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黄昏

爬上树是一人，爬下来却是两人。这简直就像在变魔术。

孟凯围着两个人转来转去仔细端详，但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顾晓丹则一副天赐幸运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

唐毅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真是千钧一发。他镇定下来，便问救他的人：“你到树上去干什么？”

“这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那人笑，“你们是那三个北京人？”

“我们这么有名吗？”唐毅双手叉腰，挺胸仰脖问。

“这是个小地方。”那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永远不会消失，“任何外来人都是新闻人物。”

顾晓丹觉得唐毅像在盘问特务，恐怕这样人家不会给他们指路，连忙说：“对，我们是从北京来这里玩儿的。我叫顾晓丹，他叫唐毅，这是小弟弟孟凯。”

“我叫李常。”那人也介绍自己。他望着唐毅：“你不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谢谢！”唐毅没好气，“如果你不在上面，我怎会出事？”

“那你应该挑一棵没有人的树爬。”李常的心情似乎永远很好，“你爬上去摘椰子吗？”

“不。你呢？”唐毅依然没有改变他挑衅的态度。

“我只是做工间操而已。”

“工间操？”现在轮到顾晓丹惊讶了。

“对。爬树是一项很不错的运动，可以锻炼全身肌肉，还有注意力，而且爬椰子树尤其有成就感。我是一名科学家。”

“噢。”顾晓丹、唐毅和孟凯全都会意地点头。顾晓丹很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是迷路了。您能告诉我去农场怎么走吗？”

“你们好像很怕我。我很古怪吗？”

一个穿当地土布坎肩，赤脚光头，并且晒得黑紫的人从椰子树上跳下来自称科学家，你说他古怪不古怪，你能相信他吗？

“我在瑞士读的博士，然后就到这里来了。我喜欢这里。”

“听说瑞士特产是巧克力和香肠。”唐毅的所见所闻全都离不开食物。

“我读的是酒店管理。但我对自然科学感兴趣，尤其是生物学。”李常摸他的头。他的头圆而光滑，就像一个鸡蛋。这使孟凯终于笑出声来。顾晓丹瞪他一眼，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乐了。唐毅立刻受到传染，开怀大笑。

“你们不相信？不相信开饭馆的也能研究生物？”李常被他们的笑声搞糊涂了，有些不快。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们相信你。”顾晓丹赶紧解释，“我们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我请你们吃晚饭。”李常热情地说，“在这地方能看到从大城市里来的人不容易。”

“如果饭后能送我们回家，我不反对。”唐毅的机灵劲儿恢复很快，立刻讨价还价。

“当然。”李常微笑，“要不你们会迷路的。”

顾晓丹简直就找不出话来说了——李常细致体贴的态度非常绅士。虽然他没穿西服打领带，但是只能用“绅士”这个词来形容他。

李常带顾晓丹他们走出椰林，海水里停着一艘小艇。他说：“我家在半月湾那边，坐船方便一点儿。”

“我可不会游泳，”唐毅凑在顾晓丹耳边嘀咕，“万一出什么事只能你救我了。”

“瞎扯，我看他是个好人。”

“孟凯，你认为呢？”唐毅看着孟凯。

小男孩点头。

唐毅叹气：“那就听天由命吧。”

“我们将路过红树林。退潮了正好可以看清林子。上船。”李常说，他第一个跳上小艇。

红树林是一种叫红树的树林吗？答案错！红树林不是单一树种的名称，它是生长在热带、亚热带的河口、海湾、潮间带的常绿木本植物群落。在红树林中，既有高达40米的乔木，也有一两米的矮小灌木。这些植物从海底土壤吸取养分，腐烂的枝叶又是鱼虾的美味。红树林耐雨抗风，生命力非常顽强。它们是胎生植物，繁殖方式非常奇特：种子成熟后，先在树上萌发抽芽，然后才离开母株落地生根。成百上千的树木紧紧生长在一起，就像有成百上千的手，抓牢海底。红树林有非常好的固岸护堤作用，因而被誉为“生命之树”。

其实红树林是一种独特的海滨生态系统：它稳固海岸，调节气候，给各种各样的动物提供了栖息地。在一段时间里人们认识不到红树林的作用，滥砍滥伐很严重，海南的红树林被摧毁了一半以上。后来台风侵袭，没有红树林保护的堤岸溃决，当地人才意识到红树林的珍贵。

