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伦敦落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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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霉运不走,工作不来

第二天,我们又没找到工作。自从我走霉运以来,三个星期已经过去了。前面我说过,那200法郎的稿费我交了房租,不用再去担心,但别的方面仍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每天,我和伯里斯穿过巴黎的大街小巷,我们以每小时两英里的速度在人群中漂泊,又烦又饿,最后都是一无所获。我记得有一天我们曾11次穿过塞纳河。我们在酒店门口闲逛,一看到经理出来就拿着帽子嬉皮笑脸地迎上去,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一样:不要瘸子和没有经验的人。有一回,差点儿我们就成了。伯里斯跟经理说话的时候始终站着,而且站得还很直,没用拐棍支撑,那个经理没能看出他是瘸子。“来吧。”他说,“酒窖里还缺两个人,也许你们俩能干。进来吧。”伯里斯刚一动,人家就看出了破绽。“哈!”那经理说,“原来你是个瘸子呀。真不好意思——”

我们在劳动就业部门做了登记。看到报纸上有招聘广告,我们也去应聘,但我们的步行速度太慢,总是晚半个小时到。有一回,我们差一点儿就得到了一份擦洗货车的工作,但在最后一刻,人家拒绝了我们,要了两个法国佬。还有一回,报纸上登出了一则广告,说是马戏团招人。工作内容是摆放长椅,清理垃圾,还有,在表演过程中站在两只木桶上,让一头狮子从你胯下钻过去。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招聘地点,却发现早就有50多个人在那儿排队等着呢。看得出来,狮子倒是挺有吸引力的。

有一回,几个月前我登记过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给我寄来了一件很低档的针织品,说是有一个意大利人要学英语。这件针织品上写着“马上来”,并同意每小时付20法郎的薪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我却去不了,因为我外套的胳膊肘处早就破了。后来,我突然想起我可以穿伯里斯的外套——可他的外套和我的裤子并不搭配。不过我又转念一想,从近处看,我的这条裤子很容易被人看作是用法兰绒做的,这样一来也许就能蒙混过关。他的外套太大,穿的时候只能不系扣子,而且一只手要始终插进口袋里。我心急火燎地出去了,花了75生丁买了一张公共汽车票去了那家介绍所。可到那儿以后才发现那个意大利人已改变了主意,离开了巴黎。

有一回,伯里斯建议我去雷阿尔[14],看看搬运工的活儿我能不能干。我是凌晨四点半到的那儿,这个时间搬运工正忙。我看到一个戴圆顶礼帽的矮胖子正指挥一帮搬运工干活儿。我朝他走去,问还缺不缺人手。他话也不说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摸了一下我的手心。

“你很壮,是吗?”

“很壮。”我心虚地说。

“当然。搬搬那个筐试试。”

那是一个柳条编的筐,巨大无比,里面装满了土豆。我将它握住,别提抬了,连挪都挪不动。戴圆顶礼帽的那人一直盯着我,看到这情景,耸耸肩转身走了。我赶紧灰溜溜地走了,走出一段距离,等我回头看时,发现有四个人正合力把那只大筐搬上卡车。我估计了一下,那筐土豆大概有300磅重。那人看我没用,便用这种卑鄙的办法拒绝了我。

伯里斯觉得生活还有点儿希望的时候便会花上50生丁买一枚邮票,给他的旧情人写封信借点儿钱。只有一个人回信了。回信的这位女士不但过去跟他有一腿,还欠他200法郎。伯里斯看到了那封来信,认出了笔迹,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我们俩像偷糖果的小孩子那样,拿着信冲进伯里斯的房间,拆开便读。伯里斯读完信,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把信递给了我。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小色棍:

打开你那封魅力无穷的信,我不由得欣喜若狂,想起了过去的日子。那时我们拥有完美的爱情,你曾深深吻过我。这种记忆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散发出的芬芳。

说到你向我借钱,天哪!这事根本不可能。亲爱的,你有所不知,听到你身陷困境,我难过极了。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生活是悲伤的,每个人都有烦心事。我的小妹妹病了(啊,姐妹当中数她最小,她受了多大的罪啊!),我们得花钱为她治病。我们的钱没了,我们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你知道吗?

