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世界迷宫
罗伯托回忆这段往事,一时心中充满了儿子对父亲的敬慕之情,并渴望着那段快乐的时光——有一个能够保护他的人让他摆脱被围困的迷茫——然而他却无法避免地又想起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在我看来,这并不单纯是记忆的偶然现象。我已经说过,罗伯托似乎是让那些遥远的事件与他在“达佛涅号”上的经历互相碰撞,以便找出联系、理由以及命运的征兆。现在我想说,重温卡萨莱的岁月可以让他在船上重新检视生命中的几个阶段,年轻的他曾在其间慢慢领悟到,大千世界是由错乱迷失的结构连结而成的。
换句话说,一方面,现在他惴惴不安地逗留于天空和海洋之间,可能仅仅是他十五年以来在一片由叉形捷径构成的土地上流浪的最必然的结果;另一方面,我相信,他是想通过梳理自己困顿窘迫的经历,力图为自己的现状找到慰藉,就好像沉船事件把他在格里瓦所熟悉的那个人间天堂偿还给了他,他正是从那里远走高飞,走进被围困的城墙之间。
现在,罗伯托不再住在士兵的营房里捉虱子了,而是坐在图瓦拉斯的餐桌前,待在从巴黎来的绅士们中间,听他们自我吹嘘,回忆其他的战役,以及他们自负和诙谐的讲演。从这些谈话中——从第一个晚上开始——他就找出理由相信,卡萨莱围城并不是他本来准备奔赴的那种英雄业绩。
他当初来此是为了实现当骑士的梦想,那些梦想是在格里瓦阅读的英雄史诗为他点燃的。对于他来说,高贵的血统以及终于能够腰佩一把长剑,就意味着变成了查理曼大帝的十二武士之一,他为了国王的一句话,或者为了拯救一名贵妇人不惜牺牲生命。来到卡萨莱之后,他加入的那支神圣的队伍却只是一群无心打仗的农民,一群见到第一次冲突就随时准备转身逃命的乌合之众。
现在他在一次勇士的集会上得到了承认,他们也把他作为勇士表示了欢迎。但是他知道,他的英勇行为实际上只是一种误解;他没有逃跑,是因为他比逃跑者更加害怕。而更为糟糕的是,当图瓦拉斯先生已经离去,在场的人留下来谈天说地、打发夜晚的光阴,他意识到,卡萨莱围城本身不过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历史的一个章节而已。
总之,曼托瓦公爵温琴佐去世时,把公国留给了讷韦尔公爵,但是,只要换一个人见他最后一面,那么,整段历史恐怕就得重写了。举例说,卡洛·埃马努埃莱因为有个侄女、外甥女或孙女、外孙女的关系(所有人都在互相通婚),也曾夸口说对蒙费拉拥有某种权利,所以很久以来就想将那块侯爵封地据为己有——这块地盘好比他的公国腰上的一根刺,微妙地插在距离都灵只有数十英里的地方。这样,在讷韦尔公爵被指定接管曼托瓦公国之后,贡萨洛·德·科尔多瓦便马上利用萨伏依公爵的野心,好使法国人的算盘落空。他建议公爵与西班牙联手,与他们一起夺取蒙费拉,然后将其一分为二。当时已与欧洲其他国家产生太多麻烦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不同意出兵进犯,也没有表态反对讷韦尔。贡萨洛和卡洛·埃马努埃莱决定不再迟疑,其中一人开始拿下阿尔巴、特里诺和蒙卡尔沃三个地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固然善良,但并不愚蠢,他派人收管了曼托瓦,交于一位帝国特派员手中。
这种间歇状态对所有跃跃欲试者来说都是有利可图的,然而,黎塞留将它看成对法国的冒犯,或者说做出这样的姿态对他十分有利。尽管如此,他却并未采取行动,因为他同时还在围困着拉罗谢尔的新教徒。西班牙满意地看着这场对一小撮异端分子进行的大屠杀,同时却听任贡萨洛利用此机会,以八千兵力去围困只有两百多名士兵守卫的卡萨莱城。这便是卡萨莱首度被围的情况。