小艇奔驰了20分钟，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忽然露出一片绿洲。小艇驶近了，才看清那原来是密密麻麻丛生在一起的树木。

“红树林。”李常一脸骄傲。

“我还以为红树是红色的呢。”孟凯说，他睁大眼睛，“这儿有很多鸟哇。”

“还有昆虫和啮齿类动物。红树林是我的研究对象之一。”李常洋洋得意，“它是独一无二的。海南岛红树林的树种丰富，约占世界红树林树种的三分之一。”

小艇驶到林边。树木的冠顶连成一片，仿佛陆地，供飞禽走兽歇息。而它的地面根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伸进水中。树木高低不同，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红树林就是一个王国，养育了成千上万的生命。

“红树有发达的根系，否则无法在海沙和淤泥里生长，还要经受得住海浪。看，这些是起支撑作用的支柱根，这是防止风浪的板状根，这是专门用来呼吸的气根。它们盘根错节组成一个坚不可摧的体系，任风浪多大都不会被摧毁。”李常一边讲，一边指点着红树林。讲到动情处，他索性让小艇停下来。

顾晓丹他们被红树林迷住了。这大自然的精巧设计深深吸引了他们。

“人永远也不能搞清楚大自然的秘密，自然是不可征服的。”李常说，“记住我的话吧。”

小艇继续前进，拐进红树林之中。那里竟然有一座浮动在水上的房子。小艇驶到房前，顾晓丹他们这才看清楚，原来房子是利用天然树木做桩柱搭建的。远远看去，房子就像是从水里生长出来的一样。房前有一道走廊，连接着一道栈桥。

“就地取材，这全部都是用林子里的木头修建的。”李常一边说一边将小艇的缆绳绑在栈桥的桥柱上，然后他大声喊，“董穆，有客人来了！”

他喊了几遍，一个瘦长清秀的青年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我的助手，董穆。”李常介绍。

董穆没说话，满脸阴郁，走过来扶他们登上栈桥。

“谢谢你。”顾晓丹礼貌地说。董穆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迅疾地落到别处。但是他那一眼却让顾晓丹心里冷冷地打着寒战。

怎么回事？顾晓丹奇怪。这胆大无忌的女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

屋子隔成三间，陈设简单，只有必要的生活用品和一些珊瑚、贝壳标本。“我以为会看到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呢，就像老麦的一样。”唐毅挺失望，“这地方连台普通的光学显微镜都没有。”

“不要和我提老麦。”顾晓丹一想到麦有亮就头痛，给他做助手的时候还亲切地叫他老麦，谁能想到这个人外表和善，肚子里却全是坏水，后来可害她吃了不少苦头。

“我的实验室不在这里。”李常听到唐毅的牢骚，笑，“这只是我的家。”

“晓丹姐姐是学生物的。”孟凯忽然揭顾晓丹的底儿。

“孟凯——”顾晓丹叫，她可不想和李常讨论生物学。

“哦，那我可得请你去实验室看看，给提点儿建议吧。”李常丝毫不受顾晓丹恶劣情绪的影响，依然微笑着说。

这时候董穆喊他们吃饭。饭桌就摆在走廊里。桌子上的餐具，全部都是用椰子壳做成的。

“椰肉沙拉、水煮鸡蛋、生虾、凉拌海蜇，”唐毅一眼就看出食物的种类和烹饪方式，到底是烹饪专业的学生，有此本事，“几乎都是生的。”

“我用蓄电池和煤油炉，所以很少煎烹油炸。再说，海产品都很新鲜，直接食用最为美味。”

董穆端来一条鱼。鱼盛放在一个大贝壳里，热气腾腾的，上面铺满了红色的碎果和绿色的香菜碎叶末，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快吃。”李常立刻拿筷子，“这是董穆的拿手

菜——清蒸石斑，味道非常独特。”

“石斑？”唐毅的眼睛瞪大了，“市场上要100多块钱一斤。”

“就知道吃。”顾晓丹讥讽他。

“民以食为天。能吃就是活着的幸福。”唐毅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鱼肉。

顾晓丹只觉两道刺一般锋利的目光在她身上睃巡，她抬起头，只见董穆转身出去。他转身的姿态——顾晓丹心里一亮，啊呀，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