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 1860年(咸丰十年)四月廿九日
与孝威
我于廿日由宿松启行,廿七日舟泊岳州。现阻风南津港,候北风发,二三日即抵家也。
过鄂时,适接尔十一日信,言病状颇详,我心稍稍放下。咏老赠人参、陈阿胶与尔,意厚可感耳。
廿九日辰刻父字
出山前夜,左、曾、胡秘密“头脑风暴”
曾国藩像
这三封信类似今天的微博,浮光掠影地还原了左宗棠借进京会试避“樊燮事件”:他从湘阴启程进京,中间被胡林翼阻在湖北英山,又被曾国藩借机邀去安徽宿松。
看第一封信,左氏安排“小车八辆、轿二乘、马两匹”,看来是做了长住北京一段时间的准备,因为普通考生带个书童,一马一骡,也就凑合,没必要搞这么大规模。
出发时,左氏看似从容,内心其实紧张。他给妻子在另一封信里讲述了当时实情:“山北山南网络密布,既匿影深山,以将为金丸所拟。”眼看自己死罪难免,他又不愿无辜死于小人之手,冲动之下,居然打算去曾国藩部里领一营上前线,壮烈战死。
情急冲动之请,曾国藩自然不会答应。
一、曾国藩有意 左宗棠无心
关键时刻,胡林翼及时派手下寄书信到汉口湖南会馆,阻住左宗棠北上,并密约左宗棠到湖北英山见面。胡林翼当面告诉他,情况没有他听到的那么糟糕,自己正在设法替他周旋,左氏这才稍微释然。
曾国藩从胡林翼的书信中得知左宗棠到了英山大营,却又动了挖人才的念头,派幕僚李元度出面,于1860年农历闰三月二十六日将左氏秘密接到宿松大营。
第二封信写于左氏到宿松大营后的第八天。曾左两人不分白夜对谈,此时正处于深入交流阶段。从信中看,曾国藩还没有打动左宗棠的心。否则他不可能说“归后仍须乡居,为避世计,可告汝母知之”。而曾国藩却在极尽关怀,从他对左宗棠的器重以及给孝威送的礼物可以看出来:高丽参、燕窝、阿胶。这些在当时都是补品中的极品。这则消息也见出孝威的咳嗽病由来已久,已经成了左宗棠朋友圈里公开的秘密。
第三封信中的咏老即胡林翼。胡林翼号润芝,又作润之、咏芝。胡林翼这次没有像曾国藩那样在人情中附加挖人才的想法,所以只送表弟孝威人参、陈阿胶。作为孝威的表哥,胡林翼的人情反而没有曾国藩重,原因在于中国式人情,讲究精妙、得体。
胡林翼于1860年农历四月初十从湖北英山赶到安徽宿松。三位大咖同时秘密开“高峰论坛”,搞“头脑风暴”会议,则只有一个星期。左宗棠于农历四月二十日早上九点离开宿松大营,与曾国藩实际见面聚谈时间共23天。整个过程里,左宗棠还没有从“樊燮事件”中脱身,因此,曾国藩邀聚只是埋好伏笔,还不敢大胆公开起用。
二、曾左联手 呼之欲出
曾国藩此次对左宗棠印象如何?
1860年农历四月十九日,曾国藩在给弟弟曾国潢的信中说:“渠尚肯顾全大局。”这句话透露出曾国藩既在考察左宗棠的“政治觉悟”,也对他的才气与性格有所顾忌。曾国藩与左宗棠已经打了八年交道,彼此知根知底,论战略、战术,他确实在左宗棠之下,而左氏每次又总是针锋相对,将曾氏的不足当面指出来,换了谁都不爽。曾国藩的可贵之处在于,从来不夹带个人私怨,论人、用人,完全出于公心,作为政治家,他是完全合格的。
“高峰论坛”的题外花絮是,会议之后,最早探得朝廷对左宗棠态度转变的是胡林翼。左宗棠此时还没有回到湖南,胡林翼已给郭嵩焘的二弟、时任湖南巡抚幕僚的郭昆焘写来报喜信:“季公之事,天心大转。”这种窥探及时的消息灵通人士的做法,见出胡林翼在官场的暗线与人脉之深。胡林翼既有大智慧,又有小聪明,他亦术亦道,将湖北官场操控于掌心。
这里不妨来稍微比较曾、左、胡三人。曾国藩属羊,左宗棠、胡林翼同属猴,从属相也大致可以看出三人的三种风格:曾国藩天资有点山羊的呆滞与柔弱,他不擅具体办事,但懂得运筹人,所以在用人上下功夫,并将它做到极致,俨然政治家风范;左宗棠有大猿猴的智性与厚重,但性格有点过直,他既懂政治,又擅办事,本性更愿办事,从来勇猛精进,专心事功;胡林翼则有金丝猴的灵活与飘逸,他称得上全才,既懂政治,又擅办事,还擅人际关系,缺点是太依赖关系,更愿通过政治手段,用智慧化解一切难题,为了达到目标可以不择手段,看起来更像政客,所以左宗棠批评他“喜任术,善牢笼”。
这次见面会,对曾、左二人今后的合作十分重要。两人都在近距离考察对方。左氏是“戴罪之身”,事实上别无选择;曾氏正处在权力上升的酝酿期,急需用人,意愿更强烈。左宗棠的大局观念与“政治觉悟”,是两人联手后信任有加、力量倍增的关键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