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深处:二战日军中国慰安妇影像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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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最漂亮的姑娘

带进山的食物早就吃完了。最近一次偷偷回家取食物大概是在十天前,杨阿布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山里生活了多少个日子。雨还在下,她缩在用芭蕉叶和椰树干搭成的茅寮里瑟瑟发抖。雨水顺着芭蕉叶的缝隙流下来,湿透了她的衣裳。这几天,孩子一直都在肚子里不停地挣扎,他让杨阿布有点紧张,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此时她很想有家人在身旁。

杨阿布藏在山里是为了躲过日本兵的追捕,而更可怕的是她肚里怀着的孩子也正是日本兵的孩子,如果这让日本兵知道了,那他们抓住她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杨阿布还是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她是在遭到了日本兵的多次强奸后怀上孩子的。杨阿布想等孩子出世后,再悄悄地下山回家。而现在离孩子的出世,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茅寮的周围,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她找来吃光了。一想到自己将在这野山中一个人生孩子,杨阿布就非常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到时该如何来应对。杨阿布终于忍不住要去找东西吃的欲望,她一手托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一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起身。这时外面的雨似乎变得小了点。杨阿布腆着大肚子,顶着一片芭蕉叶,往山林的更深处去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直到她走不动了为止。除采到几棵蘑菇外,她没有找到其他能吃的东西。在回茅寮的路上,清澈的山泉,从岩石的缝隙里哗啦啦地朝着山涧流淌。杨阿布决定在回茅寮前,就用泉水来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

泉边的石头上长满了一层薄薄的绿茸茸的青苔。脚下滑极了,杨阿布伸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身体,慢慢朝着泉水靠近,就在她抬起一只脚从这块石头上往另一块石头上跨时,她的身体猛地一晃,重重地跌进了山涧中。

肚子刀绞般的痛,她看到血从自己的两腿间流出来,和着雨水一起淌。杨阿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就忍着痛,坐在那块石头上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自己的下身有东西往外挤。她慢慢躺在了那块被冰冷泉水浸透的滑溜溜的石头上……肚子里的东西出来了。杨阿布抬起头,再一点点地将双肘撑在身后,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看到了一个沾满了血迹的紫色的泥偶似的东西在扭动……她知道,这就是孩子,就是那个在自己肚子里折磨了自己9个月的孽种,也就是因为他,自己在深山里藏着,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躺在床上的杨阿布。杨阿布,1922年出生,海南保亭县保城人。1940年春起遭日军多次强奸并怀孕,1941年10月生下一男婴,后夭折。1942年成为慰安妇,1945年日军投降后回家。杨阿布的身体因遭受过严重摧残,一直有病。

她伸出手,把孩子从自己的两腿之间抓了起来,仔细地看了又看后,最终将他贴在了胸口。他小小的身体淋满了雨水,没有一点温度。

在用牙咬断脐带后,她又脱下自己身上的褂子,把他包裹住,然后紧紧搂在怀中。她说不出此时自己心里升腾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就像刚刚走出了一场噩梦般轻松,就像终于了断了一份孽缘般爽快。她曾经无数次地想咒死肚子里的这个东西,也曾尝试过各种方法想把他驱离自己的身体,然而就在当他被自己揽入怀里的这一刻,所有的怨恨、憎恶,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失去了边界……她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他的满是皱纹的脸。

血从杨阿布的身体里还在不停地向外流着,像一条红色的溪流,和雨水汇集在一起,流入山涧。

回家。她要回家。现在自己可以回家了。现在自己必须要回家了。

她那被雨水湿透的长长的厚密的黑发,披在她赤裸的背上。她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着爬出山涧,然后向着山下,向着山下的家中出发。

她的身后有一条血的溪流……

面色煞白的杨阿布深夜才回到家。当她敲开了家门,便一头倒在了为她开门的妈妈怀里。

第二天,杨阿布被家人转移到了邻村的亲戚家静养,而她生下的孩子,在她转移后,被家人掩埋在了离家不远的一片椰树林中。

有人说杨阿布刚刚到家,孩子就断了气。也有人说,孩子一出生时便已死去。

这是62年前的事。

那时,杨阿布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现在,杨阿布就坐在我身边的那张床上,她的目光穿过窗子,看着窗外那片茂密的椰树林。谁也不知道,窗外的椰树林里,究竟埋藏着她多少往事。

家人都去干活了,小屋里只剩下杨阿布和我两个人。屋外下着雨,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变腐烂的味道。

在盯着窗外的椰树林看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杨阿布终于把目光移向了我。就像刚刚看着窗外的椰树林一样,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盛满了太多我无法抗御的忧郁,令我不敢与她直视。我朝窗外的那片椰树林望去。

我再次转过头来与她对视,是因为她发出了高声嚷嚷。

当我转过脸来,她突然地就将双手伸向我,或者说是伸向她眼前的空中,她的双手就这样不停地在那挥舞着、抓着,嘴里发出我听不明白的声音。

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间黑暗而又充满着霉味的窄小房间里,她的行为,让我非常紧张,甚至毛骨悚然。但渐渐地,我发现她这似乎是在向我描述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家人回来后,我立刻向他们报告这件事情。

