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化县的普庵教与地方宗教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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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宁化县的宗教概况

一 源远流长的民间宗教

宁化的民间宗教历史久远,佛、道、巫以及基督教均有。其中道教的历史最为古老,据县志记载:“宁化民间有佛教、道教、基督教等宗教信仰。道教传入最早,据史料记载,远在宁化建县前的隋朝,就有刘、熊二道士在石碧升仙台修炼。但至清末已不见有常住道观的道士。”刘善群:《宁化县志》卷三十四《宗教》,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第846页。

佛教的历史也很悠久,早在五代时闽主王延钧就曾度僧人两万,其弟又度一万入福建,故福建被称为“佛国僧乡”。民国县志载:

 

宁之道流固不炽,其以观以堂名者,间皆僧居之。而僧寮之僻,不尽志者,又再倍于此,可谓繁矣。盖五代时,闽主王延钧度僧至二万人。其弟延曦继之,复度一万。闽中多僧,实始于此,遂称闽为佛国僧乡。虽蕞尔宁,而寺院繁多如此。(民国)黎景曾:《宁化县志》卷四,第128页。

 

从中可见宁化处于佛国僧乡中,寺庙也是非常繁多的。

不少资料都提到:宁化是个宗教信仰盛行的县域,佛教与道教均较早流传到此地。如《宁化文史资料》中记载:

 

宁化宗教的传播,以佛教为最早,信徒遍布城乡,唐代同光年间“同光”,应为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勗年号,公元923~926年。,即已建立慈恩古塔,是一明证。次则道教,因宁化与赣省接壤,龙虎山张天师的徒众,常来闽边宣演道法,南门外凝真观,建自唐代天成年间,足证当时道教在宁已盛行。佛道两教,有时表现(为)对立状态,有时互相融洽,佛教徒有的兼信道教,有的佛教徒认真吃素,并不参与道教活动。伊岫云:《宁化宗教传播概述》,载《宁化文史资料》第二辑,第31页。

 

从中可知,佛教与道教在五代十国时期就已传入宁化,并在县城建有佛道两教的寺观。

历史上,佛教与道教并行发展,在当地建有许多寺庙与道观。从佛教寺庙来看,据前人的统计,明代全县有佛教寺庙51所,清代有116所,民国初年有130所,1949年有43所,1958年有210所,1962年有260所,1978年有12所,1983年有51所,2000年有115所(其中有登记的50所,未登记的65所)。张恩庭编著《宁化寺观》,第18页。道观的数量并未有人去做详细统计。到近世,道教逐渐没落,其道观亦大多被改造为佛教寺庙。但道教并未在当地消失,它仍然在乡村广泛存在。就连乡村的所谓佛事,也包含许多道教的因子。正如陈国强先生等人在石壁的调查所显示:

 

在明朝以前客家地区道教非常盛行。现在许多佛寺都由道教庙观改变过来的,说明道教曾盛极一时。过去,客家人死了,必请道士“除灵”、“做七”,超度亡灵。乡村间雷电击死人,遭了水火天灾,发生了瘟疫,都要请道士祭醮,受灾严重时,要祭七七四十九天“罗天大醮”。到近代道教日渐式微。除名山大川有极少教(数)职业道士外,其他地区所存道观无多,道徒多是不脱产的农民。现在禾口附近有水口庙,供奉华光菩萨;双忠庙,供奉唐代张巡、许远二元帅;圆垱山庵,供奉玉皇大帝、三宝、地藏王等。陈国强等主编《宁化石壁客家祖地》,第200页。

 

宁化的其他乡镇跟石壁一样,道教与佛教影响深远,且难分彼此。但正如前面引用的资料所显示,民国以来,一些宫观本是供奉道教神明、道士修炼的场所却被佛教僧人所居占,许多佛寺都是由道教宫观改变过来的。

宁化佛教以信仰禅宗兼净土宗为主流。其中禅宗又有临济宗和曹洞宗,它们都是禅宗南宗的分宗。传入宁化的临济宗由江西宁都首先传至禾口东华山,再由东华山分传禾口的狮子峰、双髻峰、升仙台,济村的曹家科堂、双龙庵、曹坊的滑石妙灵山。曹洞宗由江西传至福州西禅寺、鼓山涌泉寺、建宁宝国寺、明溪瓦子坪聚龙寺,其后传至宁化南山庵、城关宝塔寺、泉上普光岩、安远西竹庵。刘善群:《宁化县志》卷三十四《宗教》,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第846~847页;又见张恩庭《宁化寺观》,宁化县彩色印刷公司,2001。

