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探牢房
这一夜极冷,安费扬古被禁在城内一所泥土屋内,雪花透过窗槛扑了进来,融入酒杯中。
杯中酒是烫好了的,安费扬古就着烤架上的乳猪一刀刀地切着来吃。他从不在乎口味,只要是能吃的,任凭好赖,先饱腹再说!任何食物都是力量的源泉,就连猪骨也烤得黑糊,只稍稍酥软,便送进嘴里嚼成粉末就着酒吃了……
吃得正有些醉意时,忽听得身后门声“吱呀”地开了,猛地一阵寒风袭入骨髓——
“——是谁?!”
安费扬古顺手抓了刀,回眸而视,却见是一位少妇踽踽而立。
“你是人是鬼!快说,不然我一刀捅了你!”
“公子,不要!”那女子有些惊怕,花容羞涩起来,却又鼓着底气说道:“公子,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
“兀那女人!别过来,你只站着莫动!”安费扬古心里稍稍放下警惕,只手中刀尚举着,问道:“深夜来此何事?不晓得男女之别么?”
“我……我只是图伦城主的偏房罢了……”
“尼堪大人?”安费扬古就着地上的火光仔细瞅那女子,她明眸净肤,肩削体轻,皮袄内着了一身葱绿褙子,只踩了一双绒靴罢了,却不知为何伤心,面颊生现两道泪痕来,愁眉更是凝锁。见此可怡容貌,当即放下了八分警惕,遂问道:“原是侧福晋。不知深夜来此寻我所为何事,福晋难道不知瓜田李下,备受嫌疑,人言可畏?”
“我龚穆贞已落入胡地多年、又嫁与胡人作妾,吃尽屈辱,如今还怕什么流言蜚语?”那女子的目光极为坚毅,但转瞬便黯淡起来,“毕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故土,回到丈夫身边,就是死,也要死在中原!”
安费扬古方才想起她,应是今日锦床上的那个女子,原是被尼堪外兰强掳过房的,而且还是有夫之妇的汉人,不免感到残忍了些。但听得她的口音字正腔圆,必非近处之人,遂问:“你的家乡是大明吗?”
“我的家乡……我永不能望的……”龚穆贞回忆起故里便深深地陷入了沉思,“那是整个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有词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更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哪里像这蛮夷之地……”她似乎觉得不该来诋毁安费扬古的家乡,毕竟这是生养他的地方,也不代表这里所有的人都缺乏文明、野蛮难缠……
想来大明已经是全天下最富庶的了,而她的家乡是明廷治下膏腴之地,必是无比温柔、令人向往之处了。安费扬古一边为她的遭遇感到同情,一边又觉得面对这位天朝上国的汉女子自身是有一丝卑微的。
“福晋,既然来了这里,便安顺地生活,以福晋尊贵汉人的身份,尼堪大人未必对您不敬。”
龚穆贞的眼光内闪过一丝忧伤,说道:“我的幻想无数次破灭,终究要埋葬此处,我亦不奢求能够离开此处,可我的父亲至今下落不明,只怕落入歹人之手……公子,求求你,帮我寻寻我的父亲,送他回故土中原罢!”
“这……这简直是从海底寻针!”安费扬古自知此事难以办成,遂道:“照福金年纪,想来令尊亦过半百,被征斯地,年弱者充为阿哈奴隶,于你们汉人来说叫做役使;年长者若无冶炼耕种之艺,那便要受牲畜不及之苦,直至油尽灯枯……”
龚穆贞忙地跪下,哀求道:“公子!辽东巡抚欲请家父为府上西席,家父不从,便被一纸征召强行北上,没想到在辽西走廊遭遇了蒙古王作乱,劫了明军的车马,我父女二人成了蒙古人的奴隶。后在铁岭贡市被卖给了叫黄台吉的做了阿哈,最终黄台吉被尼堪外兰打败,我父女至此而散……”
安费扬古心中寻思,辽东巡抚这么大的官要极力聘请的会是什么人?此事棘手,莫不欲与遏制女真有关?
“福晋,我要教您失望了……恕安费扬古无能为力。”
“公子,无论怎样,今夜我定要做主,将你放走。”龚穆贞轻声唤道:“晓红!”这便从门外闪进一丫鬟来,朝安费扬古蹲了一礼,又朝穆贞微一颔首。
“回福金,城外的马匹已经备好了,肉干和果水装了整整一袱驼。”
“嗯!老爷他没醒吧?”
“已经进了药安睡过去,睡得倒实在呢。”
安费扬古从未想过要如此,一旦逃走的话,就坐实了通匪的罪名,他只想等阿玛来赎回自己,光明正大,干干净净地,“福晋!我绝不会擅自离开这里的。阿玛与我行事光明磊落,只愿忠心报效大明!”