杨阿布的儿子听了我的讲述,并没有吃惊。他平淡地说妈妈那是在向你讲述她的梦境,她是在告诉你梦里有许多日本兵来抓她。她对家里的所有人都讲过这个梦。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几十年了。

杨阿布的儿子还告诉我,因为害怕这个梦,她一直不敢闭眼睛,不敢睡觉。后来,干脆就要求儿子给她一把刀。没有办法,儿子就只好就给了她一把刀。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杨阿布都要使劲地磨这把刀。

只有手里握着锋利的刀,杨阿布才敢睡着。

我和杨阿布的谈话,要经过她的儿子来翻译。这很麻烦,也有些残忍。由于耳聋,杨阿布说话的声音很大,而我的每句问话,也都要通过她的儿子的大声叫喊来转达给她,这情景看上去像是他们母子俩在吵架。

杨阿布断断续续的讲述,以及不时突然久久的沉默,使得这次谈话充满了曲折,并且特别的漫长。

在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海南保亭县城后的第二年春天,大批的日军就占领了整个保亭县。这时,保亭县的许多人家外出逃难,而杨阿布的家人和其他一些没来得及跑的人家,就只好留下来当了“顺民”。

日军侵占保亭县城后,立刻在各处建立了据点,驻扎上了部队。

杨阿布:

巡逻队骑着马进了村,当时我在家里和邻居家的一个妹子在织布。

巡逻队进村后,骑着马乱闯。有两个日本兵就闯进了我家,看见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姑娘,一个日本兵就抓住邻居家的小妹,把她拉出去了。另一个日本人是翻译,就把我抱住。我拼命挣脱了他,往外跑。翻译在我后面追着不放,追到村边时,他捡了一块石头朝着我砸过来,石头正好砸中我的腰。我痛得跑不动了,他就把我抓住,拖到村边的山坡上。

杨阿布在床上放着一把刀,还有一块磨刀石,每天入睡前,她都要反复磨上很长时间的刀,然后握着刀睡去。她说每天晚上都有日本兵来追她,没有刀,她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被日本人强奸。

几天以后,家里没有粮食吃了,我去毛弄村姑妈家讨玉米。从姑妈家拿着几斤玉米往家里走,谁知道在田边又遇上了巡逻队那几个骑兵。强奸过我的那个翻译也在里面。翻译认出了我,就下马拦住了我的去路,不让我走,硬把我抱到田边空地上,又一次强奸了我。

第二天,我在地里挖番薯。快到中午时,突然又来了一队骑兵。有一个日本兵从背后抱住我,把我拖到村前小河边的树丛里。光天化日下,他们一起把我强奸了。

一次,村里一个姑娘要出嫁,她是我的好朋友,请我去。因为我会唱歌,村里女孩子出嫁都喜欢请我去。婚礼结束后我回家,路过县维持会时,遇上了几个日本兵,他们把我拉到维持会的一间小房子里,轮奸了我。当时维持会长知道这事,但他也不敢出声。

多次被糟蹋,那时我总觉得身体不好受,浑身酸软。后来,我发觉自己怀孕了,就挺着大肚子东跑西藏,有时藏进山寮里,一住就是好多天,带的东西吃完了,就找山上能吃的东西吃,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偷偷溜回家。有时也到远亲家藏一段时间。

1941年10月,小孩出生,是个男孩。

在山里生的。

生下后就死了。

后来我家搬到什东村居住。什东村甲长是族里大哥,叫杨老浪。杨老浪胆小怕事。日军见我长得漂亮,就来找我,几次下村找不到,就命令甲长杨老浪把我亲自送到扎奈。他们威胁说如果不把我送去,就要杀掉村里的人。杨老浪害怕了,只好把我找回来,带到扎奈,交给日军。

村里人也难过,但他们没办法。

在扎奈劳工队,日常劳动是插秧、耕地、锄草,还有收割。扎奈的日军不让我回家,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们想什么时候来检查就什么时候来检查,三五成群的,只要他们看中的姑娘都逃不过。像我一样遭罪的姑娘还有好几位,有个姑娘被拉去几次,不久就想法逃跑了。我不能跑,我怕我跑了村里人会遭殃,就只好忍下去。我被他们糟蹋的时间最长,次数也最多。

在扎奈,起初是几个常见到的日本兵找我,时间长了,脸孔常常变换。但不管脸孔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做坏事时都是一样。

每次吃“预防丸”,他们都要看我吃完了才走开。有时家人请保长甲长求情,日军才允许我回家探望一下父母,不过时间不能长,很短。

被糟蹋厉害了,身子坏了。几十年吃药不少,总也不好,也不能生养。

1945年秋,日军投降,杨阿布得以回到家中。后嫁到什曼村。现在,杨阿布和丈夫与养子一家住在一起,她的日常生活由丈夫照顾。至今,每天晚上杨阿布都必须握着那把明晃晃的刀才敢睡觉。

(本章采访于2002年)