宁化乡村信神吃斋的信众很多,会念佛的乡民也很多。也许因为信奉神明,宁化乡民面对一些无常与死亡表现得更为淡定与从容。史载泉下的雷先茂吃斋,被贼捉去后,宁愿被杀死也不吃肉,死前还请贼容许他“念佛百声”,可见其心之虔诚。

 

泉下罗清庵弟子雷先茂,被贼所掠。午餐见肉不食,贼诘得其故,逼之食。茂曰:“我持斋多年,那更食此。”贼曰:“不食则杀。”茂曰:“阿弥陀佛,如肯见杀,实所愿也。但缓半刻而死,容我念佛百声。”贼许之。念毕曰:“今请下刀。”遂合掌受刃而死。(民国)黎景曾:《宁化县志》卷二十《杂录》,第731页。

 

民间宗教对老百姓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即使到了20世纪60年代“文革”时期,神佛仍然屡禁不止,在老百姓的民俗信仰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

1.修寺庙、塑菩萨,发展教徒

据当时社教工作团编的《内部参考》记载:

 

地富反坏、牛鬼蛇神,在前几年国家暂时困难时期……勾结和控制寺庙僧尼……大肆修复寺庙、铸钟、塑菩萨,大力发展教徒。目前,全县的寺庙以1958年底的十二座发展到二百一十一座,僧尼从一百二十人发展到六百九十二人,比解放初四十三座庙三百八十九个僧尼分别增加近五(四舍五入)倍和近一倍。《宁化阶级敌人披着佛教外衣猖狂进行反革命复辟活动》,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2页。

 

可见到“文革”时期,无论是寺庙还是僧尼的数量都比1949年前大大增加。

据载,当时发展的大量教徒不仅包括一般的百姓,还包括大量的党团员、干部,甚至包括很多青少年。

 

济村公社罗家大队的支部书记和其他大队干部,勾结江西和其他寺庙的僧尼,披着佛教外衣,大搞发展教徒,修建寺庙,大闹“庙会”活动,诈骗钱财,赶鬼医病,贻害人命……在这些牛鬼蛇神兴风作浪下,全大队百分之二三十的党团员和干部都成为教徒,百分之十四的青少年也成了教徒,教徒中有许多是三代、父子、夫妻、婆媳。修寺庙、菩萨派款花去三千多元;1964年和1965年因赶鬼医病害死两条人命。泉上公社泉上大队和尚拉拢控制了大队领导权后,推荐伪党区分部书记李源溥利用职权大肆宣传“五公经”,还串通支部,送给寺庙十八亩土地。这些活动都得到公社领导的支持,公社领导、管委过年过节还给和尚送贺年片。《宁化阶级敌人披着佛教外衣猖狂进行反革命复辟活动》,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3页。

 

在“破四旧”如火如荼地开展之时,当地大量干部还被发展成教徒,甚至还有干部送给寺庙不少土地,年节给和尚送贺年片,信神拜佛之风可谓根深蒂固。

不仅济村如此,全县其他乡镇亦大同小异,信徒囊括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民众,包括劳动人民、县级干部、公社干部、“四类分子”,既有青壮年,也有八岁的儿童。

 

据去年(1965)6月对城关、济村、泉上、湖村、中沙和水茜等六个公社八十八个寺庙的调查,三百六十三个僧尼中,1960年以后入寺的三百三十七人,占百分之六十五,其中将近一半是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最小的八岁。水茜宝池寺和尚释修显、湖村慈恩寺和尚释兴静、旧墩福园寺和尚释广修三人,从1958年以来就招收门徒一千一百多人,上至县一些部门领导、公社书记、社长、团委书记、大队支书、大队长,下至一部分劳动人民,还有不少四类分子及子女,都成为他们的信徒。《宁化阶级敌人披着佛教外衣猖狂进行反革命复辟活动》,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5页。

 

2.利用各种各样的民间宗教仪式来治病、助产、求孕

(1)宗教治病

第一,请神媒来跳神或降童治病。

 

