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因舞蹈而灿烂——为门文元从舞五十周年而作
赵国政
世界上最灿烂的当属生命,但生命之所以灿烂,是因为它对世界有某种作用、某种能动,能使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故而灿烂。太阳发光发热,草木给大地绿色葱茏,鲜花装点出山河的美丽,嘉禾因丰收给人果腹。人是万物之灵,人的生命则在于会劳动,有智慧,善创作,并使自己的能动在改变自身的同时也能惠及世界、幸福他人,因而生命才灿烂。
生活照
但人的能动性是不同的,惠及世界和幸福他人的作用也是不同的,其生命的灿烂程序也大不相同。不过我这里并不是要讨论有关生命的哲理问题,而是借以讲述我最为熟悉的一个人。他将自己的生命熔铸在舞蹈事业上,爱它一生,伴它一生,为它奋斗一生,可谓将自己的生命之光挥发到极致,直至在舞蹈事业上“终成正果”——舞蹈因他而多彩,他因舞蹈而灿烂,他就是在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成长起来的、享誉全国的舞蹈艺术大家门文元。
上
追寻门文元成功的原因,首要的是他对舞蹈事业的坚贞,坚贞不是一般的喜欢,一般的兴趣,而是爱到极致便可为其舍弃一切、牺牲一切,不达目的便睡不安枕,食不甘味,心如悬斧,腑若燃烧的那种一心不二、超乎寻常的执着感。执着就是动力,就能产生智慧,就能使生命爆发出无穷的能量。
说到他与舞蹈的情缘,既不是先天赋予,也不是家庭养成,因为他父亲是位常年在海上漂泊、与风浪搏斗、穿梭于世界各地的海员;其母是做街道工作的一般干部。因此门文元生下来跟艺术毫不搭边。不过他对舞蹈的那份执着虽不直接渊源于父母基因及家庭教养,却也不无间接的血缘关系。工人家庭那种质朴的门风,父母从小就教养他能吃苦爱劳动的习惯,跟父亲一样敢同大风大浪搏击,逆流而上,面对任何险阻都只能向前绝不后退一步的精神等等,这种精神与品质便是生命向着灿烂进发的基石,假如门文元后来不跟舞蹈相遇而是别的,譬如继承父业做海员、搞建筑、当教师,从军后当指挥官,当政治工作者,他都会精于谋略,志在必成的。因为他是那种干一行爱一行,不干则已,干就干出个令人叫绝的人。当然,人的一生可能有很多机遇,而门文元的机遇却只有一个——舞蹈。
生活照
论起门文元的舞蹈专业身体的自然条件,真还不敢过多地恭维。他生于1934年,1951年十七岁时踏入军营,他来部队只是觉得穿上军装很神气,想当一名合格的军人。完全是革命需要,组织上才把他分配到文艺团体并安排在舞蹈队的。可十七岁的人早已超过了练习舞蹈的最佳年龄,因为舞蹈需要从骨骼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年时代练习起,而十七岁人的骨骼发育基本成型。其次,可能是他生长在海滨城市大连,从生下来便以海带、海鱼等海生物为食,体内的钙质特别饱和,腰、腿及两臂即使跟同龄人比也要硬出许多。要把这样的身体条件练习得既有韧性又要柔软,其难度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出于个人的“执迷不悟”而把他调离舞蹈队,大概不会有人为之惋惜。由于条件所限,腰下不去,腿抬不起,很多技术技巧就无法完成,只能在群舞中“镶镶边”,小舞剧中跑“龙套”。可能是上天特别眷顾这位未来的舞蹈天才吧,他从不为受到如此慢待而自卑、而气馁、而退缩,除了正常的训练排练外,他每天比别人起得早,晚上比别人睡得晚,周末、假日他没有贪玩的习惯,一门心思练习他的基本功,专门和自己的腰、胯、胳膊、腿过不去。当时纪律很严,文工团的生活也按连队一样要求,起床、就寝都必须服从作息时间的规定,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号声就是命令。