这家分店好像还缺人。到时候他去看看。”张红说着。
过了几天张红又打电话过来：“小杨说那家分店只供吃不供住，小杨在的这家店供吃供住，你看小一愿不愿意去。”电话里传来杂七杂八的声音，听都听得出来，张红还在工地上。
“老红，我跟你说，小一这孩子不太懂事，怕他找不到你家住在哪里。他没见过太多世面，放在城里，被人家给拐丢了，你家距离小杨工作的地方不太远的话，到时候小一来的话，叫他两个换一下工作的地方，小一在主店工作，小杨在分店工作，这样小杨就回家去住，小一就住在餐馆里，就不用麻烦你家了。”虞小一没想到张云凤竟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小杨在出生年龄上不过比自己大三个月，大家都同是高考刚毕业，自己怎么能篡夺别人辛辛苦苦找到的工作。
“我跟你说嘛，那家分店好像说要自己买服装，就自己交两百块钱。到时候我问一下小杨嘛。”张红说。
最后接连几天，大家都没有什么音讯，那头恐怕都没去找，这头的人已经摆出了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这几天小一直在和家里吵架，无论是张云凤还是虞桥保，他们好像都不希望于小一待在家里，希望虞小一赶快找到一份工作，尽管他们都只是四十多岁，五十岁不到。望子成龙的心太过急切，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出马，肯定比得上村里的小刘、小张。迫于压力，虞小一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个家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我明天去找我哥玩，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工作吧。”虞小一的回答让张云凤和虞桥保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我赶快安排车辆。”虞桥保这就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司机人去省会。
“不用了，明天我去镇上坐车，私家车的话到处绕，我晕车的很。”虞小一阻止了虞桥保，电话没打出去。
又是那辆三轮车，不过这次它不能去省会，只能到镇上。
在去省会的路上，虞小一没有心思做其他的事情，只是靠着窗，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虞小一的脑海中回荡。
终于到了，虞小一惊讶了，从没到过省会的自己，想象中的省会是高楼大厦，灯光辉煌，眼前确实是车水马龙，大都是摩托车、三轮车，还有一堆背背篼的在电线杆下睡着了，或许是在想午饭钱在哪儿挣吧。
虞城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叼着一根烟向这边走过来。虞小一戴着眼镜和口罩，背着那个后边拉链已经断了的双肩包，虞城一眼就认出他来。
两人热情地打个招呼后，虞小一跟在虞城后面，他们要去虞城租房子的那里。
“哥，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我想在你这里玩几天，然后去找个工作。”虞小一说。
两人正穿过一条小巷，旁边没人，虞城转过头来看着虞小一：“玩倒没问题，你不要见到谁都说自己是来打工的，听到没有。”虞城的目光落在虞小一的脸上，希望立刻得到答复。虞小一自然也知道大哥的用意，要是到处宣扬自己是来打工的，万一到时候没挣着钱，就会有一大帮人排着队，等着看自己的难堪，等着落井下石。虞小一倒是能够管得住自己的嘴，他这人上高中以来，一直都比较自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倒是有些把握。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出名了，在村子里，张云凤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去大城市打工了，看到别的妇女羡慕的眼光，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骄傲。
虞小一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虞城。刚到这个城市，一切都刷新了虞小一的认知，这个城市的车费太贵了，贵得都不敢打车，刚去喝个奶茶回来，两人打车就花了一百多，都是虞城开的钱，这让虞小一有点害怕了，在自己一分钱都还没挣到的情况下，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
