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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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鞘

最近老是有很奇怪的事在我眼前发生,发生的频率还特别的高。这些事情之间没有相互因果关联都是各自独立的,而且这些事情来得突然又走得迅速,让我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头绪,我很苦恼也很恐惧。为了消除恐惧我打定主意去买一把刀用来防身,以免发生不测。

我算是个完美主义者,买防身的刀具自然也要挑最漂亮的,我选择的是一把既漂亮又精致的刀。刀身细细长长像恋人的眼睛乌黑发亮;护手是一个龙头,刀身从那条龙怒张的嘴里喷涌而出,刀柄是龙身和龙尾。我只轻轻地瞟了一眼就爱上了这把刀,仿佛它是我前世的恋人,今生一见钟情。

售货员说:“这把刀是乌钢材质的,很锋利,即使不削金断玉也是吹毛利刃。”我根本不相信这把刀有她说得那么厉害,我指指柜台里的刀不屑地笑着说:“我不削金也不断玉,只要它能穿透人的身体就行了。”她惊得瞪大了眼睛,我在售货员惊讶的目光中付了钱带走了这把刀。

我把刀拿出来给女朋友看时,她的尖叫声比这把刀还要锋利,穿破了我的耳膜直刺我的心脏。她一面用手比画着一面惊讶地说:“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你怎么会买把刀带在身上?”

看着她惊恐的模样我突然感觉很有趣,我冷静地告诉她说:“最近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所以我要买把刀用来防身。”我把事情一一讲给她听,她把眼睛瞪得特别夸张,我的滔滔不绝让她的表情更加紧张。我讲完后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呆呆地愣在那里,然后她伸出手来要摸我的额头。我很讨厌她这样,躲开她的手说:“我没有病,你老摸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很显然我辜负了她的好意,她一脸彷徨地对我说:“这几天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怎么一件都没遇到过呢?你不会是生病了吧?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我生病了?笑话,我怎么会生病呢?可女朋友说的却是事实,因为最近这几天我们真的一直都待在一起,除了我出去买了这把刀以外。可我说的事情,她怎么都没有遇到呢?女朋友不容分说非得拉我去医院,我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办法说服女朋友,所以只好乖乖地跟她去医院,临走是我也没忘了把那刀带在身上。

在医院里做了一些常规性的检查后,医生怀疑我是精神分裂症,建议我们先去做心理测试。那位心理医生长得挺漂亮,让我的心没法安静下来。我不知道长得这么妖艳的女人怎么会做心理医生,这样的女医生让没有病的人看了都会生出相思之病,她又怎会医得好别人心理的疾病呢。

女朋友很紧张,她老是打断心理医生跟我的交谈,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情况,可心理医生是要通过交谈才能判断一个人是否有心理疾病,女朋友的打断让心理医生很难将诊断进行下去,最后她用钢笔龙飞凤舞地在诊断书上写下了“轻度妄想症”五个字,就这样我被她轻易地判决了。她扔下笔很平静地说:“这种病去精神病医院吧,主要通过药物治疗,辅以行为矫正。强制入院、强制用药是必要的,并且要结合劳动教养。”

她说得很坚决,让我的女朋友不容分辩。我却固执地相信自己很正常,我对她的“判决”很不满意,愤怒地砸了她桌子上的水杯拉起女朋友就往外走,女医生在后面大声地喊:“这就是明显的发病症状!一定要住院治疗!”我也大声地对女朋友说:“我正常得很,别想骗我的钱!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医生的那张嘴!”

回到家里女朋友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但已经麻利地把几个药片塞进我的嘴里,然后让我躺下休息,我把刀从身上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女朋友想把刀拿走,我坐起来对她说:“你放在这儿吧,这样我才有安全感。”女朋友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她问我说:“这把刀真漂亮,可是这么漂亮的刀怎么没有刀鞘呢?”她的问题还真难住了我,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买这把刀的时候是否有刀鞘。也许有,也许没有。看我冥思苦想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说:“算了,别想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竟回答不上来,我真弄不清楚我到底是得了“妄想症”还是得了“健忘症”。看着她那么无奈的表情,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刀鞘在哪儿,也许它此时此刻正躲在我记忆中某个最阴暗的角落里,看着我搜肠刮肚地想它被它折磨,而它却在得意地窃笑。