湖村公社谌坑大队党支部副书记赖汉春生病,他老婆去找巫夕进跳神,巫便造谣说:“七月十五阴兵到,要选你的丈夫去当连长,至多活不过八月十五。”同时又说:“阴兵要下来操练,凡人不能出水口,否则会被阴兵抓走。”弄得全村人心惶惶,赖汉春全家大哭,把鸡鸭杀光吃光,坐着等死。七月十五前一个星期,全村社员不敢下田,男的上山躲入庙里,女的在家闭门不出,此时正值夏收大忙,严重影响生产。《谌坑大队阶级敌人怎样通过宗教活动搞“和平演变”》,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13页。

据张春兰在控诉会上的控诉:两岁时父死,母亲眼睛不好,到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去问仙姑,仙姑说:“你前一世没有修身,这一辈子要瞎眼,快吃斋吧。”张母吃斋后越吃眼睛越坏,后来白天也看不清东西了。张八岁卖到谌坑当童养媳。养母的眼睛也不好,就请跳童的到家里来,跳童的说:“眼睛坏了前世没修好,吃了‘月光斋’会好。”养母听信了,吃了月光斋,却越吃越模糊。不久,张的老公病了,而且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就请了跳童的到家中来。跳童的来后装了几下鬼就说:“你老公的魂被鬼摄走了,要到庙里去招魂。”结果去水口庙招魂尚未到家,老公就死了。《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彻底揭露封建迷信反动实质》,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一期,1966年6月23日,第2页。

 

第二,请斋公到家中念佛治病。

 

马妹子的母亲生有四个儿子,一个个生病,一次次去求菩萨,一个也没活成。后来父亲得了心痛病,就请村里的几个老斋公到家里念佛,经没念完,父亲就死了。《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彻底揭露封建迷信反动实质》,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一期,1966年6月23日,第3页。

 

第三,通过吃斋治病。

 

张德女的丈夫是杀猪的,夫病去问菩萨,菩萨说:“你丈夫杀猪,罪很大,要吃斋免除罪恶。”没想到丈夫吃斋不到一年就死去了。《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彻底揭露封建迷信反动实质》,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一期,1966年6月23日,第3页。

 

第四,通过抓鬼叫魂治病。

 

这个大队有个神棍,叫彭洪水,据说能“抓鬼治百病”,许多社员信以为真,病了,就找他来“抓鬼”。

有些社员,小孩病了,或跌倒了,传说是“魂不附体”,于是大搞“叫魂招灵”。《以文化大革命为纲,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

 

(2)降童助产

 

1962年,本村陈光美的老婆难产,叫我“降童”,我一方面喃喃念咒,给她画符,把我媳妇难产时防保院买的药水给她吃,说是“仙水”,一方面准备真正难产遇到危险,就骗他说是“恶鬼投胎”。1964年,笔架大队王翠云得了重病,叫我去“降童”画符,我看不出什么病,治不好,只好说是有鬼……《巫婆李善香的自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三期,1966年6月29日,第6页。

 

(3)信神吃斋以求孕

 

原湖村公社党委委员,团委书记吴登辉,其岳父是罗地庙和尚……1961年困难时期受到伪保长吴登程的煽动,听了传道,看了《因果经》,认为自己生女不生男是因为不信神不吃斋的结果,便虔诚地信佛吃斋,到处听讲佛经,并拜了杭州慧定法师做师傅,最后发展到连党员也不要,和伪保长吴登程,大队长吴子乾(退职干部)一道去中沙普法寺出家,被封为“副管家”。《谌坑大队阶级敌人怎样通过宗教活动搞“和平演变”》,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14页。

长坑生产队队长之妻陈桃女就是自认为命运不好,不会生孩子,才吃长斋的。《以文化大革命为纲,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

 

3.劝善信吃斋信佛,宣扬修行积善,求得好的来生

 

(佛道人员)利用佛诞、念经、办道场、传经、赶鬼医病、“闹庙会”等活动,经常流窜县内外和上海、杭州、江西、福州等省、市……宣扬“出家修善”、“安分守己”、“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说什么“吃了斋,死后可以上西天,到极乐世界,保佑后代平安”,要人们“前世未修行吃斋,今世补修行吃斋,好积阴德,来世好报”《宁化阶级敌人披着佛教外衣猖狂进行反革命复辟活动》,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内部参考》第二十八期,1966年6月2日,第4页。

许多人认为命运好坏是“先天注定”,“一生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以文化大革命为纲,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