开始还真地把他给治住了,可后来他琢磨出个“小阴招”,凌晨4点左右他假装上厕所,偷偷溜进设在地下室的沈阳军区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大庆进京献礼剧目的大仓库,点上两支蜡烛,就着昏暗的烛光练基本功,行内话称此为“练私功”。待精疲力竭、汗流如注,估摸着起床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又像猫似的偷偷地溜回宿舍钻进被窝。
有句流行的民谚叫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就怕天长日久,加之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好事之徒,一来二去他以为十分隐蔽、十分巧妙的“小阴招”就露了馅,于是如同犯了天大的错误,大会小会地批判他。开始还只是批他破坏纪律,他不服气,继而还要为自己辩解。可当时既是个纪律很严的年代,也是个“左”得不大讲道理的年代,不为自己辩解还好,一辩解性质就升了级,导致从批判破坏纪律的层面,上升为“单纯技术观点”“只专不红”“走资产阶级成名成家道路”等的政治层面,于是也就批得更凶更狠,非拔掉他身上的“白旗”不可,直至他低头认错、俯首贴耳。然而他心里是真服气还是假服气只有天知道,反正除了再不敢偷偷地溜进地下室“练私功”外,其利用一切时间刻苦练功的劲头丝毫未减。
批判归批判,可从上到下谁也不能不刮目相看,门文元已不再是只能为群舞镶边,为小舞剧跑“龙套”的门文元了。他的腿不费力地就能控制在180度的高度上,腰也能任意弯曲,既柔软又有韧性、强性。肢体各部位听从支配,再做起各种翻身就身轻如燕了。于是他从“镶边”走进了舞台中心,从群舞演员成为主要演员,大小节目的主角已经离不开他了,一举成为前进歌舞团的“男一号”。大型舞剧《蝶恋花》中的男主人公柳直荀就是由他扮演的,不仅受到好评,还荣获第二届全军文艺会演的金奖。
门文元是站在此山望着彼山比脚下的山更高的人,因此他并不因初步的成绩而止步,雄心勃勃乃至虎视眈眈地用两眼眺望着远方的那座高山,一如既往地和自己较劲。他广识京剧艺术家、拜民间老艺人为师,将东北地区的民间舞蹈——南北两大派别的秧歌不分巨细地掌握个透熟;将京剧中舞蹈性强、技巧难度大的剧目如《三岔口》《石秀探庄》《林冲夜奔》《挑滑车》等学得韵味十足、惟妙惟肖,从而为继承民族传统打下了牢固基础。在深入生活时亦特别认真,特别较劲。在农村他和农民一样下田,把自己当成地道的庄稼汉;在大庆同样住“干打垒”,啃窝头,手拉肩扛,把自己当作地道的石油工人;在煤矿他深入井底不惧危险顶住风钻,把自己当成地道的挖炭工;下部队更是找到了本来就应该进入的军人角色,步兵、骑兵、机枪兵、炮兵、侦察兵、沉到海底的潜艇兵,总之,除了战斗机没登过外,各个兵种、各式武器他都尝试过了。看起来这些生活跟舞蹈艺术毫不搭边,然而艺术源于生活,这个基本道理还是谁也否定不了的。广学博取,多种亲身经历和情感体验,不仅对当时作为一位有造诣、有抱负的好演员极为重要,对他日后的舞蹈大拓展、大作为,更是一笔极其厚重、极其珍贵的原始积累。
世界上天才是有的,生下来就有绝妙专业条件的人是有的,家庭优越、从小就受到艺术熏陶、艺术教养的幸运儿也是有的,而对于最终的成功者来说,先天的、捷足先登的幸运,绝不是成功的必然。单从形体的专业条件来看,本该是舞蹈骄子的大有人在,然而不是吃不了那份苦就是因为不爱惜自己的年华半途而废。最终的成功者只能属于那些珍惜生命、奋发图强、披肝沥胆、百折不挠的人。门文元即是其中之一。
中
门文元雄心勃勃所眺望的远方高山是什么山呢?答曰:舞蹈创作!