但是,由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没有做出让步的迹象,卡洛·埃马努埃莱嗅出形势不妙,于是在继续与西班牙人合作的同时,已经开始与黎塞留秘密接触。此时,拉罗谢尔陷落,黎塞留则因为这场信仰的辉煌胜利而受到马德里王室的称赞。他表示感谢,并重新整顿他的军队,请出路易十三作为首领,于一六二九年的二月份穿越热内夫尔山,陈兵苏萨城前。卡洛·埃马努埃莱发现,同时在两张牌桌上玩牌,他不仅会失掉蒙费拉,而且还会丧失苏萨,所以他试着卖出他们正从自己手中夺走的东西——让出苏萨,以换取一座法国城市。
与罗伯托同桌吃饭的一位绅士以兴致勃勃的口气回忆起一件往事。黎塞留带着极大的讥讽语气让人去问萨伏依公爵:他更喜欢奥尔良还是普瓦捷?与此同时,一名法国军官来到苏萨驻地,要为法国国王找个住处。萨伏依的统帅是个机智的人,他回答说,公爵殿下无疑会非常高兴招待对方的陛下,但是因为对方陛下是带着许多人一起来的,所以请允许他首先去禀报殿下。法军元帅巴松皮埃尔以同样优雅的姿态,骑着马在雪地上半旋过身,向他的陛下脱帽致敬,并通报,小提琴手已经就位,假面舞会的参加者就在门外,请他允许舞会开始。黎塞留就在野外做了弥撒,法国步兵发动攻势,苏萨随即被攻克。
事已至此,卡洛·埃马努埃莱决定,路易十三是他最尊敬的客人,他前去表示欢迎,只是请求对方不必在卡萨莱城浪费时间,因为他自己正在过问此事,相反,要请路易十三帮忙的是夺取热那亚。法国人礼貌地请他不必再说糊涂话,同时往他手里放了一支漂亮的鹅毛笔用来签定一份和约,允许法国人在皮埃蒙特随意自由行动,作为报酬的则是将特里诺城让给他,并强制曼托瓦公爵向他缴纳蒙费拉的年租金。与罗伯托同桌吃饭的朋友说:“这样一来,讷韦尔公爵为了得到原就属于他的地盘,只好向从未拥有所有权的人来交租金了!”
“而他也真交了,”另一人笑道,“那个笨蛋!”
“讷韦尔永远都在为他的疯狂掏钱。”一位神父说道。有人给罗伯托介绍,说这位是图瓦拉斯身边专听忏悔的神父。神父继续说道:“讷韦尔公爵是上帝疯狂的信徒,他自以为是圣伯纳德。他始终和唯一想的是重新聚集起基督教世界诸王,进行一次新的十字军东征。许久以来,基督徒互相残杀,设想一下,现在我们要去对付那些异教徒了。卡萨莱的先生们,如果这座可爱的城市还将留下一砖半石,你们就等着新主人邀请诸位去耶路撒冷吧!”神父捋着他修剪整齐的金黄色胡须,很有兴致地微笑着,罗伯托则想:“好样的,今天早晨我差点儿因为一个疯子而丧命,而这个疯子之所以疯狂,是因为他在做梦,就像我曾做过的一样,梦想着美丽的梅利桑德(1)和麻风病国王(2)的年代。”
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未能让罗伯托将那段历史的是非曲直理出个头绪来。遭到卡洛·埃马努埃莱背叛之后,贡萨洛·德·科尔多瓦明白自己已经输掉了战争,他承认了苏萨和约,将他的八千名士兵带回米兰公国。一支法国守卫部队进驻卡萨莱,另一支驻军部署在苏萨,路易十三的其他军队则重新穿越阿尔卑斯山脉,去消灭朗格多克以及罗讷河谷里最后的胡格诺派教徒。
然而,那些绅士却谁都没有遵守和约的意思,同桌吃饭的人讲述往事时也表现得好似一切都十分自然,其中一些人甚至还表示赞同地说道:“国家利益,啊,国家利益。”以国家利益作为托辞,奥利瓦雷斯伯-公爵(3)——罗伯托明白他好比西班牙的黎塞留,然而却较少地被幸运所眷顾——在意识到自己出了大丑后恶意遣走了贡萨洛,让安布罗焦·斯皮诺拉接替了贡萨洛的位置,并且开始宣称对于西班牙的冒犯就是伤害教会。神父则提出:“全是胡说八道。教皇乌尔班八世赞成让讷韦尔接班。”而罗伯托则不禁想,教皇与这些和信仰问题没有丝毫关联的事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与此同时,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谁知道奥利瓦雷斯千方百计地给他施加了多少压力——回想起来,曼托瓦仍然处于特派员的控制之下,而讷韦尔对于尚不属于他的东西,何来付不付租金之说;他失去了耐心,派出两万人去围困曼托瓦。教皇看见新教徒雇佣兵在意大利四处流窜,马上担心罗马会再遭一次劫掠,于是派部队到曼托瓦边境镇守。斯皮诺拉要比贡萨洛更有雄心壮志,意志也更坚定,他决定重新围困卡萨莱城,但这一次是认真去做。总而言之,罗伯托从中得出结论,为了避免战争,永远也不要去签署和平条约。