拿出点儿勇气来,我的小色棍,永远都要斗志昂扬!你要记住艰难的日子终会过去,麻烦终会消失。

亲爱的,我会永远记得你。请接受永远爱你的我最真挚的拥抱。

你的伊冯

看完这封信,伯里斯失望至极,直接扑到床上睡着了,那天再不肯找工作。

我的60法郎维持了差不多两个礼拜。我不再装模作样地去餐馆吃饭,而是把东西买回来直接在屋里解决。我们俩一个人坐在床上吃,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吃。伯里斯有时拿出两法郎,我有时拿出三四法郎,买来面包、土豆、牛奶、乳酪,并用我的酒精灯熬点儿粥喝。我们有一个平底锅、一只碗和一把汤勺。每天我们都会推辞一番,谁吃平底锅里的,谁吃碗里的。(平底锅里盛得多)让我有点儿愤怒的是,每次都是伯里斯先让步,吃平底锅里的。晚饭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要少些。我们的亚麻布床单脏了,我都有三个星期没洗过澡了。伯里斯说他都有几个月没洗过澡了。我们还有烟抽,所以一切还能忍受。我们有很多香烟,前段时间伯里斯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士兵,以每包50生丁的价格从他那儿一下子买了二三十包。(士兵的香烟是免费发的)

对伯里斯来说,这种日子非常难熬。走路、睡地板让他的腿和背时时作痛。作为俄国人,他天生食量大,要时刻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尽管他看上去一点儿都没瘦。总而言之,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充满希望的样子,快乐得让人感到吃惊。他常常一本正经地说,有个守护神正注视着他。日子过得不顺的时候,他就会到路边的排水沟里找钱花,说他的守护神在那儿扔了两法郎。一天,我们正在皇家路[15]等待,看到附近有一家俄国人开的餐馆,就想着过去问问人家要不要人。突然,伯里斯决定花50生丁买支蜡烛给他的守护神烧烧。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说他会平安无事,然后又庄重地用火柴点着了一枚50生丁的邮票,算是对上帝的一种供奉。也许上帝和保护神相处得并不融洽,不管怎么说,那家俄国餐馆没要我们。

有那么几个早上,伯里斯因为彻底绝望而崩溃了。他躺在床上,一边哭泣,一边咒骂跟他住一起的那个犹太人。最近这段日子,犹太人越来越不愿意给伯里斯那每天两法郎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家伙竟摆出了一副恩主的派头。伯里斯跟我说,我身为一个英国人,永远都想象不出一个受了犹太人恩惠的俄国人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伙计,那个犹太佬,那个地地道道的犹太佬!竟然不觉得丢脸。好好想想,我,一个俄国军官——伙计,我跟你说过以前我是西伯利亚第二步枪队的军官这事吧?是的,一个俄国军官,我父亲是一位陆军上校,现在却落得这步田地,竟然跟一个犹太佬要面包吃,跟一个犹太佬……”

“我来跟你说说犹太佬都是些什么样的家伙。有一次,那是在战争初期,我们正在行军,眼见天黑了,我们在一个小村子借宿。这时有一个可怕的老犹太佬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这家伙留着红胡子,就像犹大[16]一样。这犹太佬说:‘长官,我给你带来个姑娘,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今年只有17岁,50法郎就行。’‘谢谢你。’我当时说,‘你还是把她带走吧,我可不想染上什么病。’‘病!’那家伙高呼起来,‘长官先生,这一点您用不着担心,她可是的我亲生女儿!’瞧见了吧,犹太佬就是这副德行。”

“伙计,我跟你说过没?过去,俄军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是朝一个犹太佬啐唾沫很失体面。没错,我们认为我们俄国军官的唾沫太珍贵,犹太佬挨啐都不配……”

这段日子,伯里斯总说自己很不舒服,不能出去找工作。他盖着那块满是臭虫的灰床单在床上躺着,一直躺到傍晚,吸烟,读旧报纸。有的时候,我们也下棋。没有棋盘,我们就从包装箱上扯下一块硬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纽扣、比利时硬币等等这类小东西被我们拿来当棋子。像很多俄国人一样,伯里斯对下棋也很有激情。他说过一句名言:下棋的规则就像爱和战争的规则,下棋能赢,爱和战争也能赢。他还说过有了棋盘就忘记了饥饿,但这一条在我这儿并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