舞蹈演员,尤其是占据舞台中心,被其他演员众星捧月般拱卫着的独舞演员,是辉煌的。他们总是被掌声喝彩,被鲜花夹道欢迎,用时下的说法就是舞蹈明星。然而在各种演员行业中舞蹈演员的舞台寿命是最短的,原因就在于它是以肢体作材料,以动作为传递艺术信息的媒质,身体老化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尤其新中国成立初期从舞,因为缺乏少小起步,一般人只跳几年、多则十几年便需改行另就他业。只有造化深又是在国家级大团体从舞的少数人,才能获得较长的舞台生涯。对于一般的舞蹈人来讲,要想在舞蹈这一职业中有着长远乃至终身的发展,只有最终走上编导、教师,或者是理论研究,但这只限于微乎其微的极小部分。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到1973年,那场政治大动乱也到了僵持阶段,部队文艺团体已能进行某些业务活动了。这时门文元的演艺生涯也经历了二十二年,老演员中几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他毕竟年近四十,到了走下舞台另谋他计的十字路口。一是领导认定他是个好的编导苗子,二是他本人也考虑到该向创作领域进发了,于是他从演员转到编导。
他被任命编导,那只是职业称谓的正式界定,早在十几年前他已经介入了编舞工作,只不过其工作主题和正式名分还是演员。因而由老编导挑大梁,他作帮手,但他是个十分用心、十分努力,又经常能冒出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点子,所以老编导都愿意他能加盟创作。《应征入伍的一天》《水库的夜晚》《乘风破浪》《战三九》以及大型舞剧《蝶恋花》等,都曾留下过他的智慧和手笔。要说,演员就是等饭吃,编导喂他什么(指让演员跳什么作品),他就吃什么(演员就跳什么作品),完全可以不必动那份脑筋。可门文元是个有活就干、惟恐活不多的人;也可能自觉不自觉地有着另外的意思,那就是他预见到自己的舞蹈之路可能的发展前景。
出任编导后第一个出手的作品是《永不生锈》,这是以他为主、张钊澄与其合作(之后他俩成为长期合作搭档),通过炮兵擦拭炮弹,表现我军加紧练兵常备不懈的思想。中间穿插老首长给年轻战士进行传统教育的细节。《永不生锈》的舞名一语双关,意为使手中的武器永不生锈,必须在思想上永不生锈。接下来的作品是《整装待发》,是个有气势、大展军威的男子群舞,也是表现连队时刻警惕,保卫国防,将训练当实战对待,一声令下时刻出击的精神面貌。这些主题都是由当时的政治形势和部队任务决定的,因而成为本团每场必演的剧目。在编导上屡屡得手的他一发而不可收,《行军歌》《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喜庆丰收年》,直至粉碎“四人帮”后由他担纲进行重新创作的大型舞剧《蝶恋花》等等陆续而出。先不说舞剧,仅就那些小节目而言,除主题鲜明、思想性强外,其艺术处理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它独到之处。拿《永不生锈》来说,一开始就让人耳目一新:幕启后只见山岗后一排整齐的胳膊舞着手绢(擦炮弹的白布)时隐时现,这时观众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山岗后露出战士一排整齐的上身,这时观众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山岗后又露出战士一排整齐的上身,继续时隐时现地舞动手绢,此时观众仍然莫名其妙;瞬间一排金光四射、一排整齐的炮弹竖立于战士胸前,直到此刻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炮兵战士擦拭炮弹。仅仅是个开场,仅仅是个擦炮弹动作,分这么三个层次展现,就在一般中见出奇妙了。舞中将东北秧歌手绢花借鉴过来,跟擦炮布的形式完成相叠,使一个十分严肃乃至有些生硬的主题,变得活泼欢快,热气腾腾。
《整装待发》使用了单鼓舞“摆腰”的动律,从而突出了部队的地域特色;《行军歌》舞蹈语言则从“数来宝”的道具——竹板生发出来的,顿时让人联想到部队行军中的“鼓动棚”,也别出心裁。而且在该舞中还是全国首次开创男演员使用女性技巧“倒踢紫金冠”的先例,参加北京会演时让同行们耳目一新,谁也没想到女性的专利技巧被男演员用上了,此后便蔓延全国。而《当我成为战士的时候》利用大个子兵和刚入伍的小个子兵的强烈反差,塑造出一个懂连队纪律又异常调皮机智的年轻小兵,处处充满幽默风趣,令人忍俊不禁。《喜庆丰收年》更绝,题材出自京剧《龙江颂》,截取剧中主人公水英率领社员送公粮的情节,形式是以舞为主以歌为辅,用东北民歌和东北歌曲为创作素材,变京剧为东北民间歌舞,形成一个视觉错觉;加之人员众多,场面宏大,既突出了主题,又热闹好看,成为每场必演的压轴大戏。
