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别离满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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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夜初啼

银灰色的天空压着鹅毛大雪,宜安宫的琉璃瓦上积了半尺厚的雪,檐角垂挂的冰棱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殿内暖香袅袅,苏茹婷斜倚在金丝楠木雕花床上,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怀中襁褓里的婴儿正发出细弱的哼唧。

“娘娘,大将军到宫门口了。”侍女绣儿掀开金丝暖帘,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苏茹婷指尖一颤,怀里的小皇子突然睁开眼睛,乌亮的瞳孔映着母亲骤然亮起的眸光。三年了,自大哥苏定坤奉旨出征北疆,这对兄妹已有两年零七个月未曾相见。她记得临别时大哥铠甲上的积雪,记得他攥着她的手说“等哥哥回来抱小侄子”,此刻终于等到这一天。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相撞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苏定坤掀帘而入的瞬间,雪花挟着寒气涌进殿来,他玄色披风上的冰碴尚未融化,肩头却已被母亲亲手绣的银鳞纹甲胄焐得微潮。四目相对时,这位在北疆杀得瓦达骑兵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忽然红了眼眶,喉结滚动着唤了声:“阿妹。”

苏茹婷撑着床头想要起身,却被苏定坤抢步上前按住。他单膝跪地,铠甲在青砖上磕出闷响,目光掠过妹妹苍白的脸色,落在她怀中的襁褓上。“这就是小逸?”他声音发颤,戴着手套的手指悬在襁褓上方,生怕铠甲上的寒气冻着孩子。绣儿机灵地递来软布,苏定坤慌忙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薄茧——那是握了十年长枪磨出的印记。

小皇子忽然睁开眼,对上苏定坤英气逼人的眉眼。作为曾经的码子狗宋承,此刻正以婴儿的视角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战神舅舅:剑眉斜飞入鬓,眼尾有道浅红的疤痕,是三年前护粮道时被瓦达弯刀划伤的,此刻在暖光下泛着淡金的光泽。他的鼻梁高挺如刀削,嘴唇紧抿时仍带着战场上的冷肃,唯有望向自己时,眼底翻涌着近乎笨拙的温柔。

“像你小时候。”苏茹婷轻声笑了,指尖抚过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刚出生时皱巴巴的,现在倒是像陛下多些。”苏定坤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铠甲的硬衬硌得他手臂发僵,却仍将孩子托得稳稳当当。小皇子忽然伸手,肉乎乎的手掌拍在他胸前的银鳞甲上,发出“噗”的闷响,惹得殿内侍女们忍俊不禁。

“大将军,小皇子喜欢你呢。”绣儿笑着递上暖炉,苏定坤这才惊觉自己铠甲上的寒气让孩子打了个小喷嚏。他慌忙将襁褓往内室暖阁挪了挪,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苏家族徽——展翅银鹰衔着长枪,与他铠甲上的纹饰一模一样。十年前他第一次穿上这身甲胄,妹妹还躲在父亲身后偷瞧,如今她已为人母,而他的长枪下早已堆起瓦达可汗的尸山。

“阿妹,父亲在北疆还好么?”苏定坤忽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殿内侍女。苏茹婷会意,抬手让众人退下,唯有绣儿留在内室添炭。“父亲上月寄来家书,说北疆的狼毒花开得比往年早。”她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银鹰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雪片,“他总说等小逸满月便回来看他,可瓦达新可汗刚继位……”

“瓦达不足为惧。”苏定坤忽然开口,铠甲在转身时发出清越的响,“这次我已将他们的骑兵主力全歼在黑水河畔,新可汗派来的使者跪在军帐外三天三夜,求我给他们留条放牧的草场。”他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冷冽,“不过我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举族南迁为大景牧奴,要么等着明年开春我踏平他们的王庭。”