许多社员遇到什么灾难就责怪自己“命运”不好,怪自己“前世无修,今世报应”。观灵山寺和尚就乘虚而入,愚弄群众,广收信徒,大肆宣传“登千福山迎千福,来观音殿获三多(指多子、多孙、多福)”。许多社员受骗上当就成了他们的虔诚信徒,念经、拜佛、做功德,祈求菩萨“显灵保佑”、“逢凶化吉”。《以文化大革命为纲,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

 

4.牲畜得瘟病死了,通过求神拜佛解决

生产队长徐太福1962年8月正准备收早稻,锄晚稻草。村里死了许多鸡、鸭、猪。四类分子徐开明造谣说:“糟了,六畜发瘟,要到禾口、方田拜玉皇大帝求菩萨保佑。”大家都信了,我这生产队长也被迷了,带了四十多人,抬着“皇帝万万岁”的牌子,敲锣打鼓地去,来回两天去了八十多工。回来鸡鸭照样死,生产也耽搁了。《深入开展文化大革命,彻底揭露封建迷信反动实质》,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一期,1966年6月23日,第4页。

 

5.倚画符防火,借念经保平安

据安远巫婆李善香的自述:

 

1963年,到高岭生产队“降童”,因黄宝桢不小心失火,烧了一间谷仓,我就借题发挥说有“火阴鬼”,要全村画符防火,一张符一元钱,全村二十七户,一下被我骗走二十六元。1964年,笔架大队死了一个人,我趁机造谣:“是死鬼柯魁祥回来征阴兵”,要全村念经保平安,害得笔架大队花了好几百元念经三天三夜,人心惶惶不安,我又从中骗取了很多东西。《巫婆李善香的自白》,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6页。

 

当时念经、拜佛、吃长斋的非常普遍,念的经书种类很多。一些斋公斋嫲及其他民间宗教仪式专家与信徒通过念经赚钱,念一本《罗经》20元,念一本《金刚经》5元。《彻底揭开封建堡垒——“上京堂”的秘密》,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三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文献记载当时的安远乡:

 

这几年许多社员经常念《因果经》、《五公经》、《观音经》、《弥陀经》、《地藏经》。这些经书宣扬变天思想和封建迷信毒素,社员中毒很深。据不完全统计,全大队已自动交出了各种经书、壁画、迷信道具近七百件。《以文化大革命为纲,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福建省宁化社教工作团办公室编《宁化社教简报》第三十四期,1966年6月29日,第3页。

 

一个大队就交出各种经书、神图及法器等700件,可见信神拜佛念经之普遍。

以上虽然利用的仅仅是社教方面的资料,可能会因时代的原因有一定的局限性,有些地方甚至夸大其词、上纲上线,但描述的民众信仰现象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基本客观史实是存在的。

二 丰富的民间宗教教派

据笔者的调查,就具体教派而言,宁化有先天道、罗祖教、普庵教等民间宗教教派,还有诸天篷的民间宗教组织,县域内有不少古老的寺庙道观,有的现在仍然存在,香火旺盛。据1949年的统计,在全县的43所寺庙中,住有男僧176人,女尼213人。1952年,宁化原有的先天道、罗祖教、三教同源会在其道首部署应变,对抗革命被取缔后,大部分教徒转为信仰佛教。因此,1958年的统计数字显示,僧、尼增至953人(僧371人、尼582人)。笔者近些年的调查显示,这些信徒虽然转为信仰佛教,但先天道、罗祖教等民间教派并未在宁化的乡村销声匿迹,民间宗教仪式专家们的家中还保存着不少相关的科仪本。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宗教政策逐步落实,其后执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宗教活动得以恢复,使先天道、罗祖教等信徒由秘密转向公开。改革开放后,随着民众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乡村对各类的宗教仪式与相关信仰活动需求量增大,使各种教派的仪式专家们应接不暇,为满足老百姓的需求,克服本教派中请不到相关宗教仪式专家的困难,出现不同教派相互合作,相互借调人员,不同教派者主持同一场仪式的情况。

但在传统社会中,不同教派还是有比较明显区分的。如普庵教与罗祖教在当地乡村,百姓们都称这两教的民间宗教仪式专家为道士,而在这两派宗教的内部,道士们在主持仪式时都非常强调自己是佛教道士,以示与先天道道士的区别。先天道的信徒们则自称为仙教道士。