2002年召开门文元从艺五十周年创作研讨会
时代在变,观念大变,创作题材、舞蹈视野、艺术境界也在变。因此他与人合作的《金山战鼓》《边关沉月》《绢花》等等,在全军、全国屡获重奖,并被多个演出团体带往国外表演。《金山战鼓》还被评为“中华民族20世纪舞蹈经典”,被列为“桃李杯”大赛选手的规定剧目,不仅流行全国,世界上有华人的地方几乎都会跳。与此同时,他观察生活、提炼生活的能力,构思的能力,整合与再造舞蹈语言的能力,驾驭音乐、美术亦即整个舞台系统的能力,愈益娴熟、愈益得心应手,进入了舞蹈生产的全盛时期。但这远不是他的创作高峰,创作高峰还在后面。被人戏说为“吃着碗里,看着盆里,想着锅里”的这位门导,在不放弃小型舞蹈创作的同时,把眼睛已经盯在舞蹈家族中的“巨无霸”——舞剧上了。
下
新中国成立后活跃在舞界的主要编导(舞蹈编导、舞剧编导),虽然在踏入艺术之门时,大都未受过早期而正规的训练,但随着我国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的发展,专门的舞蹈教育机构陆续地建立起来,稍有造诣的人大多经过一次“回炉”,就是带职进入院校接受表演、教学、编导的再教育。有的编导还是苏联专家的门徒,极少数的幸运者还被送往苏联、东欧等国家留学深造,目的是加速发展起步不久的中国舞蹈事业。门文元也曾有过入学深造的幻想,但始终未能盼来这个机会,原因是前进歌舞团的舞台还离不开这位扛大梁的人物。这决定了他在编导之路只有一条:干中学,学中干,让创作的悟性在实践中“铁树开花”。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完全是最亲身最真切的体检;经验也好,教训也好,都是刻骨铭心的。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你同你的劳动对象进行“对话”时,你逼视着它,它也逼视着你;你付出多大的努力,它就会反馈给你多大的信息;你用你的劳动孜孜以求地塑造着客观,客观也会毫不吝啬地反过来塑造着你;投桃报李,公平相等,双方谁也不会亏待谁,这种成功之例在历史现实中都不乏见。以门文元的艺术实践来说,他不停歇地创造着舞蹈,舞蹈也不停歇地创造着门文元;每一个出自心灵的舞蹈都会为舞台增加一分艺术亮丽,而每一分艺术亮丽又会为门文元增添一分智慧和开掘智慧的华光。因而当他专心致志地向舞剧领域进军的时候,就是凭着这些来自于实践的“本钱”进行“投资”,并随一部一部舞剧、一台一台歌舞的出现,像驴打滚似地使智慧和人气同时“升值”,直到它们使他成为纵横中国舞坛的舞蹈大家。
门文元的舞剧创作应该说是发端于粉碎“四人帮”后进行再创作的《蝶恋花》,形成了荣获文华大奖的《土里巴人》,以及2000年既荣获文华大奖、又荣获第六届中国艺术节大奖的《阿炳》,他的舞剧产量及获奖纪录在全国已经是遥遥领先,为之奋斗的事业也已经是实至名归。在他舞剧发展之路的几个点中间,还有荣获中国艺术节大奖的《月牙五更》,荣获文华新剧目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解放军文艺大奖等的《黄河水长流》《太湖鱼米乡》《雪花·雪花》《大漠女儿》《悠悠雪羽河》,以及虽未获奖但也同样获得观众喜爱的《虎头峰的传说》《云港云》《敲响铜鼓》等等。他当初雄心勃勃地所眺望的巍巍高峰,的确远不可即、高不可即,但现在终于被踩在脚下。
关于这些作品的艺术判断和美学判断,既不是我这篇文章的主旨,又会有专门的理论家、评论家列于本书的专论,因此就无需我更多地唠叨赘笔。但在他的艺术创作中有一个十分奇特、十分超异,到目前为止只有在他身上才有的现象则不可忽略,必须书上一笔,那就是他创作舞剧真正的光辉是从六十岁才开始的。此前虽有过《蝶恋花》和《虎头峰的传说》,但那只能算他舞剧的试笔,并未在全国形成影响。
回过头来让我们看看他在六十岁以前十多年的情况。五十岁到六十岁的十年,他从一名编导升迁至前进歌舞团的副团长继而又当团长。虽未脱离创作活动也有作品问世,但主要精力和时间放在全团的业务建设、思想建设、带队演出和行政管理上。甭说其他,只那一年一度的演员评级、干部调职、分配住房等事,哪一样都会使你喘不过气来。全团的创作依然,而他个人的作品显然见少。中国的干部制度是年满六十岁退休,这倒是个绝对的机遇,但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贡献和影响,并未立即命他退休,而是授予一个艺术指导的名目。谁知道“艺术指导”一称,在工作上并无特定的任务指向,也无具体的任务要求,实际上只是向退休的一种过渡,对某些人来讲具有一定的抚慰性质。这是中国干部制度从终身制向退休制转换过程中的一种常用的做法,与非艺术团体中的“顾问”一称是同等的性质。这一年是1993年底。
