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脑子里天生装了“指正针”的孩子
其实肖芝兰在小区门口碰到赵紫红和胡晋晔的时候,晋晔正坚持不肯上妈妈的车。
爸爸有司机和专车、妈妈开车出入,让晋晔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他不知道该如何对父母表达这种不舒服的感受,于是提出不让小何叔叔、也不愿意妈妈开车接送他,他要自己乘公交。
紫红还是去接他放学,吃完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紫红搂着儿子:“盼盼,是不是在学校,也有同学和佳卫一样,说你爸妈?”
晋晔点点头。
“那妈妈和你说说,我为什么去了汽车公司。”
一九九二年之后,整个中国重新进入沸腾的改革开放,原来在大学教务处清闲又有实权的紫红,看到图书馆的复印都从免费变成收费,仿佛听到了来自云端的召唤:你不能这么虚度光阴了!她开始琢磨,究竟干点什么、怎么干,才能跟上时代、让全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偶然间,她在大学图书馆看到了一本关于汽车行业的书,那本书术语堆得她头晕,极其晦涩,明明都是中国字,就是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但紫红最擅长的,就是即便全程打瞌睡,也能抓住某个亮点:
日子越过越好,那我们中国会不会也像美国、日本一样,人们会买车来代步?
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想方设法打探机会。还真巧,给她介绍对象的老师,居然在和她闲聊的时候,又给她介绍了一家经营汽车业务的国企。
“奇骏,以后我负责保家、你负责卫国!赚钱的事交给我吧!”
胡奇骏从杳无人烟、只有基础生活物质的边陲回到人声鼎沸的重庆,每次牵着紫红的手去百货店、超市、菜场,都像天外来客,对一切都充满了熟悉、感动、新鲜、好奇……好吃、好喝、好听、好看、好玩的东西实在是丰富得令他眼花缭乱,连随时可以尽情地冲个热水澡、哧溜溜地冲个抽水马桶、甚至撕开一卷全新胖嘟嘟的卷筒厕纸,他都会感到一股幸福的暖流涌上心头。
当紫红和他商量想离开大学去卖汽车时,他很吃惊:“我们的生活条件已经很好了,还需要赚更多的钱吗?”
紫红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轻声说:“奇骏,我们重庆的确比你以前工作的地方发达太多太多,我们家的条件也确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和你在一起,钱多钱少都不是问题。”
“只是整个国家,不都在改革开放吗?既然要发展经济,就要有实际行动嘛!我们俩也应该响应号召,先把我们小家的经济搞起来!”紫红总是知道怎样的表达方式,可以让奇骏秒懂。
奇骏的表情从刷了一层胶水似的呆滞疑惑,被冲刷得喜悦鲜活:“有道理!我都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还是你的觉悟高!”
“奇骏,我们跟着国家的政策走,总是没错的。不是说了吗,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到外面去抓老鼠,你就安安心心干你的事业。”
奇骏对于紫红究竟要怎样卖汽车,没啥概念,但这个单位也是大国企,旱涝保收肯定没问题,既然紫红不愿意留在学校、想去尝试,那当然要支持!