“公子你!……”龚穆贞未想到他会如此,这个小子涉世不深,一切都被表面所惑,遂道:“你听我说,尼堪外兰这个人阴鸷得很,前者萨尔浒部长卦喇被他谮于抚顺,更于辽东众官面前责治其弟诺米纳与沾河寨主常书、扬书,他们痛恨极了,又实力不得相称,终究无可奈何于他。我觉得你们父子一定要多加提防着他,莫教他与大明官员们背地里说你们父子不是,要知道,他与李成梁交情极深,似欲立他为‘建州满住’的意思。”
“福晋的话,我安费扬古尽听在耳中,更铭记于心。”安费扬古心存善念,因与其在广宁盟誓永不相负,眼下对尼堪外兰也甚无敌意,“请福晋自重!教人知晓,好生嫌隙!”
龚穆贞见他不为所动,只好哀叹,只听窗槛外“嘎吱”一响,外头竟有人说气话来:
“你爹落入这虎狼之地多半是活不成了,你省了那份心思罢!”
“——是谁!是老爷吗!?”龚穆贞惊慌失措,自知大难临头,此话多半被尼堪外兰听了去——只见尼堪外兰头顶着雪,奄门而入,见他仨人局促不安的样子,遂吊着嘴角笑道:“汉人有言‘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深夜勾当,莫不是想逃出城去私奔?”
“老爷,福晋是来替您问话的……”
“你滚开!”尼堪外兰一扬手,劈了晓红一巴掌,“哪里轮到你这丫头插嘴!活腻歪了不成?”
安费扬古龚穆贞皆看了个胆战心惊,但听尼堪外兰道:“汉娘们都是贱种!三心二意、春心荡漾,哪一个不是说的你这种?你有脸哭?”只一推手,将龚穆贞推进了安费扬古的怀里,安费扬古应接不及,只双脸贴了个正面,“小侄,咱们族人的规矩:共御一女。叔叔今天成全你,教你共享神仙乐趣!”
安费扬古抱着满是泪痕的龚穆贞双手到底不该如何安放,有生以来初次与异缘触摸,只觉得她的身子很暖,腰且暖……
尼堪外兰的话口说如此,但内心还是极为不快,“这两个人从现在开始,统统锁在这个屋内,你们几个轮班把守,勿让逃了——小红,你还疼么?从今晚起你便伺候我入寝罢……”
“老爷!我专侍我家福晋的……”
“你敢抗命不遵么?”
“小红恳求老爷……”小红是尼堪外兰在铁岭贡市买的汉家女,因她家吃败了官司在街上插标葬父,颇受尼堪感动,又适逢龚穆贞正绝食欲死之际,心想有个同族之人照料为宜,故与之葬了她爹。小红与穆贞同为沦落人,又异国相伴,苟为扶持,早已弃主仆之实而存姊妹情谊。但尼堪外兰曾要求过与她合卺,小红哭得彻夜未眠,总算被穆贞追问出实情来去找尼堪外兰理论,为了这个相依为命的姐妹,当夜不得不应了他更加淫邪的请求……
而今穆贞失宠,终于轮到小红自己,小红的眼眶中的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老爷您对我有恩,小红愿一辈子侍奉福晋,以报当初的恩德。请老爷不要……不要……”
“来人,将小红带到我的房中。”尼堪外兰只以冷言、冷面相对,连她那哀容愁面也懒得再看!
“你们不要碰我!——福晋,您替我说句话啊,小红愿生生世世待在您身边,永远不要嫁人!”
龚穆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红被阿哈们强押带走,遂朝尼堪外兰投去恶狠狠的眼光,“尼堪外兰!你的心里就是想拿我们汉人发泄罢了!你打小则受汉人欺凌,你无力反抗,又不得不亲于汉人得以苟活,只有用汉家女子来弥补你的创伤。你也配是男人?哼,简直悲哀得很!”
“那也比你私会白面郎君的强!”尼堪外兰甩出手掴了她一巴掌,臭骂道:“赖婊子!哪里轮得到你来非议我?——瞧我不施加你些恶果吃!——你们几个去剥了她的衣裳,教她与安费扬古私通到底!我要让所有女真人都看到你们这对儿狗男女的行径!”
安费扬古抢上去拉开穆贞,反臂推掌,阻开来人,“尼堪大人,你如此欺侮福晋,传了出去,我族之人必笑你失德。堂堂男儿,何以为女人动气?”
尼堪外兰指着他鼻子道:“你的事还没完呢,你小子最好给我老实些!——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扒了!”
“谁敢!”
“怕他作甚?上!”
安费扬古手劲生猛,单手擒住来人,顺势推了出去,几个花钱买来的古出均被他推出了门外。尼堪外兰知他能耐,早一旁伺机等候,不经意间,拔刀一撩。
那安费扬古闪避不及,肘后被划一刀口,且双臂被人一扣,竟被擒了住。
尼堪外兰笑道:“我早听闻你的能耐,不过你孤身一人在我图伦城,你插了翅又够闯到何处?”
如此,安费扬古与龚穆贞合囚在这土屋内,一连数日,二人只好互偎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