一六二九年十二月份,法国人再度跨越阿尔卑斯山脉;按照和约,卡洛·埃马努埃莱应该让他们通过,但是为了互表忠诚,他又重新提出自己对蒙费拉的主权,并且催促六千名法国士兵去围困热那亚城——这正是他心中抹不去的执念。黎塞留将他看作一条毒蛇,不置可否。一位在卡萨莱穿着也像在皇宫里一样讲究的上尉回忆着二月份的一天,说道:“我的朋友们,那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呀,虽然没有宫廷乐师,但却有军乐队!陛下后面跟着军队,他身穿绣有金丝的黑色军服,头戴羽饰头盔,胸甲闪闪发光,骑马立于都灵城前!”罗伯托等着听一场激烈的围城战,然而却不是,那也仅仅是摆摆样子罢了;国王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出其不意地绕道去了皮内罗洛,并占领该城,或者说,重新将该城据为己有,因为几百年前,它曾是一座法国城市。罗伯托对于皮内罗洛位于何方印象十分模糊,他不明白为了解放卡萨莱,为什么要先拿下这座城市。“也许我们被围困在皮内罗洛了?”他心中疑惑。
教皇看到事情进展不顺,心中充满忧虑,于是派出一名代表去见黎塞留,主张他将皮内罗洛城还给萨伏依。关于那位使者,同桌进餐的人议论纷纷、闲话连篇,他名叫朱利奥·马扎里尼(4):有人说他是西西里人,一个罗马平民;神父却反驳并提高了他的身价,不对,他是罗马乡下一个出身低微的农民的私生子,不知怎么后来变成了上尉,为教皇服务,但正竭尽全力获得黎塞留的信任,而后者对他也宠信有加。现在必须对他进行监视,因为眼下,他已经或正要离开,前往拉蒂斯博纳,那是个远在天边的鬼地方,但也正是在那里,而不是这里的几条地雷或反地雷的坑道,卡萨莱的命运将被决定。
这时,由于卡洛·埃马努埃莱正设法切断法国军队的联络,而黎塞留又拿下了安纳西和尚贝里两座城市,于是萨伏依人和法国人在阿维利亚纳发生冲突。在这场漫长的对峙中,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威胁法国、进入洛林,华伦斯坦正前去援助萨伏依人;七月份,乘着驳船被运过来的一小部分帝国军队突然攻破了曼托瓦的一处壁垒,然后全军进入该城,对全城进行了七十个小时的抢劫,将公爵宫室从上到下搜刮一空,而像是回应教皇之前的担心,帝国军队里的路德教教徒把城内所有的教堂都掠夺个精光。是的,罗伯托亲眼看到过那些德国雇佣兵,他们是被派来助斯皮诺拉一臂之力的。
法国军队仍在北方作战,谁也说不清楚在卡萨莱城陷落之前,他们是否能够及时赶到。现在剩下的只有寄希望于上帝了,神父说道:“先生们,政治智慧要求我们懂得变通,既要相信自助者天助,又要在人力难为时寻求天赐良机。”
“这么说,我们要寻求天赐良机。”一位绅士惊呼道,但他讲话的口气里却毫无痛心,他摇晃着酒杯,直晃得杯中的酒都洒在神父的外袍上面。“先生,您的酒弄脏了我的衣服。”神父叫了起来,他脸色发白——这是那个时代人们生气时的样子。对方回答道:“权当是您在祝圣时洒下的吧。那个酒跟这个酒都是一样的。”
“圣萨万先生,”神父高声说道,同时站起身来,并伸手按住剑柄,“您玷污自己的名字,并亵渎我主的圣名,这不是第一次了!请上帝饶恕我,您最好是留在巴黎去污辱贵妇人们,这也正是你们皮浪主义者的习俗!”