襁褓中的小皇子忽然眨了眨眼,作为穿越者,他对这段历史并无记忆,但从苏定坤的语气里听出了铁血杀伐。前世他在史书上读过“镇北将军苏定坤”的名字,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这位战神的亲外甥。此刻他望着舅舅铠甲上凝结的冰珠,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小说里写过的场景:少年将军踏雪归来,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盔甲上的血痕未干,眼中却满是温柔。

“陛下待你如何?”苏定坤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兄长特有的严厉。苏茹婷一怔,随即轻笑:“陛下每日下朝必来宜安宫,连御膳房的燕窝粥都记得多加两勺糖。”她望着暖阁外飘落的雪花,想起昨夜皇帝抱着孩子不肯松手,龙袍上沾了奶渍也不介意,“只是……”

“只是太子党近来动作频繁。”苏定坤替她接完后半句,指腹摩挲着襁褓边缘的金线,那是皇家专为皇子准备的五爪金龙纹,“三日前我收到密报,说东宫长史在太医院走动频繁,打听产后妇人的调养方子。”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阿妹,你生产时血崩昏迷的事,可曾有人察觉异样?”

苏茹婷指尖骤然收紧,绣儿添炭的动作也顿了顿。生产那日的情景如噩梦般涌来:她明明觉得胎儿已娩出,却突然腹痛如绞,血流不止,若不是稳婆当机立断用了苏家秘制的止血药,怕是早已血尽而亡。当时她只当是难产,此刻听兄长提起,才惊觉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此事我已让暗卫去查。”苏定坤见妹妹脸色发白,忙放柔声音,“你只管安心养身子,有大哥在,没人敢动你和小逸。”他忽然低头望着襁褓里的孩子,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心,“等小逸满月,我便向陛下请旨,将北疆的狼卫调三千进京,名义上是拱卫皇室,实则……”

殿外忽然传来通报:“陛下驾到——”苏定坤立即起身,铠甲相撞声中已恢复了大将军的威仪。皇帝刘庆掀帘而入,明黄色龙袍上绣着的金线蟠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腰间玉佩与苏定坤的银鳞甲相映成辉。“朕就知道你这小子先跑来了宜安宫。”他笑着捶了捶苏定坤的肩膀,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孩子上,“怎么,抱外甥比抱朕的金銮殿还顺手?”

苏定坤慌忙将孩子递给皇帝,铠甲在跪拜时发出清响:“陛下说笑了,臣只是惦记阿妹身子。”刘庆抱着孩子坐下,指尖刮了刮小皇子的鼻尖,忽然瞥见苏定坤肩甲上未化的雪花:“外头雪大,明日国宴便让鸿胪寺改在乾元殿吧,省得让老臣们冻坏了筋骨。”他忽然压低声音,“定坤,北疆的狼卫……朕准你调五千进京,即日起归你节制。”

苏定坤猛然抬头,与皇帝对视的瞬间便明白其中深意。太子党近来在军中安插亲信,若能将苏家嫡系狼卫调入京城,既能震慑宵小,又能巩固皇权。他郑重叩首:“谢陛下信任,臣必当肝脑涂地。”

暖阁内,苏茹婷望着兄长与皇帝相谈甚欢,心中却泛起一丝忧虑。她深知帝王之术讲究平衡,大哥手握兵权本就招人忌惮,如今再调狼卫进京,怕是会让太子党更加忌恨。怀中的小皇子忽然发出一声奶啼,她低头看去,只见孩子乌亮的眼睛正望着殿中二人,眸光流转间竟似藏着几分不属于婴儿的深邃。

雪越下越大,宜安宫的宫灯在风雪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交织成一幅君臣相得的画卷。襁褓中的刘逸忽然打了个哈欠,前世熬夜赶稿的生物钟让他泛起困意。朦胧间,他听见舅舅说要带他去北疆看雪,听见父亲说等他抓周时要亲自刻一方玉印,听见母亲轻声哼着的摇篮曲里藏着苏家军的战歌调子。