据笔者的访谈资料,近些年由于经济的发展,老百姓的经济比较宽裕,手上的钱多了,现在的法事活动比以前更盛,以至于道士与斋公们都忙不过来。以前一年没多少天被请去念经拜忏,现在每年都要做几百天,最少时100多天,多时200多天,尤其是在春、冬季节天天都做。据张和振估计,全县的民间宗教仪式专家起码有1000多人。“因为春冬季需求量大,人手不够时就乱请,不管他是道教、佛教还是罗祖教的,接了主持仪式活动的活时,首先要凑足人数。仙教的道士也会请我们佛教道士,我们也会请他们,现在已是‘混教’了。念经拜佛也是一门手艺了,很多人的想法都是:只要赚到钱就可以了。”笔者访谈资料。2010年5月23日于石壁陈塘村访谈张和振道士。为保护报告人的隐私,本书报告人的姓名,举行念佛、打醮等仪式的道士、斋公与香主等的姓名均按人类学的规范作了技术处理,下文不再注明。因此现在几乎什么教的都可以做。

1.先天教

先天教在宁化被称作“仙教”、道教。据调查,宁化的先天教主要集中在禾口、石壁与淮土等西部区域。笔者访谈资料。2010年10月3日在石壁访谈淮土王龙携道士。先天教目前主要做的法事科仪有以下几种。

(1)为亡者做超度

做超度时,白天为拜经忏,包括男女亡者通用的《千尊大忏》《水忏》;男亡者适用的《东岳生天法忏》;女亡者适用的《血盆救母报恩大忏》。晚上为超度孤魂的坐台,主要是按《灌口科》来做。超度大多两天,但如果有亡者家要做三天,就会加一《宝山科》科仪。

两天做超度的过程:

第一天:早上 发表、树幡;上午拜水忏、朝幡;下午拜忏:男为《东岳忏》,女为《血盆忏》,堂祭;拜忏完后给亡灵沐浴,然后辞堂。晚上超亡,安奉三清、十殿元君等道教神祇。

第二天:早上送葬前唱疏,杀公鸡,带亡者儿孙等绕棺,出门后送至三叉路口路祭,回灵堂发表。上午拜《千尊大忏》,吃午饭时上供、朝幡;下午拜忏:男为《东岳忏》,女为《血盆忏》;下午5点以后化灵屋,念化灵科、召亡科,然后按水灯科放水灯。漂灯回来把灵位放到祖堂,即香火厅,当地人称为“众厅”,专门放祖宗的牌位。晚上坐台,按《灌口科》来做。

倘若死者亡后的第四个“七”刚好是农历初七、十七或二十七,叫撞七,亡者家属会要求再做一天的超度,按丧事第二天的拜忏科仪做。

(2)做醮

据笔者的调查,先天教做的醮事非常丰富。分别列于下面:

华堂醮:建新亭子时打的醮。

祝寿醮:村民过生日时做的醮,以驱邪保平安与健康。

众神醮:在宗族的香火厅中打的醮。

大华醮:朝大华菩萨时打的醮。

中元醮:七月十五在寺庙宫观打的醮。

上元醮:元月十五在寺庙宫观打的醮。

下元醮:十月十五在寺庙宫观打的醮。

童子醮:在巫婆、降童者的家坛打的醮。

会茶醮:要做一场大事之前打的醮,如朝大华菩萨前,众多村庄的信众要一起去,各村庄代表要提前集中起来,商量诸多事宜。为此朝大华前会打会茶醮,以求清吉。

谢香醮:朝华、朝山或保禾苗去朝神回到村庄后打的醮。

求龙谢土醮:当乡民房子住得不顺心,出现诸多不如意时打的醮,要求五龙,并向土地神谢罪。如宁化有一乡民,本地建高速公路时,有建筑工人住在家中,某工人意外死亡,该乡民请道士来打求龙谢土醮,为房子补龙气,并驱除房子中的邪气。另外若有的香火厅后面的龙脉受到破坏也要打此醮。

求龙醮:女儿在父母家怀孕,结婚时上轿离开娘家之后,父母必须在房子中做一场醮。接本地风俗与观念,女儿的男朋友或女婿来家中时,若与女儿同居一室,会破坏房子的龙气;孕妇若在他人家中破羊水即将生产甚至把孩子生在别人家中,也破坏了他人房子的龙气,因此需打求龙醮,补房子的龙气。

求雨醮:久旱不雨,祈求雨水时打的醮。

雷公醮:村庄中如果房子被雷击破,村民被雷击死或击伤,都要打雷公醮谢罪。

接谱醮:新修或重修族谱的宗族,在族谱修好后,要把族谱从修谱的谱局接回家时打的醮。

社公醮:在社公坛前打的醮。

清明醮:清明节打的醮。

念佛醮:当地乡民接珠、回佛念佛要按案道图选日子,若遇到功德案,要做功德,一是念经,二是打念佛醮。另外女的接珠与回佛若选到天道案,因为案太大,可能会克夫。为预防克夫得打念佛醮。

