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寻找星星的地图
我一直梦想成为一名星星猎手。
大家都说那叫“宇航员”，但我觉得“星星猎手”更好听，所以我宣布，以后我就是“星星猎手”。但我可不想去捕获又老又旧的星星，我要找的是崭新的星球——那些刚刚诞生且尚无人踏足的美好新星。我在图书馆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星星能够燃烧上百万、上千万甚至上亿万年。我希望书上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始终相信，在茫茫宇宙中，会有一颗星星永不停止地燃烧。我不知道它在哪儿，但我知道它一定存在，并且等待着我的到访。
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住的时候，我的房间里有满满三柜子的书，其中有一半是关于星星和太空旅行的。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也贴满了海报和夜光星星，都是我求了爸爸妈妈很久才得到的。不过，它们还不是最美妙的。我房间里最棒的东西，是放在床边的特制星球仪。远远看去，它和普通的地球仪没什么两样，但它一点儿也不普通。这个星球仪上分布的不是国家和海洋，而是你能想到的所有星系和星座。这个星球仪会显示出不同的星座图，我已经把每一幅星座图都刻进脑海中了。这样当成为星星猎手时，我就能一下子发现新的星星——如果你能把星座图烂熟于心，当它发生变化时，你肯定能一眼就看出来。
要是妈妈当初把星球仪也带上就好了。我实在太想念它了，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它。加上现在我和诺亚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地方，我更加怀念那个星球仪了。
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虽然这个房子比之前我们和妈妈一起蜗居的地方要好得多，但我不是非常喜欢。这房子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声，比如——明明没人走路，地板却总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到了晚上，窗户的玻璃时不时会发出“哒、哒、哒”的敲击声，好像窗外有什么东西想要进来似的；房间的四面墙壁里也常常传出轻微地挤压和剐蹭的声音。我的弟弟诺亚说这房子里有鬼，他每天晚上都害怕得睡不着觉，我只好让他躲在被窝里，紧紧地抱着他、哄着他。诺亚今年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小朋友怕鬼是很正常的，但一个十岁的人如果还怕鬼就太傻了。我才不怕呢！尽管这房子里的各种怪声让我真的很想和诺亚一起钻进被窝里。
不过，这些声音还不是最怪的，住在这房子里的人更怪。
这里有一个叫特维斯的小男孩，他从来不说话。他已经十一岁了，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看起来就像一根被扯得很开的橡皮筋。因为戴了牙套，他的嘴唇都包不住牙齿了，整张嘴看起来像被建筑工人塞了很多金属脚手架似的。他每天都会盯着我看很久很久，一双圆碌碌的灰棕色眼睛就像两颗往外凸的乒乓球。我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一有人看我，我的脸就会火辣辣地烧起来，心里还会涌起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但这个特维斯总是盯着我，就算我瞪他也没用。
还有一个叫本的家伙，他顶着一头既浓密又蓬松的黑发，脑袋圆圆的，像是刚从冰激凌盒里挖出来的一个雪球。他和我一样十岁了，一双明亮的棕色大眼睛里好像盛满了问号。他左边脸颊上有一颗红肿的痘痘，每次他以为没人看到的时候就会去戳它。他常常把一件印着纽卡斯尔球队标志的连帽卫衣前后反着穿，然后把爆米花和薯片倒在帽子里，从帽兜里掏出来大吃特吃。小本说的话也很奇怪，而且他总是问我一大堆奇怪的问题，好像他在扮演电视上的侦探，而我就是犯人。他会问：“嘿！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们也在等着别人领养吗？”“当一个小胖子多好啊！阿妮雅，你不喜欢吃炸鱼条吗？那我帮你吃了吧！”我讨厌别人问我一堆问题，就像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看一样，尤其是在我不知道答案，而且说不出话的时候。所以无论他问我什么，我都看着地板，以耸耸肩作为回答。
最后，还有一个叫苏菲的女孩。她已经十三岁了，是我们中年龄最大的，但她还没有特维斯高。苏菲的红发又长又直，闪闪发亮，她的鼻翼两侧还有整整二十七颗棕色的小雀斑，每次我看到她都会数一数她脸上的雀斑，因为我非常喜欢那些小斑点。雀斑和星星像得很呢，它们虽然看起来都小小的，却能让人感受到激情与活力，而且联想它们形成的图案也非常有趣。我真希望自己的脸上也长一些雀斑，可惜我没有，一颗小斑点也没有。如果我和苏菲是好朋友的话，我会告诉她，她的雀斑看起来像一头巨大的蓝鲸，或者是一艘挂了三面船帆的船，就看你怎么想象了。可是苏菲并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诺亚，所以我大概没机会告诉她这些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们，因为她总是趁着伊乌楚库阿姨不留意，用充满怨恨的眼神凶恶地瞪我们。她会眯起眼睛，用力地磨后槽牙。每次看到她露出这种表情，我都会觉得手脚冰凉。