这一夜,宜安宫的炭火格外温暖,窗外的积雪却冻住了宫墙下的暗线——那是东宫安插的细作,正将今日的谈话写成密报,用信鸽送往城北的废祠堂。雪地上,信鸽的爪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唯有檐角的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映照着这深宫中初现的权谋暗影。

三日后的乾元殿,鎏金巨柱上的烛火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苏定坤卸去铠甲,身着一品将军的绯色朝服,腰间悬着皇帝亲赐的“镇北”玉剑,端坐在首座上,听着下方官员的贺词,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主位上的小皇子身上。

刘逸被乳母抱在怀中,身上穿着绣着金线云海的明黄襁褓,头顶戴着珍珠攒成的虎头帽,正睁着圆眼睛打量着殿内的一切。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宫廷宴会,只见殿中诸臣按品阶分列,文官峨冠博带,武官甲胄铿锵,不时有宫女托着玉盘穿行,盘中珍馐散发的香气混着殿角的沉水香,在暖阁中萦绕。

“大将军此次平定北疆,实乃我大景之福啊!”吏部尚书王大人端起琉璃盏,杯中葡萄酒在烛火下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老夫听闻大将军在黑水河畔布下‘鹰翼阵’,三千狼卫如雄鹰展翅,将瓦达十万骑兵斩于马下,当真是神勇!”

殿中响起一片附和之声,苏定坤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太子一党的几位大臣。太子刘承煜坐在左侧第二位,面色如常地端着酒杯,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他清楚,苏定坤的归来不仅是军功的彰显,更是对东宫势力的直接威慑。

“王大人谬赞了,此战能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苏定坤起身敬酒,目光掠过皇帝时微微颔首,“臣唯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恩准。”

刘庆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大将军但说无妨。”

“臣想在小皇子抓周之日,献北疆所产的玄铁精钢,为皇子打造第一柄佩剑。”苏定坤声音清朗,殿中却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抓周是皇子的重要仪典,向来由皇帝亲赐物品,苏定坤此举虽显亲厚,却隐隐有逾越礼制之嫌。

刘庆却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苏定坤的肩膀:“好!朕准了!待小逸抓周时,朕亲自为他开炉铸剑,就叫‘凤雏’如何?”他望向乳母怀中的孩子,目光温柔,“我儿既有舅舅的战神之姿,又该有谋士的凤雏之智,将来必是我大景的栋梁之材。”

殿中掌声雷动,唯有太子杯中酒液泛起涟漪。刘承煜盯着小皇子粉雕玉琢的小脸,想起三日前东宫长史送来的密报:宜安贵妃生产时血崩,疑似有人在安胎药中掺了慢性毒药,虽被苏家暗卫截获,但幕后主使仍未查明。他指尖摩挲着酒杯,目光扫过苏定坤腰间的“镇北”剑——这个手握十万雄兵的外戚,如今又与新皇子结成同盟,当真是如芒在背。

宴会过半,乳母抱着刘逸去偏殿换襁褓。殿外风雪稍歇,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回廊上,刘逸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低低的争执声。

“大人,此事若被陛下知晓……”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几分颤抖。

“闭嘴!”另一个声音带着阴狠,“当年宜安贵妃难产,你在太医院调换的药单可曾销毁?若让苏定坤查出蛛丝马迹,咱们都得死!”