28楼，虞小一依然能清晰地记住那个数字，这是他这辈子从没到达过的高度。是的，虞城住在28楼。他还记得五年前，那时是清明节，虞城和家族的人去上坟，他们在县城的一个亲戚家吃饭，大家住在12楼。虞城回来后和虞小一说：“你不知道，那个房子好高，我们坐在12楼吃饭。”现在他估计不会说这类似的话了，他知道现在尽管住在28楼，还得付了昂贵的房租。
虞小一想房间一定很乱，虞城这个平常不怎么讲卫生的人，房间里一定脏得一塌糊涂。他又一次吃惊了，房屋里整整齐齐，地板拖得非常亮，一切显得那么宜居。
刚到这里，虞小一就接到一个电话，是张云凤的。
“小一啊！你到大哥那里没有？”
“妈，小一到了的，你放心好了。”
“你红姨给小一找了份工作，你带他过去看看嘛！”张云凤说。
“等他休息一会儿，我带他过去。”虞城说。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虞小一太激动，他没想到自己一到工作就有了。原本打算过几天自己出去找找，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哥，我不休息了，我们赶快过去吧，看看那家店怎么样。”虞城刚从厕所里出来。
没错，张红给虞小一找了一家餐馆，叫虞小一去打杂。
“别慌，休息一下嘛，你刚到。”虞城站在外边的阳台上冷静向虞小一说。
“反正在这里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虞小一已经迫不及待了。
虞城也想去看看，毕竟把虞小一放在这里也不合适，晚上自己还要去上班，没人照顾，自己一向不在家里做饭，如果他还留在这里，还得去买菜。
两人就出发了，目标30里外的云岩区。
“师傅，去云岩区多少钱？”虞城其实对价格已经了如指掌，他想去试试这个司机的底。
“90。”司机的回答毫不含糊。
“80，我经常坐的，平常都是80块。”虞城摸了摸额头。
“80嘛，薄利多销，师傅。”虞小一插嘴到。
“好吧，好吧！”司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坑不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在上车的时候，虞城反过来对虞小一冷冷地说道：“你不懂，就不要插话，什么薄利多销，两个人一起，本就80，就算是三个人也是80 。”虞城的声音很小，司机不能听到。
虞小一有点怕了，他想不到虞城会这样说，也许他是为自己好，但虞小一生性多疑，他会想到另外一层意思，你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开口。
红姨在一家超市前面接待哥俩，杨星跟在后面，他是张红的二儿子。
“你们来了。走我们去买点菜。”张红热情地说。
见他们把东西都放在超市旁边的一个大柜子里，虞小一也知道超市不准带其他东西进去，那就是储物柜，他走上前去，使劲拉上面的箱子，怎么就打不开，还是虞城帮他弄开的。
虞城用手挤了挤虞小一，并指着张红的方向，示意虞小一给她提刚买的菜。刚刚出来，还不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虞城这是在教自己为人。小一是很不情愿的，就这点东西，又不重，她不会自己提吗？他也明白哥哥的用意，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就该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他也明白虞城混了这么多年，面子不面子的不重要，反正又不值钱。
在虞小一的想象中，红姨家应该住在高楼大厦里，地上贴着明晃晃的地砖，沙发舒适温暖，香喷喷的饭，丰盛的菜肴。直到他踏上石梯的时候，幻想终于破灭了，石梯非常陡，上面堆满了很多垃圾，一看就知道是很多年前扔的，很多泥巴地方都塌了，这里再过一百年也看不到太阳的身影。房屋的门口朝着一大堵墙，这墙是用来堵住后方的泥巴，避免塌方。几大棵树子从墙的后边伸出枝来，垂到屋顶上。小一抬头能看得到，透过密麻麻的树林，那座小山坡上才是真正的高楼大厦。确实如此，一开门，就要面对高耸耸的墙壁，门所在的这堵墙，距离那座黑压压的墙壁，只有一米多宽，从石梯上来左拐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这里太窄了，一不小心就会弄脏衣服。门已经发霉了，房间里只能看到一张床，几张板凳和几块板子搭成的。垃圾桶没上袋子，什么口痰、骨头都往里扔，可以看到从里面溢出来的废液挂在垃圾桶壁上；没有电视机，几块板子搭成了一个电脑桌，上面放着一台已经上了灰的电脑；旧冰箱上铺满了油污；锅碗瓢盆全部放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一大堆吃过的碗，放在一个大盆里，隐藏在这间房间的一角。
虞城已经回去了，他今天晚上还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