驱邪醮:家人发颠或家中有其他邪气时打的醮。盖房子的地基中若有坟墓,新房建好搬进去前要打驱邪醮。又或者新房子住进去之前要出火殡驱逐邪气,如果做了驱邪醮则不必举行出火殡。

神像开光醮:所有的神像开光之时,以及修建香火厅,把祖宗的牌位迎进香火厅时打的醮。

此外还有清吉醮、谢恩醮、还愿醮、普度醮等等。笔者访谈资料。根据2010年10月3日访谈石壁傅咏耕道士、10月2日于石壁村访谈淮土王龙携道士、10月6日于禾口大路背村访谈王凯彦道士整理。

无论打何种醮,其过程大同小异,均按照《醮科》来做。其过程大致如下:

清早发表请神。

早上做早朝科,树幡、朝幡、念诰、化表。

请圣科。不同的醮请的神明有所不同。

午朝科:进表、念疏、上供、扬幡。

清微晚朝科:走晚朝。

信礼完神:朝拜各神,送神圣回去。

静坛水全科:放水灯,超度水神、淹死的鬼魂。

晚上灌口科:包括起师与坐台、叹孤施食与谢师。

打醮的过程虽然大体相同,但在不同的醮会中,醮坛供奉的神祇会有些差异。2010年10月2日在石壁村张华云家举行的驱邪醮中,供奉的神明是玉皇大帝、金童、玉女以及邱、王、郭三仙。淮土的王龙携道士告诉笔者,一般先天教打醮时醮堂的布局都是:主供桌上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城隍、社令、金童与玉女的神像,醮堂左边墙的前后两个角设玉皇大帝、扶桑大帝,中间为南斗六星;醮堂右边墙的前后两角设丰都大帝、仁圣大帝,中间为北斗七星的神位,四个大帝分别代表天、水、地、阳。供桌上面摆设摇铃、雷令、法水、香火,与地板一起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大门边为门神韦驮。笔者访谈资料。2010年10月2日于石壁村访谈淮土王龙携道士。2011年9月6日笔者在吴陂村吴氏祠堂内看到的数村朝华谢香醮坛供奉的神祇除了上述的一般醮堂布局供奉的神像与神位以外,还在主供桌上供奉有三官大帝、玉皇大帝的神像以及“祖师人天教主尊君座”的神牌,在醮坛的外侧即祠堂正厅外侧挂有五幅神图,据道士解释,五幅神图上的大量画像都是封神榜上的神祇。

据2010年10月4日在禾口溪背村乌沙下对王道士的访谈。在传统社会中,道士在打醮时要净口、净心与净身,但现在不少道士都不遵守此规则,乱来。

(3)画符

包括画平安符、重丧符、治病符、和合符等。据说如果皮肤发炎长癣,画个符,道士用法力把它一点点捉到墙上,第二天就不会发痒,一段时间后就好了,而且不会留下疤。笔者访谈资料。2010年10月3日访谈石壁傅咏耕道士。在传统时代画符的种类较多,近几十年来,由于医学、科技的进步,人们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画符的种类少了许多,主要画平安符与和合符。

(4)念佛拜佛

先天教道士在传统时代不拜佛。社教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淮土与石壁的道士都会去拜佛,但大多在淮土与禾口拜,因石壁乡民认为拜佛要请斋公比较好,斋公的工价比较低,法术较差。由于近些年经济发展较快,老百姓手上余钱比较多了,对平安、健康,对幸福来生的希冀更加强烈,念佛拜佛之风极盛,导致斋公与普庵教道士供不应求,加上赚钱的欲望驱动,很多先天教道士抄了接珠念佛的经文,购买了各种佛教的经文与科仪本,为当地百姓念佛拜佛。