每天我在女朋友的陪伴下按时去看心理医生,跟她讲那些离奇古怪的事情,她很耐心地听我说,然后和风细雨地开导我。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能使我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只知道那些离奇的事还不断地在我眼前上演。我跟她谈话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捏捏身上揣着的刀,这样才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我的想象已经超出现实太远了,以至于自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始终活在幻想出来的世界里,这是我给自己这个病下的定义。我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那个漂亮的心理医生说我必须住院治疗,女朋友竟然跟医生站在同一立场也劝我住院治疗。为此我跟她们大吵了一架。我虽然没法判断自己眼前发生那么多离奇的事情是否真实,但是我却可以判断自己很健康,至少我的身体是强壮的。

吵架归吵架,我还是逃脱不了住院的结果,在女朋友的劝说下,我勉强同意跟她到医院暂时接受一下治疗。我坐在住院部的床上等着护士们给我办理住院手续,一只手揣在怀里摸索着那把刀。它凉冰冰的,而且非常细腻,摸上去手感很好。别看它没有刀鞘,却从不曾碰伤过我,所以我一直认为它根本就不应该有刀鞘,这么温柔的刀是不应该装进鞘里的。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是不是药物作用使我的病情有所好转,我渐渐感觉自己思维逻辑变得越来越清晰,有时清晰得让自己感觉到害怕。只是我的心情一直不好,住在医院里怎么会有好心情呢?唯一能让我心情略微舒适的是我在楼下的院子里碰到一个女孩,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有一头特别棒的长发,看起来感觉很飘逸。那女孩经常是自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两只眼睛虽然铮明瓦亮,却直勾勾地盯着无穷远的地方,我几次从她的身旁走过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后来,我把两只手在她的眼前用力地摇晃,她仍然很专注地盯着远方,我猜她一定是个盲人。我几次试图找到话题跟她交谈,她脸上表情都是万分的惊恐。也难怪,一个在黑暗中的女孩怎么能不惊恐呢,她根本无法判断眼前的人是好还是坏。我觉得她非常可怜,这么年轻就被抛进了黑暗之中,对于她对于这个世界都是不公平的,我很想帮助她。我下意识地捏了捏怀里的那把刀,它冰凉的温度让我证实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并非我的幻想。

阳光很暖,我的心里却很冷。又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全新的世界,我的失落感陡然而生。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阳光把屋里的影子一寸一寸地拉长,听着窗外鸟儿在树上欢快地吟唱,我的头脑里跟病房的颜色一样,都是白色。那圣洁的色彩在阳光下特别耀眼,我的身体微微一颤,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道让我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感到不舒服,一阵阵的眩晕恶心,我扭过头去看了看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把刀,它还静静地躺在那儿,跟我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我们两个在互相凝视,我从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我盯着刀想着往事,一抹阳光从刀刃上滑过刺痛了我的眼。正在此时,一名护士推着车袅袅娜娜地“飘”了进来。见我扭着脸护士笑了,口罩上面的两只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她那双眼睛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有点像那个心理医生又有点像我的女朋友,更多的还是像那个心理医生。我纳闷,心理医生怎么改行当护士了?看来我的思维还确实有点混乱。这时,她已经把车推到我的床边说:“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边说边麻利地从车上拿下药水瓶挂好。我僵硬地笑笑不想说什么,乖乖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到护士面前。我已经不忍心再看自己的手,我的手背上已经千疮百孔了。此刻的我仿佛是一名就要上刑场的革命者,大义凛然,不卑不亢。护士把我的手拉过去,绑止血带抹酒精消毒,然后手里的针精准地刺进了我的血管,一切都有条不紊。我很奇怪,今天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可能是扎得时间太长有些麻木了吧。