当一个人历经少年、青年、中年,直到逼近年老一族的时候,就像季节进入了秋天,不管是瓜是豆都已熟透,是丰是歉,是成是败,也已成定局。如果是自然界,不管是争取更大的丰收还是挽救今年的败局,还可以盼望冬天过去有待来年,而人类的生命则没有来年,所以人到此刻其心绪是极其复杂多样的。有的正准备坐享秋天收获的喜悦,有的正准备品尝难得一遇的清新,也有的一时转不过弯来,经受着既不甘心又不能使乾坤倒转的煎熬,积极一点的想利用尚存的精力和技能在某一方面发挥一点余热,而且也仅是强弩之末的余热而已,不可期望过高。
门文元奇就奇在与上述种种心态都不一样,他既不准备享受秋天收获的喜悦,又不准备品尝难得一遇的清闲,也无暇感叹人生苦短而怅然若失,更不能以发挥余热为满足。他要将过去的一切通通忘却重新开局,把秋天当人间三月天来对待。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应湖北省宜昌市文工团之邀,投入土家族舞剧《土里巴人》的创作。这是个不足百人,时而演话剧、时而演歌剧、时而演歌舞,在全国半点知名度都没有的基层团体。想在这样一个锣齐鼓不齐的团排演舞剧,大概只有这位“门大胆”敢于一试。而且他决心下定,抱着“编织一种文化(土家族舞蹈文化),推出一个民族(土家族),激活一个团体”的雄心,造出奇迹。在足足半年的时间里,团里见不到他的人,社会上看不到他的影,都以为一向活跃的门文元从此销声匿迹了。谁知在1994年的“五一”劳动节那天,舞剧《土里巴人》在宜昌市剧场,以它突奇的面貌轰然出世了。接着连演数场观众场场爆满,市里五大领导班子争先观看,并对其称赞不已。长江中下游的这个小城市被这部舞剧喜得一片沸腾,所有市民几乎没有不知道《土里巴人》的,为其自豪的喜态溢于言表。首都北京及省城武汉的有关领导及同行也前来学习祝贺。《人民日报》最先进行了报道,并以《小马拉大车》的文章称赞这部舞剧的成功,称赞宜昌市文工团创造的奇迹。同年9月在兰州市举办的第四届中国艺术节上,《土里巴人》登上了中国最高规格艺术盛会的舞台,在观众中立即引起轰动,与会的专家学者好评如潮。紧接着受文化部的邀请,为庆祝新中国成立四十五周年进京献礼,再次掀起《土里巴人》的旋风,门文元更成为这股旋风的中心人物。中央及地方的大小报刊、中央电视台及北京等地方电视台争相发表评论和播放。一时间,“宜昌市”“门文元”“土家族”“土家族舞蹈文化”“小马拉大车”“小团创出大奇迹”等等成了各种媒体出现频率最高的名词和语汇。创作该剧初始时门文元抱定的“编织一种文化,推出一个民族,激活一个团体”的夙愿,十分到位地实现了,宜昌市政府为了表彰和感谢门文元为该市所做的文化贡献,特授予他宜昌市荣誉市民的光荣称号。门文元的六十大寿就是在这种轰轰烈烈、喜庆非凡中度过的。
人到六十是走下坡路的时候,这是自然规律使然。门文元的人生六十却仍奔走在上坡路上,前述那些舞剧、舞蹈诗《太湖鱼米乡》《黄河水长流》《雪花·雪花》《大漠女儿》《悠悠雪羽河》《云港云》《敲响铜鼓》《阿炳》等等,都是在《土里巴人》亦即门文元六十岁之后纷纷出台的。与此同时,在小型舞蹈上也没闲着,还不断地应邀执导文化部春节电视文艺晚会、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总政春节双拥文艺晚会、1995年纪念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大型文艺晚会《光明赞》、1996年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七十五周年文艺晚会《壮丽航程》、1997年香港回归在香港举办的《中华日月明》文艺晚会等等。至于各地方、各部门、各行业由他执导的大型综合晚会那就更多了。他身在沈阳,却以首都为活动中心,足迹南至广东、广西,东至沿海江苏、浙江,西至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北至黑龙江,一串串的舞蹈脚印留在大地上,也留在历史里。
如今他已快满六十七岁,正为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投入一部歌舞剧的酝酿和一部舞剧的创作,看起来他还没有打算停下来歇脚的意思,时下兴起一种向生命极限挑战的运动。我不知道门文元的六十岁现象,是不是也算一种向生命极限挑战呢?对他而言迎面而来的是似火的夕阳,手里牵着的却是无限的朝霞,回首从舞五十年的峥嵘岁月,醒目地展现着生命因舞蹈而灿烂的辉煌画卷……
2002年召开门文元从艺五十周年创作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