据2010年10月7日在禾坑对廖丰华的访谈。仙(道)教以前主要帮人打醮,不会帮人念佛、拜佛与做超度。做超度与念佛、拜佛主要是普庵教弟子与三宝弟子主持。

目前所见先天教的科仪本主要有《修灯科》,《太上慈悲三元灭罪水忏》3卷,《太上慈悲灵宝九幽拔罪法忏》10卷,《醮科》,《东岳天齐仁圣大帝灭罪法忏》5卷,《太上说灵宝血盆救母报恩大忏》3卷,《太上说灵宝血盆救母报恩真经》1册,《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功德妙经》1册,《太上玄灵丰母摩利诸天真经》1册,《召亡科》1册,《灌口科仪》1册,《宝山科》1册,《朝神科》1册,《符书》1册(嘉庆十二年李青云抄,已非常破旧),还有《度亡科》《敕符科仪》《天符遗瘟科仪》《请龙玄科仪》《诸般追赃黑牒行移》等。

2.罗祖教

罗祖教供奉罗祖师,又称罗老祖师,念《大乘经》,又称《祖师经》《满堂经》,都是指《五部六册》。罗祖教没有专门的寺庙,但有供奉罗老祖师的地方。笔者在禾口与石壁的一些寺庙中见过。

民国十三年重编有《大乘正教宗谱》,为我们认识罗祖嫡传教派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线索。《大乘正教宗谱》是宁化县罗祖教徒模仿家谱形式于民国十三年(1924)重编的教谱。在《大乘正教宗谱》中,罗祖教自称为“大乘正教”“大乘罗祖正教”“大乘祖教”,教徒自称为“乘门佛弟子”。据该谱载,宁化县罗祖教徒曾于康熙癸未(1703)、嘉庆乙丑(1805)、道光庚子(1840)、同治庚午(1870)、光绪庚子(1900)、民国十三年(1924)先后六次编修《大乘正教宗谱》。

据《大乘正教宗谱》所载,罗祖教于明朝万历年间由江西兴国的黄春雷(葬于瑞金)传入宁化县。这一支南传罗祖教以罗梦鸿为初祖,罗梦鸿的异姓弟子李心安为二祖,江西兴国的黄春雷为三祖。宗谱称:“详查《续灯录》中原系鹅头宗派,今谱以一世祖罗公、二世祖李公、三世祖黄公嗣后。”“三世祖”为江西兴国人黄春雷。《大乘正教宗谱》第二册载:“第三世,道字派,春雷,字震响,姓黄,江西兴国人,葬瑞金县教场,丁山庚向。”

据宗谱载,第八世弟子(法字派),陈应德,建宁县人,于明万历四十二年甲寅(1614)肇基于宁化县招贤里刘家源德灵山经堂。第十世弟子(仁字派),朱道性,宁化县招贤里双溪口林家坳人,于顺治十七年庚子(1660)肇衍观音山。可见,这一支罗教进入宁化县始于明万历年间。此后,各山经堂传衍生息,在宁化县各地衍化出三十几个经堂,较著名者有16个,并传入临近的石城、南丰、广昌、清流、明溪、建宁、将乐、泰宁、建阳、邵武诸县。该派枝繁叶茂,支系众多。

据李志鸿的研究,宁化县及其周边地区的罗祖教皆以北京雾灵山为“本山”,将自身经堂名以某某山经堂,或某某山静室。男曰“经堂”,女曰“静室”。罗教经堂以供奉观音大士、韦陀居多,并请有罗祖经典《五部六册》。李志鸿:《南传罗祖教初探》,《世界宗教研究》2010年第6期。宁化县公安机关于1950年展开“反动会道门”调查,发现本县罗祖教主要活动于城关小溪五谷庙,禾口升仙台、枫干排、大觉寺,安乐大峰山,泉上心灵山,湖村黎坊妙灵山,中沙福园山,方田崇生堂、香花山等二十几个庵堂、寺庙,计有教徒106人。《N县公安志》第二篇《打击犯罪》第一章《打击反革命犯罪》第三节《取缔反动会道门》,1993年12月,第153~156页。近几年由于乡村佛事活动的兴盛,教徒的数量应该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罗祖教目前的法事活动主要是念经。所谓的念经是指念《五部六册》。每部念两天,其过程如下:早上开经,又名开香请圣,然后念经;上午11: 00供佛;下午2: 00左右念经;晚上报恩,念完要念收经偈。

念罗祖经时,一般在厅堂放两张四方桌,靠墙的一张桌供奉有一张神图,上面画有罗老祖师及两名护法的神像。神图前放供品、香炉等。另一张桌坐五人,正对罗老祖师像的是净口的皈依弟子,负责翻经书。两边各坐两人,各敲木鱼、铛子、钹、双引声等法器。

