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渡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青阳镇，街角的药碾子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叶斓曦倚在檀木雕花窗棂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龟甲上的凤凰纹路。远处，药农挑着竹篓走过石板路，竹篾与铁钩碰撞的清脆声响惊起了檐角的白鸽。在扑棱棱的振翅声中，他望见了铜镜中自己的倒影——面颊上还残留着昨夜噩梦的冷汗，眼尾那道细疤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少主，药要凉了。”
福伯端着青瓷碗跨过门槛，蒸腾的药气在晨光中织成细密的网。叶斓曦接过药碗时，老人布满茧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浓褐色的药汤入喉，熟悉的腥苦在齿间蔓延，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焦躁。昨夜梦中那些血色符咒又在眼前闪现，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掌心的龟甲仿佛烙铁般发烫。
“陈老那边……”他盯着碗底沉淀的药渣，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旧部探子，倒是打听到了些许眉目。”福伯从袖中摸出半片龟甲，裂纹间隐约可见“朝露”二字，“说是精通玄门秘术，在镇外三十里外云栖山修炼。”
窗外忽有竹叶簌簌作响，叶斓曦猛地攥紧龟甲。青玉纹路骤然发亮，在他掌心灼出凤凰形状的光痕。影卫首领像一道影子滑进屋内，玄铁护腕上还凝着夜露：“秦军斥候已至镇东酒肆。”
药碗“当啷”一声砸在案几上。叶斓曦抓起素纱帷帽时，瞥见铜镜里自己瞳孔泛起巫族血脉特有的银芒。福伯正要吹熄烛台，院中忽然飘来一缕笛音，清越如冰泉击石。
晨雾不知何时染上霜色，素衣女子立在老槐垂绦下，发间木簪缀着粒鸽血石。她指尖在玉笛孔洞间轻点，笛声忽转幽咽，惊得叶斓曦怀中龟甲嗡嗡震颤。女子抬眼时，眸色竟似初融的雪水，映得他腕间巫族图腾隐隐发烫。
“林渡。”她将玉笛别回腰间，青金石流苏扫过素白裙裾，“陈瘸子说你们需要个引路人。”
叶斓曦后退半步，青玉龟甲突然迸出赤金光芒，在林渡眉心投下凤凰虚影。女子轻笑一声，从袖中抖出张符纸，朱砂绘就的云纹与龟甲光芒相映成辉：“看来圣物认主了。”
急促的马蹄声刺破晨雾，林渡忽然旋身甩袖。七盏青铜灯自她袖中飞出，在院墙上空结成北斗阵型，灯芯爆出青焰的刹那，墙外传来战马惊恐的嘶鸣。她转头时发梢掠过叶斓曦腕间图腾，冰凉触感激得他血脉翻涌：“朝天观可挡秦军三日，走不走？”
山道上的雾霭泛着诡异的靛青色，林渡的素履踏过苔痕时，裙摆竟不沾半点露水。叶斓曦跟着她绕过第七个刻着巽卦的石碑，忽然发现身后只剩空山鸟鸣——福伯与影卫不知何时已消失在雾中。他猛地按住剑柄，却见林渡的玉笛正点在他腕间：“乾坤倒转阵，跟着我的笛声走。”
笛音化作实体般的青雀，引着他穿过瀑布后的石隙。豁然开朗处，千级石阶直插云霄，每一阶都刻着星宿图谱。云雾深处传来钟磬之音，朱漆山门上的“朝天观”三字忽明忽暗，仿佛呼吸般吞吐着天地灵气。
“林师姐回山了！”扫阶的小道士扔了竹帚，发间木簪随跑动叮咚作响。叶斓曦这才惊觉道观竟悬于绝壁之上，九重飞檐下挂着青铜铃铎，山风过处，铃声与松涛和鸣成古老歌谣。
林渡将他引至东厢时，暮色正为云海镀上金边。推开雕着河图的木门，满室药香扑面而来，紫铜香炉里燃着龙脑香，青烟在《山海经》绘卷间袅绕。“今夜子时，带你去见观主。”她指尖拂过墙上悬挂的桃木剑，剑穗五色丝绦无风自动，“但在这之前……”
话音未落，她突然扣住叶斓曦手腕。龟甲上的凤凰纹路骤然亮起，在他皮肤下游走成燃烧的脉络。剧痛袭来的瞬间，林渡的瞳孔化作琉璃色，映出他血脉中流淌的银色光点：“果然，巫族灵脉尚未完全觉醒。”
剧痛化作暖流席卷全身时，叶斓曦恍惚看见她发间木簪的鸽血石闪过凤凰虚影。窗外忽有鹤唳破空，林渡已退至门边，裙裾扫过门槛时飘来一句：“子时三刻，北斗西指时见。”
铜壶滴漏到亥时，叶斓曦被龟甲的震动惊醒。月光透过云母窗格在地上绘出星图，他循着光斑推开门，发现庭院里的日晷竟在夜间投射出北斗倒影。林渡立在紫薇树下，发梢缀着夜露凝成的星芒：“伸手。”
她将玉笛横在叶斓曦掌心，笛身突然浮现出与龟甲相同的凤凰纹。两道金光在空中交缠成卦象，震得观中铜钟自鸣。白发观主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尽头，手中拂尘银丝根根分明：“叶家小子，可识得归藏之术？”
藏书阁的地板随着观主脚步亮起八卦光阵，林渡点燃二十八宿灯，火光中浮现出浮动的甲骨文。当观主枯瘦的手指按在龟甲上时，叶斓曦感觉有星河在血脉中奔涌。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的巫族密语突然苏醒，化作金光没入墙壁上的《山河社稷图》。
“原是如此……”他望着图中浮现的昆仑虚影，玉虚峰顶的祭坛正与龟甲共鸣。
观主拂尘扫过香炉，青烟凝成玄鸟绕梁三匝：“明日启程时，让阿渡带上璇玑盘。”老人深深看了眼正在调试罗盘的林渡，“二十年前她师尊带回个女婴时，老道便知她终有此劫，走吧。”
五更梆子响时，叶斓曦在晨雾中看见林渡束起了长发。她将玉笛换成青铜罗盘，发间木簪却仍是那点猩红。“此去西行三百里，要过秦军把守的云梦泽。”她将璇玑盘嵌入龟甲凹槽的瞬间，北斗七星的光芒突然穿透云层，“怕吗？”
叶斓曦抚过剑柄上缠绕的巫族绶带，想起昨夜星图中显现的母亲容颜。山风卷起林渡的素色发带，他望着天边渐亮的启明星轻笑：“有林姑娘在，何惧？”
晨钟撞破最后一丝夜色，道童捧着七星灯引他们走向后山密道。叶斓曦最后回望晨雾中的朝天观，飞檐上的嘲风兽正目送他们没入云海。林渡的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在某个瞬间指向他心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