护士调整了一下输液器里药水下滴的速度,转身要走时看到了我床头的那把刀。“这把刀真漂亮。”护士由衷地赞叹。我礼貌地笑笑。“只是这么漂亮的刀怎么没有刀鞘呢?”护士好奇地问。这个问题并不陌生,跟我女朋友问得一模一样,但是我却不想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昨天我在楼下看到一个女孩,她很漂亮,只可惜她看不见东西。”我岔开话题答非所问。“哦,你说的是那个留着长发的女孩吧?她在我们医院等着有合适的眼角膜做移植手术呢。”护士放弃了对刀的好奇,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那等我死了,就把我的眼角膜给她吧。”我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窗外,我不想让护士看到我这么悲壮的表情。“你死什么呀?才二十多岁身强力壮的,不过是点小毛病,治疗一阵子就好了。”护士轻描淡写地说。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自己一定是不治之症,而根本不是什么妄想症之类的精神疾病,要真的是妄想症的话也不必这样大动干戈。在这里无疑就是等待着死神一步步逼近,然后把我从这个世界上轻轻地带走,就像吹走一颗尘埃。我想护士和家人一定都瞒着我,既然大家都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那就一切都顺应自然吧,也许这样大家都好过一些,我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挺有意思,他们瞒我,我也瞒他们,我们都在互相演着戏,就看谁的表演更加逼真。

护士走了,推着输液车在走廊里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仰着脸望着液体一点一点滴进自己的身体,静静地感受着那液体融进血液,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弥散开,我的思绪也随着液体在全身漫延……

第二天早晨阳光依旧明媚着,我睁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由于用力过猛被呛得剧烈咳嗽着,一直到咳出了眼泪。我用手背抹了下眼角,那滴眼泪从我的指间滑落在阳光里。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还好,它还可以流眼泪,还可以看到这个世界。

我正想着,护士又推着车准时来到我的床旁。我仔细地瞧了瞧,还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护士。“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护士弯起眼睛对我说。

“是吗?那看起来我快要离开你们医院了。”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快了快了,再恢复一阵就好了。”护士一面说着,一面行云流水般地为我做着输液前的准备。

护士来到我的身旁,我坐直了身子。护士说,“怎么不躺下?”我微笑着说:“还记得你昨天问的问题吗?”说完我用眼睛瞄了一下那把漂亮的刀。护士跟着我的眼神也瞄了瞄那把漂亮的刀,然后弯起眼睛说,“记得啊。”“那我昨天说的话你都记得?”我追问着,我想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护士点了点头:“当然都记得。”

我满意地笑了,然后郑重地说:“你再记好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护士刚想说什么,我用手示意,打断了护士的疑问。然后,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你们谁都不用瞒我,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所以我决定死了以后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那个女孩,让她能看到这个世界,也让我的眼睛能继续看到这个世界。还有,我身体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可以捐献出来,只要你们能用得着的,这些我已经写在我的遗书里了,遗书就在我的枕头底下。你昨天不是问我这把刀的刀鞘在哪儿吗,现在我就告诉你。”

说完,我右手抓起刀用力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我看着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白色的床单上,墙壁上。护士在我的身旁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她身上的白大褂在我的眼中也是猩红的,显然她被眼前发生的一切给吓坏了。我想我脸上应该带着微笑,是满意的微笑,我用自己的行为给了她最好的答案,也给了自己最好的答案。满足感代替了疼痛,此刻的我是快乐的。护士大声地喊着医生,我知道他们要全力抢救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地说:“不要抢救,是我想离开了。”

我的耳旁又响起了女朋友那熟悉的声音:“你说什么呢?什么不要抢救啊?”声音过后她那像嫩笋一样光滑柔软的手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躲过她的手愤怒地说:“不要抢救我,我死了好把眼角膜捐给那个女孩!”女朋友很不满意地说:“哪有什么女孩需要你的眼角膜啊?再者说你好好的,抢救什么呀?”我瞪着眼对她说:“就是每天在楼下坐着的那个女孩,她失明了,在医院里等着做眼角膜移植手术呢!”女朋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女孩跟你一样也是妄想症,根本不是什么失明。再者说,这精神病医院里谁会做移植眼角膜的手术啊……”

我努力地跟她争辩:“我这么辛苦地自杀,就是想早点解脱痛苦!也为了让她能够看到这个世界。”女朋友说:“你胡言乱语地说什么呢,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什么自杀不自杀的。”被她一提醒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右手攥着挙头贴在胸口,而我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我的胸前也根本没有伤口,我四下里努力地寻找着那把刀,它根本没有插在我身体上的某一个部位。后来,我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它,它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冷漠地望着我,它的冷漠彻底刺痛了我。

女朋友后来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听不到,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我始终在思考的问题是我的妄想症到底好了没有。我无奈地坐在床沿上,任凭思绪随风轻舞。我低头看到雪白的床单上有一点点鲜红的血迹,就像漫天绽放的焰火绚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