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成长隧道(7)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当了助手。还好,孕妇顺利地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她丈夫高兴得不得了,一再说到站了要请我们吃饭。
之后,我还和列车员一起成功制服了一个突然发作的精神病人。那个病人把钱拿出来撒了一地,我们悉数收好。后来清点,一分不差。
天亮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九点多钟,列车员摇醒我。我以为有了情况,列车员却说,昨晚是一场虚惊,那几个罪犯坐了另一趟列车,已经被缉拿归案了。然后,他叫我跟他去一趟列车长办公室。
列车长拍拍我的肩膀说:“不错,小伙子。”
我有些遗憾,我说:“没有抓到坏人。”
列车长笑笑,问了问我的情况,然后说:“你愿不愿留在我们列车上工作?”
我一怔,说:“我行吗?”
“当——然——行!”列车长拍拍我的肩膀,“你已经通过了测试。”
列车员告诉我,全车只有我自始至终配合了他们。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列车员伸出手来,和我击了一掌,说:“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
我既高兴又激动。车到站了,我和阿魏告别。阿魏流泪了,可怜巴巴的。阿魏说:“华哥,有什么机会,别忘了我呀。啊?”
夏天进行曲
天热得冒烟。这段时间公司的生意好极了,一天可以卖出十台空调。当然,这也苦了大钟他们这帮安装工人,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地在城里奔来跑去。大钟和马师傅两人一组,每天早上七点半就准时出发。大钟买了个二手的摩托车,那辆摩托车就载着他俩在大街小巷里弯来拐去,有时候一个地址都要找上半天。没办法,螺洲太大了,加上这几年发展快,别说外地人,就是老螺洲,有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哩。
糟糕的是,现在很多路段禁了摩,大钟他们不得不绕着道走。有次,大钟走在了禁摩的那条路上,被警察拦住了。警察敬个礼,开了罚款单。钱是俩人平摊的,就这样,他们两天的收入就打了水漂。
热,大钟心头也冒着烟,但你又能怎样呢?还能搬起石头打天?
“以前,他们说城里的东西贵,我还不信。”中午吃盒饭的时候,马师傅说,“没想到,警察敬个礼都二百块。”说着,他们又笑起来,互相开着玩笑骂了对方一通。他俩都是湖南来的,老乡,没有沟通障碍,骂起人来也那么畅快。
真热呀,这狗日的天。一天下来,大钟他们汗都没干过。不过,他们乐意天再热点。天热,空调才好卖;空调卖出去,他们才有活干;有活干,他们才有更多的提成。不管怎样,钱都是讨人喜欢的。
按公司规定,空调安装是全免费的。但是,大钟他们总能找出点由头,让客户再掏点钱。当然数额都不大,十块二十块的。由头是很好找的,比如墙孔是实心的水泥呀,玻璃上要另外开孔呀,等等。这些,都超出了免费服务的范围。他们手一摊说,这很难搞,你最好另外叫人。客户当然不愿另找麻烦了,钱嘛,好说。有时,没由头可找,他们就说,路不熟,为了赶时间,他们是打的来的,给一点车费好不好。一般来说,客户都很爽快。这么大个的空调都买回来了,谁会计较这一点小钱呢?何况,你看他们汗流浃背的,忍心吗?
也有计较的。有回,是个女的。那女的其实很有钱,穿金戴银。女的说:“扯淡,你打的来关我屁事呀?你坐飞机来都可以。”结果,大钟和马师傅灰溜溜地走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是上帝。上帝要是恼了,举报了他们,他们的饭碗就丢了。明显,自己理屈哩。
他们这一行绝对是危险作业。要在外墙上打孔,装支架。末了,还得把笨重的主机移出去,固定。很多时候,人在外墙上悬着,脚找不到支点,就那么晃晃悠悠的,让旁人捏着一把汗。但他们习惯了,不怕。有一回,十三楼,主人是个戴眼镜的先生,“眼镜”先生当时吓得眼镜都要掉下来了。“眼镜”先生很大方,没让他们开口,一人封了个红包。出门打开来看,每人五十块。
夏末的时候,马师傅开始拉起了肚子,拉得很厉害。马师傅先在医院输了三天液,千把块钱就哗啦啦地出去了。后来,马师傅说什么也不去医院了,就在诊所买药吃,结果拖了很久。马师傅拉垮了,好生生一个人,拉得黄皮寡瘦的,没有一点力气了。后来,公司打发马师傅回了老家,重新给大钟配了一个助手。
转眼到了秋天,下过两场雨,天气就凉了下来。这样,大钟的活儿就少了。大钟算了算,一个夏天下来,除去吃用,存了近三千块钱,大钟心头那个高兴是没法说的了。大钟想,今年年底,一定得回去看一看老婆儿子。出来一年多了,还没有回去过哩。大钟和老婆商量过了,年后,把儿子放在屋里,老人看着,两个人一起出来打工。老婆说,有了钱,我们就不回去了,把儿子也接过来,就在城里读书。长大了,儿子就是城里人了,多好。
大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是有点不敢想。挣点钱不易呀,你看马师傅,就拉了回肚子,什么都没了。人啊,有时候真是太脆弱了。
当,这些话他不能跟老婆说,他不能让老婆觉得跟着他没希望。他跟老婆说的是,那当然,肯定的。
幸福的蒲公英
蒲公英每天都会出现在医院门口。蒲公英出现的时候,常常就会有人说,看,那个傻女人来了。
蒲公英是一个傻女人,但她自己并不知道。五岁那年,蒲公英得了一场病,然后就傻了。傻了的蒲公英晃晃悠悠地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男人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母亲。
