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涩的潜在优势:害羞者心理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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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我看过的一个幽默短剧,源自于英国广播公司1960年代的喜剧《不仅如此》,其中彼得·库克(Peter Cook)彼得·库克(1937—1995年),英国喜剧演员、作家,1960年代英国最为知名的演艺明星之一。戴着假发、贝雷帽和太阳镜,装扮成葛丽泰·嘉宝(Greta Garbo)葛丽泰·嘉宝(1905—1990年),瑞典电影明星,好莱坞默片时代知名度最高的影星之一。1941年后她突然退出影坛,深居简出。,坐着一辆敞篷车突然来到伦敦的一条街道上,拿着一个大扩音喇叭大喊“我香(想)要独处”。它让我想到了坦南特,他甚至在蛰伏得最深的时候,也会作奇怪的出行,穿着一身立即就会被注意到的行头——紧绷绷的粉红色短裤和驼色外套,去附近的威尔顿(Wilton)或索尔兹伯里(Salisbury)。他逃离了世俗,是因为它不能满足他自己的尊贵感,因此他忍不住要将他的害羞转向炫耀性的表演。

但是,害羞可以达致带有消极侵略性的任性,而且这种任性也会如约而至。坦南特似乎陷入了一种常见的自我欺骗之中:他不能不让自己去培养和滋生忧愁,因为他认为正是忧愁赋予了他的身份。如果他的害羞是一种行为的话,那么这也是他所信奉并以巨大的情感代价来维持的。这是一套从台词到语调都完美的体验派演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Stanislavski)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863—1938年),俄国演员、导演、戏剧教育家,“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是其名言。或李·斯特拉斯伯格(Lee Strasberg)李·斯特拉斯伯格(1901—1982年),美国演员、导演及教育家。他发展了表演的方法学,基于俄国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强调表演中的主观特性。他门下弟子包括马龙·白兰度、罗伯特·德尼罗、达斯廷·霍夫曼、梅丽尔·斯特里普等明星。会为此骄傲的。就像所有上文那些英国式矜持的艺术大师一样,坦南特一定感到自己被害羞困住了,但是他无法摆脱它。面具已经粘到了他的脸上。

坦南特死于1987年2月,就在《抵达之谜》出版的几周之前。他的房屋卖给了一个美国商人,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放到了屋前草坪上的大帐篷里拍卖掉了。索斯比拍卖行的宣传单上称作“一个英国怪人的梦想之家”里的一切物品都被拍卖了,从斑马纹花色的软躺椅到花园里的雕像,这座雕像是拍卖行的主管克里斯多弗·金(Christopher King)经过几小时的拉拽才从下层灌木里“解救”出来的。坦南特生命中最后几年的女管家兼看护西尔维亚·布兰福德(Sylvia Blandford),对坦南特没有活着看到这一切感到宽慰,因为“他是个很讲究私密的人,不喜欢任何人碰他的东西”。莎拉·切克兰德:《一个英国怪人的梦想之家的最后荣耀日子》,载《泰晤士报》,1987年10月8日。

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坦南特是很注重保护隐私的。奈保尔的朋友保罗·泰鲁(Paul Theroux)透露,他对这个“无所事事的、愚蠢的女王”很恼火,因为他过着一种不道德的生活,却向每个人证明了他是古怪的(eccentric)——在英语中,这个词总是送给那些“富有的疯子”的。保罗·泰鲁:《维迪亚爵士的影子:跨越五大洲的一份友谊》,伦敦:企鹅出版社,1999年版,第166、165页。作为一个长期居住在伦敦的美国人,泰鲁自己也呈现出英国式矜持的滑稽可笑之处,混合着“害羞和怀疑……谨慎的好奇和节制的仁慈”, 保罗·泰鲁:《海边的王国》,伦敦:企鹅出版社,1984年版,第126页。在像坦南特那样严重的情况下,这种性情也可以变成一套精心排练过的、自我表演的陈腔滥调。在泰鲁看来,坦南特的情感无节制的阴晴变化和害羞属于一个消逝的年代,那时中上阶层中那些被宠坏了的成员都患有神经官能症,这是他们的忠实随从们纵容的结果。

我自己也为英国式的矜持所困扰,我倾向于更宽容地去看待它。事实上,极端的害羞有时看上去像是寻求关注,这总会在不害羞的人中引起不信任感。对于一个不友好的观察者来说,它可能看着像是由内而外的自恋,一种过了头的表演,一种披着谦逊外衣的自我关注。由于害羞很少会自我进行解释,它实际上就变成了一块白板,别人可以在上面写下他们各自的解读。精神治疗医师兼作家亚当·菲利普斯(Adam Phillips)提出,害羞“在那些更能言善辩的怀疑者即对心理问题感兴趣的人之中”名声不好,因为“害羞寻求和控制关注的表现,总是比它私下里所对抗的任何其他东西都要鲜明得多”。亚当·菲利普斯:《菲利普斯先生》,见《对等》,纽约:基础读物出版社,2002年版,第205页。尽管我们与我们自己的矛盾人格快乐地共处着,我们却很难接受别人的矛盾,即使我们现在确实知道:一致性是种很少见的人类品质。

在我们这样一个日益讲求忏悔的年代,加之对于诚实和真实的膜拜,我们确实感到:人们对那些退缩的人变得更加怀疑了,仿佛羞怯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欺骗性的,或者被隐秘的动机贬低了身价。我的一个同事告诉我,他曾经给一位朋友送了一本达夫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达夫妮·杜穆里埃(1907—1990年),英国女作家,写过十七部长篇小说以及几十种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被授予大英帝国勋章,《蝴蝶梦》是其代表作。的小说《蝴蝶梦》,朋友读后对书中无名叙述者的害羞感到生气和耻辱,将其斥之为“穿着低跟鞋的傲慢”。我的同事反思说,害羞现在常常会激起这样的不耐烦,因为它“在一个和盘托出的年代里,已经失去了其善良的光芒”。

当然,害羞确实可能伴随着固执己见。毕竟,害羞是建立在感觉自己与众不同的基础上的,不管多么被自我怀疑包围,它也能达到一种对自我价值的自负感——一种穿着低跟鞋的傲慢。但是明白了这种危险,也从未帮助我避免害羞。我也不认为,简单地把别人的害羞或者他们性格中的任何其他部分斥之为虚伪可以让我们充分地了解他们。将一个人的社会表现与其真实感情分开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在考虑到人类具有无限的自欺欺人能力的情况下。

每一个自我里都包含着众多的内容:我们都是我们自己的“公我”和“私我”的混合物。“公我”从其立场上来看也是真实的。考虑到我们为了成功地实现“公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或许它甚至比“私我”更为真实。如果我们对每一个人都必须敞开心扉,那么这个真挚的世界将会变得多么令人窒息。人类的基因库里确实应该为以下的行为留有一席之地:笨拙的或倔强的行为,或者尝试做不同方式的自我,或者是会被指责为做作或诈伪的行为——即使是在沙漠中不理睬相遇的人、在地下建舞厅或者喜欢四周环绕着香水瓶而卧床30年这样的行为。英国式的矜持有其装腔作势和做作的一面,在那些不喜欢它的人看来,一定像是伪装。但是谁又真正知道一种表现是如何开始的,又是怎样结束的呢?真正的害羞——这种真正古怪的精神状态,是以许多伪装的形式呈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