“得了吧,”圣萨万回敬道,他明显喝醉了,“我们皮浪主义者夜晚去为贵妇人们弹琴奏乐,想玩点儿好把戏的有胆量的男人都会加入到我们之中。但是,当贵妇人没在窗前露面的时候,我们非常清楚,那是因为家庭教士正在温暖她的床铺,所以她才不愿离开呢。”
这时其他军官都站起身,拉住了想拔剑出鞘的神父。他们对他说,圣萨万先生是被酒搞昏了头,对于像他一样在今天英勇战斗过的人,应该作出某些让步,对于刚刚战死的同伴,也应该有些尊重。
在离开大厅的时候,神父总结式地说道:“圣萨万先生,好吧,我邀请您今晚为我们过世的朋友们朗诵一遍《悼亡经》,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神父走出去了,正好坐在罗伯托身旁的圣萨万,将身子弯向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河边的狗叫和鸟鸣都不如我们喊叫一遍《悼亡经》更加吵人。为什么要不断地敲钟、做弥撒,让死人复活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竖起一根手指提醒罗伯托,似乎要教育他过一种正派的生活并参透我们神圣宗教的至高神秘,说道:“先生,今天您与死亡擦肩而过,您应该自豪。将来您要以同样毫不在乎的态度来为人处世,要知道,灵魂与肉体一起死亡。因此您要在体味和享受过生命之后才去死。我们是动物之中的动物,大家都是物质之子,只是我们更加手无寸铁而已。但与野兽不同的是,我们知道,我们终须一死,因此我们应该尽情享受这偶然得到的生命,为最后的时刻做好准备。智慧教导我们把时日用在饮酒和友好的谈天说地上,就像绅士君子所做的那样,同时去鄙视卑贱的灵魂。战友们,生活欠着我们的账!我们正在卡萨莱等死,我们出生得太晚了,享受不到好王亨利(5)的太平盛世,那时在卢浮宫,你可能遇见私生子、猴子、疯子和小丑、侏儒以及双腿残缺者、音乐家和诗人,而国王则与他们一起消遣娱乐。现在淫荡好色如同公山羊一样的耶稣会修士们却对阅读拉伯雷以及拉丁诗人作品的人大声咆哮,他们希望所有的人都英勇刚毅,好去屠杀胡格诺派教徒。我主上帝啊,战争是美好的,但我愿为我的享乐而战,而不是因为我的对手在星期五吃肉。异教徒比我们更聪慧。他们也有三位一体,然而至少他们的母亲库柏勒(6)并不宣称以处女之身生育了他们。”
“先生。”罗伯托在其他人大笑的时候提出抗议。
“先生,”圣萨万回答,“一个正派人的首要品质是藐视宗教,它要我们恐惧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即死亡,憎恶命运给予我们的唯一美好的事情——即生命,而去向往只有星球才永恒至福地生活着的天空,那些星球既不因奖赏得意,也不因谴责动容,只在虚无的怀抱中享受它们永无休止的运转。您应该像古希腊的先哲们那样坚强,以泰然自若、毫无恐惧的目光来看待死亡。耶稣在等待死亡的时候流了太多的汗。再说,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反正他终将复活。”
“圣萨万先生,讲到这里就够了,”一位军官几乎是对他下了命令,并拉住他的胳膊,“请您不要引起我们这位年轻朋友的愤怒,他还不知道,如今在巴黎,蔑视宗教是良好教养最优雅的形式,他有可能拿您的话太过当真的。格里瓦的少爷,您也去睡觉吧。您应该知道,善良的上帝救苦救难、慈悲为怀,他肯定也会宽恕圣萨万先生的。正如那位神学家所说:国王强大,能摧毁一切;女人更强大,能获得一切;但是最为强大的是酒,它能淹没理智。”
“先生,您只引用了一半,”圣萨万被他的两个战友几乎拖着拉到外面时,嘴里咕噜道,“这句话是献给舌头的,后面补充道,然而还要更强大的是真理,是我所说的真理。而我的舌头,尽管我翻动它已很吃力,它却不会沉默不语。贤人哲人不应该只用剑去抨击假话,他还应该用舌头去抨击。朋友们,如果一位神灵只为了平息他一刹那的怒气,就要我们永远不幸,你们怎么能够称他为慈悲为怀、救苦救难呢?我们应该原谅邻人,而他却不?那么我们应该热爱一个如此残酷的神吗?神父说我是皮浪主义者,随他去,但我们可是为安慰谎言的受害者而操碎了心。有一次,我和三个同伴一起将带有淫秽小圣牌的念珠分发给贵妇人们。但愿你们知道,从那天开始,她们变得多么虔诚啊!”