蒲公英手巧,她的手不像是一个傻女人的手。每天,蒲公英的胳膊上都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满她的手工品——或者,干脆叫它们工艺品吧。那是蒲公英用竹篾编织的小玩意儿,鱼、蜻蜓、大公鸡,各种各样,朴拙,逼真。没有人知道蒲公英从哪里学来的这门手艺,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傻子怎能长出这么巧的一双手。
蒲公英的工艺品都是晚上编的,天亮了,她就拿到医院门口卖。价钱很便宜,一块两块,最贵的也只要五块。那些孩子们很喜欢,他们的心很容易就被快乐填满了。
蒲公英也很快乐,蒲公英的脸上随时挂着笑容。当然,在别人看来,全是傻笑。知道的人都说,蒲公英家里有一个瘫痪在床的丈夫,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蒲公英,是个苦命的女人啊。但是,蒲公英是个傻子,她不知道这些。蒲公英的脸上除了傻笑,还是傻笑。
每天,蒲公英卖完她的工艺品,就在医院门口翻捡那些垃圾桶。那些脏兮兮的垃圾桶。成群结队的苍蝇在她手下飞舞,有的还站在她的头上肩上,像歌星一样摇头摆脑地唱歌。有时,蒲公英还捡地上的烟头,把没有燃完的烟头含在嘴里,心满意足地吸上两口。
蒲公英的家在西门桥头,是一个破旧的土屋。雨天漏水,但晴天阳光明媚。蒲公英的两个孩子都在读书。一男一女,都系着红领巾哩。人们偶尔见到她的丈夫,天气好的时候,他半躺在门前一个破旧的藤椅上,嘴里吆喝着没人听得懂的民歌,一边用刀剥弄那些篾条。这是粗活,是属于男人的活。蒲公英的屋前满是竹篾的幽香和中药的苦香。从春天到秋天,蒲公英的门前还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花。
蒲公英一家的生活全部来自她那双手。那双手爬满了丝丝缕缕的血印,那是长年摆弄篾条留下的伤痕。过年过节,蒲公英还会在篾条上染上红色蓝色紫色,然后把彩色的篾条编织进去,编出各种花纹来,编出吉祥如意的字样来。
蒲公英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有时候每天可以多挣十块二十块钱哩。蒲公英脸上的傻笑就更傻了。冬天,蒲公英的手都冻成了红萝卜,但她的脸上还是漾满傻笑。但是,有一段时间,蒲公英脸上的傻笑突然没有了。那段时间,一只受伤的鸟落在了蒲公英的土屋里。那只鸟不知遭遇了怎样的祸殃,它的左腿断了。它伤心地鸣叫,眼睛里蓄满绝望。蒲公英收留了那只鸟,她把鸟带到医院,希望医生能救救它。但是,医生轻描淡写地就把她打发了。后来,蒲公英在医院的垃圾桶里找到了纱布,小心翼翼地缠住了那只鸟的伤腿。
后来,那只鸟还是死了。
蒲公英的脸上黯淡了好久。好久之后,傻笑才重新回到她那张日渐苍老的脸上。
医院的旧楼拆了,盖了新楼。医院的新楼很漂亮,蒲公英很高兴,那栋楼是她亲眼看着建起来的。不过,医院再也不让蒲公英站在那个门口了,显然,他们认为蒲公英影响了医院的形象。一个保安看见她过来,就气势汹汹地瞪着她。蒲公英很怕那种眼神,那种眼神让她感到寒冷。蒲公英只好走远一点儿,走到拐角的那边去。
有一天,人们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蒲公英的儿子考上了大学。
这是真的。
从那以后,蒲公英笑得更傻了,时常从嘴角挂下一缕口水来。蒲公英的女儿也学会了手工,每天跟着她出外叫卖。蒲公英女儿编得小玩意儿比蒲公英编的更好看更精巧,越来越像是真正的工艺品了。蒲公英的女儿不像蒲公英那样傻笑,她时常沉思着,眉宇间凝结着忧愁。有一次,我在她那里买了两个工艺品,一个是小白兔,还有一个也是小白兔。我问她:“你多大了?”
“十五。”她说。
“你为什么不读书呢?”
“我要挣钱,我要供哥哥读大学。”她低下头去,“我还要给爸爸妈妈治病。”
看她满脸稚气,我心里像被小白兔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
遭遇小偷
那次,我去一个叫民京的小县城出差。进站上了中巴车,离开车还有十来分钟,我就买了份报纸看起来。不一会儿,我旁边来了一个人,他没有坐,而是弓着身子不停地和窗外打招呼,好像还有人在帮他往车顶上货。因为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被他挤压得有些不舒服,我搡了他一下,他连说几声“对不起”,一脸的农民相,我就又低头看。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车的,反正直到开车,他没有再上来。车走了几步之后,后面有人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回头,看见一个大个子,他问我:“你丢了钱没有?”
我疑惑地望望他,还有他旁边的小不头,显然他俩是一起的。车上总共只坐了七八个人,我当然得留个心眼,我赶紧摇摇头说:“我身上没有钱。”
这时,前面售票的小姐也走过来,对我说:“刚才在你旁边挤的那个家伙是小偷。”
我低头一看,呆了:我的衣服口袋被划了一条大口子,里面的皮夹子不翼而飞。
我忙喊停车,司机刹了一脚,说:“人早跑了,你下去也没用。”
我气愤地责问他们:“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
司机说:“谁敢哪?他们有一伙人,都是亡命之徒。”
售票小姐也说:“是呀,我们每天跑这条线的,谁不怕这些坏人呢?”
我后面的大个子还算有点血气,他说:“我本来咳了两声的,可惜你没听出来。”说完,又埋怨一句,“你的警惕性也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