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闯陵
诸子剑的骏马踏碎山道残雪时,申时的日光正从百铜陵西门的琉璃瓦上褪去。这座高踞山巅的皇陵比她想象中更孤寂。
从高处俯瞰,皇陵被划分为内外两个区域。外围被郁郁葱葱的林木所环抱,朱墙内三百六十一座陵寝环抱着中央明塘,每口棺椁都在暮色中泛着青石冷光。
这些陵寝分别属于不同的身份,先祖辈分、旁系后代、直系后代以及兰国亲王,每位君王离世后都会根据祖先的排位被安葬于相应的陵寝之中。
站在高处,诸子剑可以清晰地看到四个方向的士兵,他们分别隶属于各自的巡逻队伍。
她迅速飞身跃起,直奔西门。此时士兵们正在进行交接班,大家都在闲谈,无人注意。
可她的衣角掠过西门檐角时,一柄青铜铃铛突然摇晃,她猛地缩身贴住墙壁——这是兰国皇陵独有的“惊魂铃”,若铃音超过三声,机关弩箭便会从四面射来。
进入内殿后,可看见中央的明塘分布,四周环绕着众多的陵寝,每座陵寝上都覆盖着巨大的棺椁。
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金佛像,两旁摆放着一排排的小佛像。金佛像的掌心托着一盏长明灯,烛影在青铜莲台上跳跃,将佛像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而那些小佛像的瞳孔里,竟嵌着发黑的银珠,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诸子剑的指尖在雕花砖墙上顿住。
那些本该密布机关接缝的砖石竟严丝合缝得令人心悸——不是后天浇筑的痕迹,而是整块玄武岩在百年前就被雕凿成相互咬合的青铜鳞片状。当她凑近时,砖缝里滋生的暗绿色苔藓突然收缩,露出下方细如发丝的铜锈脉络,恍若活物在躲避她的呼吸。
宣阳宫谍报里提及的“三隐四现”密道口此刻成了笑话。
她凝视着青铜门表面残留的七道深浅不一剑痕——最近那道还带着未褪尽的血锈,昭示着三日内已有七批死士折戟于此。
暮色从她睫毛上滚落时,东南角突然传来齿轮啮合的闷响,紧接着整面墙的青铜鳞片开始规律翕动,如同巨兽苏醒前的吐息。
外围防守愈加严密了。
诸子剑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地下玄宫的入口,这才是她今天的任务。
可是,玄宫入口却没有那么容易找到。
突然间,一枚飞镖呼啸而至,诸子剑挥手截住。
飞镖尾部刻着一道细小的裂痕——这是宣阳宫暗卫独有的标记,十年前就已废止。
诸子剑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曾在师傅的旧兵器匣里见过同样的裂痕飞镖尾部刻着一道细小的裂痕。
打开飞镖,上面写着:“入口在金像背后,烛光映影之处。”
诸子剑也发现字条边缘沾着暗绿色的锈迹,与金像底座蔓延的青铜纹路如出一辙。当烛光投射到佛像背后的青铜螭吻纹时,影子竟诡异地拼合成一个锁孔形状。
她用匕首沿着锁孔阴影的轮廓游走时,铜锈突然像活物般翻涌——那些暗绿色锈斑顺着刀刃爬上她的虎口。
青铜分明在饮着她的血。
而这时金像的莲花座突然裂成八瓣,露出内部齿轮组。诸子剑踩着齿轮残片跃入通道时,腥甜的铜锈味突然变成腐肉气息。
阶梯两侧的石壁渗出暗黄色油脂,她的匕首无意刮蹭到壁面,顿时有阵阵轰隆声从地底涌出。在声浪即将掀翻烛台的刹那,她摸到壁龛里半枚凹陷的掌印——尺寸与金像底座的血纹完全吻合。
当她的血掌按进凹痕时,整面壁如蛇蜕般剥落。
暴露出的并非石阶,而是一条悬浮在虚空中的青铜锁链。锁链表面布满倒刺,每根刺顶端都挂着干瘪的守宫尸体。
诸子剑踏足锁链之上,方才一步未稳,便觉四周风声破空,似有利芒穿骨而至。
“咻——!”
四面八方,暗箭自星宿阴刻的穹顶暴射。
她腾空翻跃,袖中铁刃与箭镞相撞,炸开的蓝绿火星映亮锁链倒刺。她反掌一抬,袖刃斜斜荡出,击偏数支疾箭,身子已然在空中轻旋一圈,堪堪落在锁链另一端。
可箭雨未歇!
霎那间,又有八方铜轮自墙中翻转,内嵌毒箭再启攻势。她咬紧牙关,脚步如燕掠空,绕链而行,宛若游龙穿梭于幽深之中。
只听得又一阵轰隆声起,锁链骤然一沉,竟向下陷落!
她眼神一凛,拽出腰间丝索,甩手勾住前方突出的石兽牙口,身形悬空而止,稳稳落于机关尽头那座嵌金石门之前。
四下安静下来。
只有那条悬空的锁链,仍在“铛铛”作响,似在为她的闯关鼓噪。
诸子剑的掌心贴在千年玄冰铸就的门环上。石门开启的瞬间,陈腐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蛰伏在阴影里的烛台次第自燃,照出墙壁上剥落的朱砂咒文。
待她行至尽头,半圆形洞门静静敞开,其内陈列诸多小殿,层叠有序,每殿皆设一巨棺,肃穆森然,令人不敢高声语。
在正中的主殿之中,终于觅得兰国威王——诸裴钰之陵。
“儿臣...回来了。“喉间涌上的铁锈味冲散了告慰之辞,她以额触地时,听见自己颅骨与玄宫地砖相撞的闷响。
三跪九叩是皇子祭礼,可当第四叩震碎束发的玉冠时,飞溅的碎玉正巧落进棺椁缝隙,仿佛八年前那封迟到的帛书,剖开了她鲜血淋漓的执念。
“兰国六皇子听令!“
记忆里的声音突然刺破地宫的死寂。她猛然抬头,恍惚看见父皇明黄常服上未干的墨迹正在烛火中晕染,那是御笔朱批的赤色,还是咳在诏书上的血?
“十八岁生辰时,朕在朱雀门...“
承诺被棺椁中溢出的白雾绞碎。
“您食言了。“染血的指尖深深抠进棺椁缝隙,“可儿臣连怨恨都要精打细算——“喉间的哽咽突然化作短促的冷笑,“毕竟当年被推出宫门的为什么是我?
诸子剑跪坐在地上,泪水在她的面颊上汇聚,如同春雨般滴落。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
她本能地旋身后撤,袖中淬毒的银丝已绷成杀阵,却在看清声响来源时瞳孔骤缩——父皇最珍爱的冰鉴倒扣在陪葬品中,里面冻结的,是她七岁时没来得及送出的松烟墨。
染血的指尖抚过冰鉴上“吾儿芳辰“的刻字,突然狠狠砸向蟠龙棺椁。飞溅的冰渣混着鲜血在脸颊划出血线。
“陛下可知...“她贴着棺椁慢慢滑跪在地,“宣阳宫的床褥永远泛着潮气,就像儿臣每次任务归来时伤口溃烂的味道?“
“但儿臣这些年忍住了,因为您说朱雀门会有全天下最甜的酥饼...“
尾音被突然爆发的呜咽碾碎在地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