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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曾植,字子培,号巽斋、乙盦,晚号寐叟,吴兴人,光绪六年(1880)的进士,历任刑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之职,终于安徽布政使。沈氏原以书法为余事,活到六十多岁上,才勠力为之,十年间用力极勤,学书初由晋唐入手,规橅钟繇,不离二王,继而师法碑学,世论于《嵩高灵庙碑》《好大王碑》及二爨等隶楷过渡期诸碑尤为用心,遂成大家。

我认识沈曾植这位老前辈,是由于大学期间,一个专门影印大陆版国学丛书的河洛出版社在1975年刊行了他的《海日楼札丛》。当时我站在学校对门的“辅新书局”门口等客运车,随手翻看之下,是这样的一段议论,它登时吸引了我:


山舟论书,语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其实耕之所以然,织之所以然,奴与婢了不知也,以其所习则归之耳。芑堂张君,精心书道,勤学好问,不敢不以所习告。芑堂问曰:“古人云,笔力直透纸背处何如?”山舟曰:“当与天马行空参看,今人误认透纸,便如药山所云:‘看穿牛皮,终无是处。’盖透纸者,状其精结撰,墨光浮溢也。彼用笔如游丝,何尝不透纸背耶?”


寥寥数语,便推翻了我打从八九岁时起,就一心向往的“力透纸背”之悬望。话说得清楚、恳切、要言不烦,而且是一种“事理原来如此简单,从而深刻”的觉悟。只不过,这“海日楼”在什么地方?沈曾植是何许人?梁山舟又是谁?还有张芑堂呢?药山是那个法号“唯俨”的临济宗高僧吗?一连串无知与好奇淹连而至,真令人不忍掩卷。

在我真正接触梁山舟的《频罗庵论书》之前,就是透过《海日楼札丛》里的“梁山舟论书”而打开了对书法的新理解。比方说这一段:


山舟曰:藏锋之说非笔如钝锥之谓。自来书家,从无不出锋者。古帖具在可证也。只是处处留得笔住,不使直走。米老云:“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二语是书家无等等咒。


又如这一段:


山舟曰:柳诚悬《玄秘塔碑》是极软笔所写。米公斥为恶札,过也。笔愈软,愈要掇得直、提得起,故每画起处用凝笔,每水傍作三点用逆笔,踢起每直钩至一束再踢起,垂如钟乳;不则画如笏、踢如斧、钩如拘株矣。


更精彩的是紧接着的一小段:


柳公云:“心正则笔正。”莫作道学语看。政(按:即“正”)是不得不刻刻把持,以笔软故。使米老用柳笔,亦必如是。


最令我吃惊的是论中锋的几句:


芑堂问曰:中锋之说如何?山舟曰:笔提得起,自然中,亦未尝无兼用侧锋处,总为我一缕笔尖所使,虽不中亦中。


我花了两天的饭钱买了那一本《海日楼札丛》,就为了这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