圣萨万伴随着在场所有人的笑声离开,那位军官则评论道:“如果上帝不肯,至少我们原谅他的舌头,因为他有一把如此锋利的宝剑。”然后他又对罗伯托说:“请您把他当作朋友,而不必过分地与他计较。在巴黎,他为了一点神学上的问题撂倒的法国人,比我们连队这些天刺死的西班牙人还要多。做弥撒的时候,我不愿他在我身边,但是在战场上有他在身旁,我会求之不得。”
就这样,罗伯托接受了对宗教最初的怀疑,而在第二天,他又产生了其他一些疑虑。那时他又回到与他的蒙费拉老乡一起睡过前两个夜晚的厢房,为的是取回他的口袋,然而他在一个个院落和走廊间却难以辨别方向。他穿过其中一条走廊往前走着,发现自己走错了路,这时他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一面铅灰色的镜子,上面落满了尘垢,从里面可以看见他自己。但是,当他走近时,却发觉,那个他有着他的面孔,然而身上穿的却是式样趾高气扬的华服,头发都拢在发网里。不仅如此,那个他过了一会儿便不在对面,而是从旁边消失了。
这么说,那不是一面镜子。实际上,他发觉那是一扇大窗户,上面的玻璃已经沾满灰尘;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一道斜坡,从那里可以沿阶梯下到庭院里。因此,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某个非常像他的人,现在他却失去了那个人的线索。这时,很自然地,他马上想到了费兰特。费兰特跟着他来到了卡萨莱,或者比他还先到达,也许是在同一个军团中的另外一个连里,或者是在一个法国军团里,当他在小碉堡里面临着生命危险时,谁知道费兰特从战争中得到了些什么好处。
在那样的年纪,罗伯托已经开始嘲笑自己对费兰特的幼稚想象,思索着自己看到的景象,他很快就确信了,他只是看见了某个与自己大体相似的人。
他想忘记这件事情。多少年以来,他反复思念着一个无法见面的兄弟,那个晚上,他以为看见了他,但是,确实如此(可以说,他试图用理智反驳他的心灵),如果他看见了某个人,不是虚构的人——而费兰特是虚构的人——那么他看见的那个人就不可能是费兰特。
一位逻辑学大师也许会对这不合逻辑的推论提出异议,但是从目前看,对于罗伯托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1) Melisende(1105—1161),耶路撒冷王国的女王。
(2) 指耶路撒冷王国国王鲍德温四世(Baldwin Ⅳ,1161—1185)。
(3) Gaspar de Guzmón,Count-Duke of Olivares(1587—1645),西班牙政治家,国王腓力四世的宠臣,曾任西班牙帝国首相。
(4) 指后来的儒勒·马萨林枢机主教(Jules Mazarin,1602—1661),法国外交家、政治家。出生时名为Giulio Mazzarini,生于意大利,后进入罗马教廷。1630年作为教皇乌尔班八世的调节使谒见黎塞留,后入籍法国,成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宰相和枢机主教。
(5) 指亨利四世(Henri Ⅳ,1553—1610),法国国王(1589—1610),也是法国波旁王朝的创建者。
(6) Cybele,弗里吉亚的自然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