刘逸心中一凛,婴儿的身体却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哼唧。乳母轻轻拍着他的背,并未察觉拐角处的异动。他努力转动眼珠,只见两个身着五品官服的官员正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袖中露出半片染着朱砂的药方——正是前世他在医书上见过的,能导致孕妇血崩的“红花附子散”。

“大人放心,药单早已沉入护城河,只是……”年轻官员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大将军此次调狼卫进京,怕是要对咱们动手了。不如……”

“不如什么?”阴狠的声音突然拔高,“太子殿下登基之日,便是苏定坤的死期!你只需记住,若敢泄露半句,你全家老小的人头就会挂在玄武门!”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两人匆匆分开,消失在回廊尽头。乳母抱着刘逸转过拐角,只见地上遗落半片碎玉——是东宫的纹章。

抓周之日很快到来,宜安宫前的广场上铺满了红毡,中央摆着三尺见方的紫檀木桌,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象征不同前程的物件:玉笏代表官运,毛笔象征文才,宝剑寓意武勇,算盘代表经商,还有书卷、棋子、印章、玉佩等。刘庆亲自抱着小皇子坐在主位,苏茹婷身着鹅黄华服,坐在右侧,目光温柔地望着孩子。

“小逸,该抓周了。”刘庆将孩子放在桌前,殿中众人皆屏息凝视。苏定坤站在左侧,手按剑柄,目光扫过周围——他早已让狼卫暗中布防,防止有人趁机生事。

刘逸望着眼前的物件,心中暗笑:前世写小说时总调侃抓周是封建迷信,如今自己倒成了主角。他扫过泛着寒光的宝剑,想起舅舅在北疆的铁血手段;又看见温润的玉笏,想起父亲批奏折时的严肃神情;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卷羊皮地图上——那是苏定坤从北疆带回的瓦达地形图,边角还染着淡淡的血迹。

殿中众人见小皇子迟迟不动,纷纷交头接耳。唯有苏定坤注意到孩子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那绝不是婴儿该有的锐利。就在这时,刘逸忽然爬向地图,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卷角,竟用力扯了扯。

“呀,小皇子抓了地图!”绣儿惊喜地喊道。苏定坤心中一震,这地图他昨日才命人送来,不想竟被孩子注意到。刘庆却大笑起来,抱起孩子亲了亲:“好!我儿竟懂军国大事,将来必是统帅之才!”

话音未落,刘逸忽然挣脱父皇的怀抱,伸手去够苏定坤腰间的“镇北”剑穗。他的小手抓住穗子上的狼头银饰,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正是苏家军的图腾,也是舅舅铁血军威的象征。

“看来小逸最喜欢舅舅的佩剑呢。”苏茹婷笑着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她深知在这深宫中,过早展现对兵权的兴趣并非好事,尤其是对九皇子这样的幼子。

抓周仪式在一片赞誉声中结束,刘庆亲自将“凤雏”剑的铸造图纸交给苏定坤,承诺满月时举行开炉大典。然而当晚,宜安宫便收到密报:东宫长史在城西黑市与人交易,手中握着半片染血的药方,正是导致苏茹婷难产的“红花附子散”。

雪又下了起来,苏定坤站在宜安宫的飞檐下,望着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东宫灯火。怀中的密报被他捏得发皱,上面赫然盖着太子洗马的私印。他忽然冷笑,指尖抚过剑柄上的狼头纹饰——当年在北疆,他连瓦达可汗的头颅都敢斩,又岂会怕这深宫中的鼠辈?

“大人,要不要……”暗卫首领低声请示。

“不急。”苏定坤望着殿内父亲亲自送来的狼首军旗,目光冷冽,“明日早朝,我便将这药方呈给陛下,顺便……”他忽然转身,望向暖阁中正在乳母怀中熟睡的小皇子,“顺便请陛下恩准,让小逸从小学习兵法韬略,将来也好替陛下分忧。”

雪光映着他的侧脸,坚毅的轮廓如刀削斧劈,唯有提到小皇子时,眉梢才泛起一丝柔软。远处,东宫的灯笼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如同这深宫中捉摸不定的权谋,而宜安宫的灯火却始终明亮,照着襁褓中沉睡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的抓周之举已悄然拉开了九皇子夺嫡之路的序幕,更不知道,舅舅手中的长剑,正为他劈开一条布满荆棘却又充满希望的未来。

雪,还在下。而深宫中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