在高校的好处,就是有寒暑假,紫红可以花大量时间给老公儿子做好吃的、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把儿子的启蒙教育早早就抓起来。自从她去了企业,尤其是选择了当销售,生活状态就完全不同了:这家汽车公司虽然历史悠久、还是中国第一批小型汽车的生产商,以前卖东西根本不用动脑筋,反正都是计划经济。
眼下,他们对于怎样从以产定销变革到以销定产、向市场经济转型,还两眼一抹黑呢。紫红去新成立的销售部,既是光杆司令、又是唯一小兵,按领导的话说:“先跑跑、试试,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安排到党办或老干科。”
领导给的是一条退路,但如果只是混日子,干嘛要离开高校呢?当然要真的销起来呀!可究竟哪些车好卖、要摆在哪里卖、该卖给谁……紫红每天脑子里都在琢磨着和方方面面联系、搞定各种关系、建立规则体系。
九年过去,紫红果然好眼光-汽车真的越来越火,紫红人如其名-既让公司销量成了市场领头羊、也让自己成了汽车销售领域大红大紫的人物。
“妈妈是通过关系进的汽车公司,但我的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你出生的时候,你爸也不在身边,他发电报:我儿胡晋晔|小名盼盼|盼早日团聚,你的小名才叫盼盼的。”
“你爸爸在外人眼里,可能是个很神秘的人,你也可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议论。妈妈想和你说:你爸爸就是个特别负责任、特别努力的人!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全心投入、做到他认为的最高标准。”
“你爸爸能吃别人吃不了的苦、受别人受不了的累、遭别人遭不了的罪,这些,外面的人可能看不到,妈妈也看得不完整。你爸爸在外面的那些年,手脚都裂得没有一块好皮好肉,长得那么白净的一个奶油小生,回来的时候变成了紫薯老生,我都快不认识了。”
“老婆,谢谢你没有嫌我难看、嫌我老。”奇骏看紫红那么动情,握住了她的手。
“妈妈,我还有印象,爸爸以前很黑,现在比以前好看多了。”盼盼心疼地摸了摸爸爸的脸。
“妈妈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儿子,不管你在外面听到别人怎么议论你的父母,你都不要有压力。爸爸妈妈都问心无愧!”紫红坚定的目光,从丈夫身上移到儿子身上。
盼盼懂事地点点头:“妈妈,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们!”
“其实这么多人给我们家送东西,我也能感觉到他们是想让爸爸多关心他们。”
“你们和姥姥都说了:我们不能占人家的便宜。我收下的小鸡,也是用最喜欢的玩具换的。”
“对,盼儿是最懂事的乖孩子!”奇骏紧紧地抱了抱儿子。
“爸爸、妈妈,我想和你们商量:从明天开始,我就自己乘公交上学放学。”
“啊?那怎么行?你才十一岁,太小了!不行不行!”不仅仅紫红接受不了,奇骏也不放心。
“其实只有三个站,很方便的。再说了,我们重庆很安全。”盼盼很笃定。
“不行,坚决不行!妈妈舍不得!”紫红从丈夫身边飞快地转到儿子身边,紧紧抱着儿子,把脸贴在他肩膀上,心疼地大声喊。
“妈妈,十一岁已经不小了,我都快有您高了,您不是一直说男孩子过了十岁体格就比妈妈壮、可以照顾妈妈了吗?我现在和姥姥出去,都是我照顾姥姥呢,您担心什么呢?”
“就是,我们盼盼可能干呢,他想自己乘公交上学放学,那就尊重他的意见呗!”
连对外孙简直可以称为溺爱的姥姥都开了口,紫红和奇骏当然也不好再坚持。他们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奇骏甚至连夜教了儿子几招防身术,第二天一早,晋晔就背着书包出门了。
接下来的几天,晋晔越来越镇定、越来越熟练地上车、下车。他不知道,公交车上,乔装打扮的姥姥一直在跟着;公交车旁,妈妈的车一直在跟着;公交车后,小何的车一直在跟着。在父母、姥姥的呵护下,盼盼顺利地适应了独自乘公交。
紫红和奇骏都觉得盼盼这孩子,好像天生脑子里就有一套指正针:哪怕没人教他,他对所有事情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反应。
比如他居然弄了个小本子,把所有上他们家来送过鸡鸭鱼肉青菜水果的人,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来,他会提醒和督促妈妈或姥姥给对方钱,实在不肯收钱的,他就挑一样家里的东西,和对方换。连以何物易的何物,他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紫红好奇地问儿子:“你记这个干什么?”
他很自然地回答:“别人对我们的好,当然要记下来啊。”
尤其是送出去的玩具,都是他曾经的好朋友,他想知道他们后来去了谁家里。
“奇骏,你说这孩子,我们怎么教?明明是我们要向他学嘛!”紫红经常对儿子又惊讶、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