据调查,家里不顺、运气不好的乡民,按本地风俗,10岁、20岁等逢十的生日,又或者小孩子出生60天、过周岁若不办酒席,就会念经。有的孩子出生后,算命先生算到他有“心灾”,比较娇气,家里从他出生到12岁每年的生日都会请人到家念《罗祖经》。以前每逢10岁生日都是办酒席,现在更多人念经,因为家中年轻人大多时候在外面赚钱,不在家,办酒席不方便。乡民认为念经可以消灾、祈福。笔者访谈资料。2010年5月23日于石壁陈塘村访谈张和振道士。

罗祖教除了念《五部六册》,也会在乡民生病时,为病人求茶与解魔。改革开放以后,罗祖教徒与其他教派的一样,跨到念佛拜佛的行列,为乡民拜千佛、万佛与梁皇,并帮乡民举行超度。据某道士手抄的《罗祖经科仪本》(该书未标名,笔者添加)其中有一则《求茶、解魔、清明按情况择用》曰:

 

佛法僧三宝,人人种福田,志心皈命礼,福寿广增延。

佛法僧宝在人心,三宝就是主人公,人人都有真三宝,法轮常转度众生,长生不用神仙诀,救己还他海上方,诰着主人无量寿,算来都胜别思量,无为福胜广无边,山河有坏福长远,无为福胜无穷尽,无边快乐在其间,七宝布施满三千,不如施法福胜彼,财施三千还有尽,布施妙法永无穷,六合清宁太平年,斋主诵经谢苍天,风雨调顺民安乐,但愿香主福寿全。

 

该手抄的《罗祖经科仪本》还有一则名为《求茶》的文字,有着更为详细的记载:

 

念佛扫尘埃,心花自然开,白云消散尽,明月正当台。

良缘大众发虔心,高举大悲菩萨名,念一声来应一声,本性弥陀休外寻,金刚宝剑本来面,能扫亏法本来人,大地一声狮子吼,狮子就是本来人,无上正真本来无,甚深妙法本无踪,微妙神鬼又难测,妙法法王显神通。

至于今日△处△人身沾一病在卧高床,饮食不多,不记日时,出外骨犯神明,赖求诸佛祖出刚灵丹妙药,病者吃下百病消散,百病解除,有潮潮要退,有热热要除,打开咽喉推开五脏血转原身,脉转原路,六脉调和,食得烧茶热饭,做得好人行动诸佛皆感应,即便保安良,心经一首偈不离,世间称万缘俱放下,大众同诵《大悲神咒》、《心经》作证明。

诸佛菩萨在上方,弟子坛前求药方,求得灵丹和妙药,病者吃下保安康,假饶造罪过山岳,不须妙法/动口两三行,识得自己有弥陀,照破乾坤不用磨,受了本师玄录法,至今清诰出娑婆。

我佛一杯茶,凡圣共一家,今日亲到口,浑身得消雅(逍遥)。

 

据笔者的调查,乡民生病求茶者,既有病得不是很严重,到医院看后效果不是特别理想,久未痊愈者,也有病入膏肓被医院诊断为无法医治者,走投无路之下,转而祈求神明庇佑,希望有奇迹发生,请神赐茶治病。

除了罗祖教、先天教与下节介绍的普庵教,当地还存在儒教,主要分布在安乐乡一带,因收集的资料不太丰富,在此不作详述。在宁化相邻的清流县,历史上还曾存在腰条教:

 

顺治十三年丙申,赖子明之妻张氏、王氏倡妖教于董家岭,聚众数百,王总镇发兵收之。先是,赖子明戊子间倡乱伏诛,至是,其妻倡为腰条教,豕肉但取其腰一截,余弃不食,诵妖经,结坛,盟烛,拜斗,谓从教者,蛇虎不伤,兵刀毁折,求财、求子、求寿无不从意。愚民信之,有倾家产供养其众而无悔者,众至数百人。或言“大兵将剿矣”。妖党云:“任其千军万马到此,退缩。”及镇将发兵薄寨,愚民亦各星窜,待弊(毙)者无几,遂缚两妇至清流,戮于北门城下。

 

但限于资料,腰条教对宁化的影响如何无从获得。从赖之明之妻如此轻易就可倡创教派,信教者至数百人,甚至有“倾家产供养其众而无悔者”来看,这片区域的老百姓信神佛之风极盛,否则一个妇女创设的教派是不可能短期内成气候的,以致官府不得不派兵来镇压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