伊乌楚库阿姨是这栋房子的房东，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大人。她每天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项链、珠串和手镯，走起路来全身都在响，好像一袋弹珠丁零当啷地碰在一起。她总是笑，我想她的脸肯定很酸吧。我还没见过像她这样爱笑的人。我常常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每次她一笑，我就四处张望，看看是什么引她发笑，毕竟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傻笑吧，可是她的笑好像就是没有理由的。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小本的妈妈，因为他们的发型非常像，都是毛蓬蓬的，还有他们的肤色也是一样的。她的嘴唇粉粉的，很有光泽，深棕色的大眼睛旁抹了厚厚的闪粉。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口音，听起来既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训人。我和诺亚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伊乌楚库阿姨，但我们必须努力喜欢上她，因为她是目前唯一能让我们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除了她，我们没有人能依靠了。这就是养母的作用——她们会收留像我们这样没人要的孩子。
我也是前两天晚上才知道什么是“养母”。毕竟在那之前，我还是一个有妈妈的人，所以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可是，妈妈离开后，一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的阿姨和两位警察叔叔冒了出来，他们说我们必须去寄养家庭认识领养我们的人。我不喜欢“领养”这个词——听起来太虚伪了，它会让你以为自己能够拥有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诺亚也不喜欢这个词，他一听到“领养”就开始放声大哭，并且打起嗝来。诺亚只有在非常紧张的时候才会一边哭一边打嗝。妈妈说过，我是姐姐，要一辈子保护诺亚。所以当他在警察和西装阿姨面前大哭时，我尝试用眼神去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害怕，我会永远保护他的。但他大概没有读懂我的眼神，因为直到我们坐上警车后座时，他还是在哭、在打嗝。那一整个夜晚他都没有停止哭泣。我希望自己能说点儿好听的话，而不是像这样用无声的言语去安慰他，但是我没办法，当我听到妈妈离开了我们时，我的声音好像也和妈妈一起离开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猜，只要能知道妈妈在哪儿，我就能找回我的声音了。
所以我迫不及待想长大，想成为一名星星猎手——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梦想，这样我才能找到妈妈生活的星球。夜空中的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而那些尤其特别的星星就会成为某个星座的一部分。它们有着更加恢宏的故事。我记得，这些知识是我们看完电影《狮子王》之后，妈妈给我科普的。
《狮子王》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卡通电影。每次爸爸干完活回家，需要挪动家里的家具时，妈妈都会让我和诺亚一起看这部电影，她会朝我们抛一个飞眼，锁上房间门，然后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对我们说：“我们一起专心地看电影，好吗？”有时候，爸爸会用力地捶门，大声喊妈妈的名字，这时，妈妈只好让我和弟弟一起看电影，不过我们并不介意。诺亚最喜欢彭彭和丁满[1]，每次看到他们出场，他都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站起来手舞足蹈。
但我最喜欢的片段，是辛巴和他爸爸的一段对话。辛巴的爸爸告诉他，过去那些伟大的狮子王都化身成了头顶的星星，在遥远的天空望着辛巴，有了他们的陪伴，辛巴永远不会孤单。我第一次听到辛巴的爸爸这样说时，觉得很奇怪。我问妈妈，只有狮子王才能变成星星吗？难道狮子王后就不能变成星星了？这也太不公平了。妈妈皱了皱眉，低下头，巧克力色的眼眸注视着我。她思考良久，然后告诉我：“狮子王后当然也能变成星星。不止如此呢，就算是普通人，只要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也能变成夜空中最亮的星——甚至比国王和皇后的星星还要亮！所以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守护星，一定会有星星在天上远远地看着你的。”还好她跟我说了这些，否则我可能永远无法明白人家说“妈妈离开了你们，变成星星了”是什么意思。
等诺亚睡着后松开我的手臂，我就要去把窗外的所有星星都画下来，制成星图。每天晚上我都要画，直到把所有新星都找出来为止。我会找到夜空中最灿烂、最崭新的星星，因为那就是妈妈的化身。我会一眼就认出来的，因为妈妈是我见过的最伟大、最善良的人。那些伟大而善良的人从来都不生活在陆地上，他们会成为宇宙中的守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